100 雁山兵氣 14

100 雁山兵氣 14

?身後傳來腳步聲,兩名追來的守兵跪在我身旁:「世、世子大人。」

於閑止眼中的怔色漸漸沉澱,變得冷漠異常。

「說。」

「是……羅校尉,今日一早,他命林伍長從醫女的帳子里強行帶走了一名叫阿綢的醫女,且他們昨日……也借著為俘虜看病為由,將這名醫女帶去了山上。」

於閑止的眉峰一蹙,聲音寒涼:「立刻讓張涼來見本王。」

不多時,張涼、羅校尉、林伍長,以及幾名將軍都到了。莫白將綉姑與阿綢領進大帳,阿綢似駭極,一張臉淚水漣漣,整個人縮成一團,蜷在綉姑的懷裡。

於閑止道:「回營當夜,本王交代過什麼,你們是忘了?」

「世子大人的交代,末將等如何敢忘?」張涼搶先一步道,「您說軍中大夫稀缺,將士們征戰年余,許多傷兵未得到醫治,打算令這些隨人醫女為傷兵看病,命我們敬她們。」

他說著,看了一眼跪在身旁的羅校尉,抬腳就踹過去:「缺心眼的東西,世子大人有言在先,你還敢違令行事,莫說世子大人,本將軍當先一個宰了你!」

羅校尉被踹翻在地,抬眼一看,只見張涼已是要拔刀,連忙跪撲過去:「世子大人饒命,張將軍饒命,小的、小的這麼做,是有苦衷的啊。」

「什麼苦衷?」張涼問,「有事速速稟來,若膽敢有半句虛言,便是世子大人開恩,本將軍也饒不了你!」

「是、是。稟世子大人,稟張將軍,回營這些日子,小的負責審問那日虞將軍在西林道外的林子里截獲的燕兵,這些燕兵中有個姓胡的統領,他受不了酷刑,招供說,營中幾個隨人醫女的身份……像是有蹊蹺。」

我心中微微一凝。

「什麼蹊蹺?」張涼問。

「具體什麼蹊蹺,小的愚笨,說不大明白。」羅校尉答,又惶恐地對於閑止磕頭,「但小的方才過來時,已命人將那燕兵統領以及當日在林中的所有燕兵都捆下了山,眼下就在帳外候著,世子大人如若不信,可親自問問看。」

須臾,莫恆便將那日在林中截住我與林統領等人的絡腮鬍押進了帳子,將他往地上一搡,喝道:「將你當日在林中的見聞,稟於世子大人。」

絡腮鬍磕頭應了聲「是」,將林中的事說了一遍,然後道:「小的初初在林中遇到這些醫女,原覺得可疑,後來她們中一個掌事的跟我說,淮安的劉寅病重,衛旻此行,其實是以徵兵做掩護,為劉寅送葯送大夫去的,還拿了一株千年雪參給我看,我便將疑心放下了。及至這幾日,小的將事情前後想了一遍,才覺出不對勁。劉寅固然是他們隨人的三朝元老,但衛旻更是朱煥的左膀右臂,這幾個醫女不過是送葯的,何至於讓衛旻留下給她們斷後?即便要為劉寅治病,天下醫術高明的多的是,總不至於讓幾個醫女拔了頭籌,醫女沒了再找便是,藥材再珍貴,大隨天家定然不止這一株,但朱煥最信任的衛旻,只有這麼一個。他留在西林道斷後,卻讓身邊的林統領護送這些醫女先逃,除非……」他頓了頓,「這些醫女中,有衛旻不得不保護的人。」

這絡腮鬍看著是個粗人,說起話來倒是有條不紊,帳中幾個將軍聽了他的話,皆是深思之色,其中一人問:「那你當日可在這些醫女身上看出端倪?」

「確有端倪。」絡腮鬍答,「當日小的率手下將醫女與隨兵合圍住,若是殺隨兵,他們毫不抵抗,倘動了醫女,他們便如要拚命一般。其中有一名醫女,雖帶著半截面紗,小的未能瞧清樣貌,但風姿極美,乃小的生平僅見。小的在軍中呆了二十餘年,深知一個道理,軍中絕不能出現太過貌美的女子,否則定會引來禍端。由此看來,他衛旻送這樣一個醫女去軍中,實在匪夷所思。」

帳中久久無人言語,所有人的目光一時間都聚集在跪在角落中的我身上。

這時,張涼道:「你且回頭看看,你說的那個貌美醫女,可是你身後角落裡的那個?」

絡腮鬍跪伏在地,慢慢回過頭,一見我,似是驚了一下,連忙道:「回世子大人,回將軍,正是此女子不錯。」

我心如擂鼓,竟是緊張至極。

僅於閑止知道我的身份與全遠南軍都知道我的身份到底是不一樣的。

好在這些日子如履薄冰,我中夜難以成眠,早已將可能遭遇的危機全都設想了一遍。

羅校尉磕頭道:「世子大人,小的正是聽了這燕人的招供,怕隨人醫女出岔子,反害了咱們遠南兵,這才令人將那名叫阿綢的醫女帶上山。世子大人有言在先,命咱們要敬醫女,小的想著這阿綢年紀小,若知道什麼,定然藏不住,問幾句求個原委便罷了,奈何她竟是嘴硬,一個字都不說,小的那些手下是審慣俘虜的,下手沒個輕重,因此才傷了她,斷斷不是這些醫女誣賴的淫|辱啊。」

於閑止沒答話,看了莫白一眼,莫白點了一下頭,不一會兒便將徐大夫請進帳子。

於閑止看向依舊蜷在綉姑懷裡的阿綢:「帶她下去驗傷。」

竟是鐵了心要查了。

羅校尉一下跌坐在地,張涼邁前一步:「世子大人,您查羅校尉,難道這些醫女就不查了嗎?這燕人說得對,當日衛旻為何要為這些醫女斷後,那些林子里的隨兵為何要拚死保護這些醫女,尤其是這名叫阿茱的——」

「當日衛將軍要保護我們,原因只有一個,」不等張涼說完,綉姑打斷道,「他喜歡阿茱。」

張涼失笑出聲:「大敵當前,你說衛旻因為喜歡一個女子就深陷死地?當我們都是傻子,這樣的話誰信!」

「如何不能信?」綉姑道,她看我一眼,「那日在山中,燕兵的人數遠勝於隨兵,我們身處地勢不利,即便醫女們一同留下,也不過是陪著衛將軍葬身沙場,因此衛將軍才出此下策,由他帶兵斷後,好歹保住幾條的性命。他既喜歡阿茱,自然要讓阿茱走,我們與林統領等人既受恩於衛將軍,自然要拚命保護衛將軍在乎的人。莫說衛將軍心裡有阿茱才保護阿茱,便說這燕人統領——」

綉姑的目光落在絡腮鬍身上,「當日他埋伏在林中,本可以平安無事,不過因為看了阿茱一眼,起了色心,將我們合圍久久不肯殺之,想要阿茱從命,若非如此,他何至於最後竟等來了你們遠南軍,被捆來這裡做俘虜?此事乃你們遠南虞將軍親眼所見,莫要說我誣賴了他。」

「什麼貌美的女子是禍端?」綉姑說到這裡,斥道,「我看就是你們男人□□熏心管不住自己,反將髒水一股腦兒潑到女子身上!」

這時,徐大夫回到營帳,稟報道:「世子大人,阿綢醫女身上的傷,確系……受人淫|辱,萬般折磨所致。」

於閑止看向羅校尉:「這就是你們用刑的方式?」

羅校尉身形一晃,不住地磕頭:「世子大人開恩,世子大人開恩……」

「莫恆。」於閑止淡淡道,「拖出去,軍法處置。」

「世子大人?!」張涼難以置信,「以往軍中出了這樣的事情,打幾十或上百軍棍便罷了,何至於殺之?」

於閑止道:「這軍中的法紀,究竟是由你來定,還是由本王來定?」

「世子大人是一軍統帥,自然是由世子大人,但——」

「你方才說羅校尉縱人凌|辱醫女的事,你本不知情?」於閑止問。

張涼道:「自是不知,末將若曉得,怎麼會包容他到今日?」

「你昨日一早為何忽然送一名醫女到本王帳中,后又為何提議讓本王將這名醫女留在身邊,需要本王現在就與你辯個分明嗎?」

他早已默許了羅校尉一行人凌|辱醫女,將我推入於閑止的帳子,不過試探他們世子大人對此的態度,方才竟裝作不知情,還與那羅校尉一唱一和。

張涼聽了這話,面色一白,埋首跪下:「末將……知罪。末將自會去虞將軍那裡領罰。」

於閑止「嗯」了一聲:「審訊俘虜的事,你也不必管了。莫恆,你接手吧。」

「是。」

不知覺間天已近晚,阿綢的事,竟從日出審到了日暮。帳外傳來揮刀之音,伴著聲聲悶響,是斬首的聲音。

張涼等人退下后,仍跪在帳子里絡腮鬍膝行到於閑止身前:「世子大人,小的、小的雖是燕人,但一直敬仰遠南之危,小的願從今往後,投誠遠南,為世子大人鞍前馬後,誓死為遠南效命,還望世子大人饒小的一命。」

於閑止垂眸看他:「你要效忠本王?」

「是、是,若能效忠世子大人,實乃小人畢生之幸!」

「你手下還有多少人?」

「回世子大人的話,小的手下原有百餘人,當日在林中死了不少,眼下還剩七十餘人,早上世子大人要問話,羅校尉命人將他們全捆下山,眼下就在中軍大帳外不遠處,他們與小的一樣,都願效忠世子大人!」

「他們就是當日與你一起在林中合圍醫女的人?」於閑止問。

「正是,世子大人,這些大隨醫女……」

「莫白。」不等絡腮鬍說完,於閑止淡淡打斷他的話,眼底染上一片霜寒,「拖出去,全殺了。」

「世子大人的意思,是要將這七十多人立刻殺了?」莫白愕然問。

「怎麼?」

「不,沒什麼。」莫白拱手,「屬下這就命人去辦。」

於閑止看我一眼,沉默一會兒,道:「將人帶遠些,辦完不必過來回稟了。」

「是。」

待莫白命人將絡腮鬍押走,於閑止自上首的案幾前坐下,他似是疲憊,閉眼揉了揉眉心:「你們也散罷。」

我跪了一日,膝頭早已酸麻,與綉姑相攜著站起,正欲隨帳中諸人一起退出帳外,身後忽然傳來淡淡一句:「你……留下。」

他沒說是誰,但我知道他喚的是我。

我摘了面紗求他,自然要付出代價。

我頓住步子,靜靜等著於閑止下一句話。

原先帳子里的人都離開了,除了偶爾燈火燒灼的嗶啵聲,帳中寂靜得落針可聞,我等了許久,都不曾等來任何言語。

就在我以為他已倚案睡去的時候,他的聲音靜得像透過帳簾灑入戶的半寸月色。

「從今以後,你……就留在本王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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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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