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淋尖踢斛
?所謂收稅。今天的社會普遍確立了取之於民用於民的原則,今天各國的收稅普遍用於國防、治安、經濟建設等利於國計民生的地方。但是在家國不分的中世紀,稅收被君主用作私人使用的很多。比如修建耗資巨大的陵墓和宮殿,尤其漢唐厚葬之風引發大量盜掘者。昭王的父親開創了百年一遇的太平天子時代,為了標榜天下大定,修建了前所未有的宮殿和巨大的陵墓。先王的陵墓是這個大晉王朝最大最豪華的陵墓。
這種社會背景之下,尤其賦稅之重,另百姓難以負擔,所以有時候不得不武裝徵收,其實和明搶沒多大區別了。
此外,以中國古代為例,有三種賦稅方式。
漢朝以前,正規的稅收是十分之一左右,當然了,春秋戰國時代為了打仗,秦朝為了秦始皇的各種工程,實際徵收要比這些多得多。
漢太祖劉邦繼位,休養生息,以田租定為十五分之一,其他幾種加一起最多翻倍。後來文帝繼位,再減一半。後來唐朝、宋朝、明朝、清朝都沿用了三十稅一的基本原則。當然實際操作中抬高另說。
還有就是曹操建立的屯田制——起點就是對半或者四六分成(國六民四),這個標準就高得嚇人了,一直實際沿用到隋朝。
而天下大亂的時候,各個勢力為了打仗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另外,宋朝的情況更特殊——為了維持龐大的官僚隊伍和龐大的禁軍,宋朝被朱熹諷刺歷代搜刮之術大宋都有。
昭王父子之前,各系宗室爭位百年,是亂世,民間負擔十分沉重。到了昭王的父親在位的中期,有感天下太平,這才把比例又降到了十分之一。
然而就是這個負擔也是比較沉重的。尤其遇到了昭王父子少子,給天下的信心不足,難以震懾宵小之徒,所以亂收錢的現象還是比較嚴重的。
這不,當著周聰這個上郡臨時一把手的面,已經答應不多收的稅吏們確實收斂了,但還是把最基本的一個撈錢方式保留了。
只見一個農戶把糧食倒進官方的糧具里以後——按理說他交夠了——一個稅官突然大吼一聲,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跑過去,突然踢了這個糧具一腳。
然後這個桶狀的器皿搖搖晃晃,灑出了一些糧食——最奇特的是沒倒,由立住了。
然後眾獄吏紛紛表示:「老頭,沒裝滿哦。」
那老漢苦著臉,只得繼續倒滿。倒滿以後,稅吏們還是沒說話,因為還要再踹一次。
這個時候第二個要衝刺的被馬擋頭拉住了,然後馬擋頭過去說了一聲:「夠了。給他憑證。」
眾稅吏和差役們偷偷看了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周聰。
馬擋頭只好過去勸慰周聰:「周老弟(約定好的,不能漏了身份),這淋尖踢斛是千百年來來的常例。當然了,一家只能踢一次,如果弟兄們月錢被扣得多了只能多踢兩腳了。」
「還真是官吃飽了才能民吃飽啊。我不是不知道這踢一腳,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當著您的面唄。聽說周老弟在工商部門也待過,收工商稅呢?」
「平時工商部門的吃飯也好,買賣也罷,一般不超過這個數的都不給錢。其他諸如隨手抓一把挺常見的。」
「這就是了,工商的是抓一把,抓多少銅錢錢算多少,和我們收糧的異曲同工罷了。」
「我理解,大家的月錢如果足發的話基本夠溫飽,可還是經常剋扣拖欠,不吃不拿皂吏差役們全都得餓死了。」
「我們也沒辦法,家裡雙親要奉養,老婆孩子要吃飯。當差就是混口飯吃,我們也不願意讓鄉親們討厭我們。」
「我明白,官可以異地調任,被人討厭了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可皂吏差役都是家門口當差,其實要是可以,大家也不願意被鄉親們戳脊梁骨。」
「所以,請上峰們理解我們當差的難處。您在郡府下一道命令,我們就得跑斷腿去做。」
「我也知道京里王上要一個錢,到郡里已經變成了十個錢,最後到你們手裡就得收一百個錢了。哈哈哈。」
「那我們這些小吏沒辦法,因為命令到我們手裡已經已經八十個錢了。」
「那是,算了。你們的月錢現在能發到多少?」
「兩三成吧,所以您可別攔著我們,不踢一腳家裡就揭不開鍋了。」
「我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我聽說這踢一腳可是大有講究的,力道大了桶就翻了,力道小了撒不出來。」
「反正你也用不著,沒必要知道了。」
「別,這回當長史可不比以前在內地。如果真的讓蠻夷打了進來,我可能真的要丟官了。」
「那回去揣門,一腳能把門踹開,人還站得穩穩噹噹的就差不多了。」
「我可不喜歡踹寡婦門。」
「哈哈哈,你呀,哪裡用踹寡婦門?郡里名家閨秀等著和你幽會呢。」
這個時候周聰反而低著頭,神色黯然地說了一句:「不會的,我家裡窮,沒學過琴棋書畫和詩書禮樂,不會有大家閨秀喜歡我的。」
「我勸你一句,你可是有媳婦的人。」
「呵呵,那倒是。」
「走吧,跟著我們繼續踢。您一方封疆大吏,心慈手軟那可不行,總有一天不得被這個世道給氣死?」
「我想也是。牧民牧民嘛,做官吃的就是民脂民膏嘛,好官就是咬得這口小一點。」
然後他迅速地轉變了心態,看到再窮的人、再可憐的人都不在那麼心疼人家把活命的糧食交出來,還被稅吏們踢一腳了。
收糧完畢,該裝倉的裝倉,最後把地上撒的糧食掃一塊裝袋子,每個稅吏都能分好多。裝車走人的時候,周聰才知道為啥弘農府號稱無人不擅長「御術」了,畢竟踢一腳踢出來的糧食得自己用車拉回家,不會趕車你當什麼田租吏?
他也懶得騎馬,再加上和馬檔頭聊的投緣,就坐馬檔頭的牛車一起回去。一路上又了解了很多收糧時候的笑話,這些笑話讓他笑也讓他哭。笑是可樂,哭是這一切都建立在百姓的一筆筆血淚賬上。
回到家中,妻子破例準備了酒水等他。
「怎麼有酒?」
「心裡不順就喝點酒吧。」
「是啊,心裡不痛快啊。想想百姓終日勞作,卻不得溫飽,稍有天災人禍就得變賣家產,甚至賣兒賣女。」
「聰,這就是天道。」
「是啊。老虎要吃牛羊,要吃野兔野雞,老虎是吃飽了還能打個盹,牛羊兔雞可是一刻不得閑,生怕丟了性命。」
「所以聖人云:天地不仁。」
「我也知道百姓餓極了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我小時候經歷過。」
「是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當年帶著你回豐陽老家的路上?」
「是的,剛好半路上鬧了蝗災。我小時候是喜歡烤螞蚱吃著玩,可那次算見著了能把天遮蓋起來的螞蚱群,所到之處,只要是片葉子全啃得乾乾淨淨。當地百姓沒飯吃,賑災糧又沒到,於是出現了吃人的場面。」
「都過去的事情了。」妻子忙抱住周聰安慰他。
「去過的事了。」端起酒喝了兩口,「我今天看著他們搜刮百姓,多收百姓的糧食。是的不多,就一點兒。可是如果我不在,還不知道要多收多少!嗚嗚嗚……」二十六七的,已經當了倆孩子父親的周聰終於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