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賢孫
?宮裡突然出了刺客,太后太妃還都受傷了,這麼大的事情,比上回中元祭的嚴重多了,在查出個眉目之前,在場的官眷自然是都不能離開的。
等太醫院的人到了,一診脈,又讓醫女查看了一番傷口,卻發現,那行刺的舞姬匕首上還淬了毒。
魏太妃只是破了點皮,比被結結實實扎進肉里的秦太后好些。後者雖然運氣好,躲開了要害,只被扎到了鎖骨以下的位置,但也扎進去了半指的深度,毒性蔓延得更快些,再加上擔驚受怕,此刻已經面如金紙地昏厥了過去。魏太妃倒還算淡定,只是臉色也有些蒼白。
退到偏殿內室里處理傷口時,裴寶兒看著魏太妃濕噠噠的裙擺,小心翼翼地賠了句不是。
「方才一時情急,還請母妃勿怪。」
魏太妃抬眼看向她,眼神有些飄忽,良久才道了句:「無妨,衣衫厚,燙不著。」
這會兒,原本在容華殿當值的宮女內侍們被提去問話的不少,剩下的這些裡頭多半又忙著在秦太后那兒伺候了,裴寶兒只能親力親為,等醫女處理好了,給魏太妃當了回更衣的小宮女。
魏太妃眼神愈發柔和,甚至還拍了拍她的手,拉著她就要過去探望另一位身份尊貴的傷者,秦太后。好在張御醫醫者父母心,愣是攬著魏太妃,不讓她走,一定要她靜養。
「太妃娘娘雖說只是輕傷,但那兇器上到底淬了毒,最好小心些。微臣開個解毒的方子,太妃娘娘須得連吃上幾天才可,這會兒切不可妄動……」
魏太妃便很是遺憾道:「既如此,媳婦便替我過去看看吧。」
恰巧齊小胖子跟其他小蘿蔔丁都一併送了過來,臉上或惶恐或好奇,很有幾分不解世事的天真。魏太妃便指著小胖子道:「我有孫子陪就行了,你去吧。」
裴寶兒只得去了,越過重重的人牆,她都能聽得到安王妃的哭聲,活像是秦太后已經怎麼了似的。
「王嫂,太后如何了?御醫們是怎麼說的?」
安王妃看她的臉色十分難看,不軟不硬地刺道:「唷,這會兒記起母後來了,還當你只記得有個母妃呢~」
裴寶兒懶得跟她言語過招,直接越過她擠了進去。
只見秦太后已經在太醫、醫女們的聯手救治下緩過了氣來,神志復甦,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兒,默默地淌眼淚。
「哀家這是做了什麼孽啊,竟落得這般境地~好好的中秋宮宴,竟鬧成這般模樣,我皇室顏面何在啊~哀家還不如跟著先帝去了,一了百了~」
裴寶兒還沒來得及客套安慰兩句,那安王妃便撲了上去,婆媳兩人開始抱頭痛哭,倒像是遭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好吧,秦太后被行刺受傷,確實有道理委屈一下的。可這般作態,裴寶兒直覺有些不大對勁,總感覺她們在借題發揮。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便傳來了侍衛統領被撤職、換人的消息,原因自然是安保工作沒做到位。
原來的侍衛統領姓雷名昌,是齊珩的人,而新換上的侍衛統領卻是承恩侯世子曹留。這人就是秦太后的娘家侄子,在禁衛裡頭當了好些年差,原本就副統領,後來卻被齊珩的人擠了下去。
得到消息時,裴寶兒還跟著諸位王妃在一起裝孝子賢孫,她下意識瞟了眼眾人臉上的神情,尤其是秦太后、安王妃這對婆媳。不出意外地發現,這二人臉上或多或少流露出一絲得意之態,而其他人,更多是審慎、擔憂之態。
真要論起來,在場的都能算得上一家人,可皇家又哪裡有什麼親情可言。除了安王妃、裴寶兒這兩位傷者的親兒媳外,其餘人或多或少都有著點嫌疑。雖說不行刺皇帝、反而刺殺太后太妃,這一記算得上妥妥的昏招了,但眾人還是小心翼翼,就怕被扯上什麼干係。
氣氛緊張詭異的很,就連平時直爽多話的寧王妃都像鋸了嘴的葫蘆似的,只默默地坐在一旁,跟裴寶兒、康王妃一樣,這妯娌三人組跟另一邊抱著秦太后哭得七暈八素的安王妃形成了鮮明對比。
過了片刻,興許是哭夠了,那兩個也收了淚,秦太后微微喘著氣道:「也不知攝政王那邊審得如何了?來人,去……」
她話說到一半,第二次來報信的內侍又來了。只是,他口中所言很有些匪夷所思。
直到諸人被通報可以離宮時,寧王妃心中大石落下,跟康王妃咬耳朵道:「這也太離譜了吧?那舞姬居然是打著為親姐報仇的旗號行刺?先帝都去了多少年了,她親姐死得更早,她年紀輕輕的,哪裡能記事……」
康王妃回身看了眼黑沉夜色籠罩下的宮牆,心思更是沉重:「弟妹慎言。既是慎刑司的說法,咱們自然得聽之信之。」
與此同時,裴寶兒在宮門外,先將小胖子送上馬車,然後扶著魏太妃上去,準備回王府。
前來送行的是秦太后的貼身侍婢之一,被特地撥來送她們二人的,一臉誠懇的模樣靠著車壁道:「太妃娘娘如今身子不適,何須這般舟車勞頓的呢,直接在內宮歇下豈不便宜?明日再回王府也是一樣的。太後娘娘記掛著太妃娘娘,吩咐奴婢們,長樂宮的一應擺設用物都如同從前,每三日便要去清掃一番的……」
魏太妃抬了抬手,「好啦,替我謝過太后的美意吧。」而後不再多說,放下車簾,吩咐人啟程。
婆媳二人分車而回,因今天跟著裴寶兒進宮的不是北雁,而是話不多的白蘭,故而,回程很是安靜。
自出了事以來,裴寶兒就沒見到齊珩,只能聽著底下人的傳話,心裡總覺得有些七上八下的。再加上內宮侍衛統領一職的更換,更是讓她有些莫名惶恐,有種不詳的預感。
興許是被魏太妃看了出來,下車之後,倒是難得主動地跟她說了幾句:「三郎經過的大風大浪多了,不要這般小家子氣。只管帶好我的孫兒,管好府里的人和事,不給他拖後腿就行了。」
語氣並不怎麼和藹,還帶著點慣常的挑剔,但裴寶兒彷彿自裡面聽出了一二分真心。
「是,媳婦知道了。」
回了正院,安頓好昏昏欲睡的小胖子,裴寶兒簡明扼要地跟白露說了今天宮裡的事,命她下去吩咐各處管事、尤其是門戶上的人,須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防宵小之徒趁機作祟。
不小心染了風寒的北雁聞訊,也撐著病體出來出謀劃策:「主子,那兩位可要通知到她們那裡?」這說的便是沒資格出席宮宴、留在府中的林側妃和秦姨娘了。
裴寶兒嗯了一聲,「也派人去說一聲吧,只告訴她們夜裡緊閉門戶,上夜的人多用心就是了。」
白露正要領命下去,卻又被裴寶兒叫住。
「等等,再讓個人去前院說一聲,若是王爺回了,過來告訴我一聲。」
白露誒了一聲,急匆匆去了。
北雁操著濃重的鼻音道:「主子,夜已深了,還是先換下頭面這些吧。王爺不定什麼時辰回府,奴婢再讓人去說一聲,若是太晚,就不讓他們過來回稟了。」
裴寶兒卻道:「不行,多晚都得等。」
她一臉沉肅,眸中透出幾分不常見的冰冷和焦躁,看得北雁有些心驚,只得唯唯應下。
換了家常衣衫,又做了一番簡單洗漱,卻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齊珩的人影,亦或是報信兒的人前來。
北雁風寒未愈,早早被裴寶兒打發回去歇著了,陪她一直等著的便是白蘭。
這小丫頭今天是第一回進宮,就碰著這麼大陣仗,竟也沒被嚇丟了魂,裴寶兒對她很有幾分讚許,因此,在白蘭怯生生勸她先去歇息、由她守夜並等消息時,裴寶兒也便按著太陽穴多說了一句:「你等著瞧吧,今晚還不知有幾家幾戶遭罪呢,進了宮的那些人裡頭,只怕也沒幾個能真睡得著的。」
白蘭猶疑道:「這,今日不是已經審完了么?既然放了人出宮,定然是與今日之事無關的吧?」
裴寶兒涼涼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如她所說,這夜的京城多半深宅大院都燈火通明到了後半夜,就連這攝政王府的後院,各個小院也都如此。即便是全然不知情的下人們,守夜時也覺察出了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肅殺氣息。
裴寶兒這晚終歸沒能等到齊珩回府,便已撐不住睡了過去。
次日一睜眼,問的便是:「王爺可回府了?」
陪著她奧了半個通宵的白蘭頂著倆熊貓眼搖了搖頭。
自裴寶兒回京以來,印象中,除非是有事要臨時出京,不然,齊珩是從不會夜不歸宿的。果然,昨日之事不簡單吧。
齊小胖子雖然沒見著他爹,倒是有些奇怪,問過了裴寶兒,得了個他爹有事先出去了的敷衍答案,就準備帶上雷侍衛去上學了。
裴寶兒馬上將人攔下了。
「咳,今日就先別去了,我讓雷侍衛去替你告個假。你祖母昨日里受了驚,精神不大好,你爹不在,你是不是應該替你爹去盡孝呀?」
小胖子想了想,點頭道:「先生教的孝經裡頭說,夫孝,始於事親。阿涼說得對,那我這就去看祖母。」
於是,裴寶兒又免不了陪著他去了趟北院,畢竟她搬出個盡孝的大帽子,她自己可不能「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幸好魏太妃也不習慣和她親密相處,對這個大胖孫子倒是喜愛的很,坐了一會,她就被魏太妃「揮之即去」了。
裴寶兒也沒回正院,直接繞去了前頭,直接到齊珩的書房等人。
這會兒守著書房的是小眼睛大鼻子的孫侍衛,她略有些不死心,又問:「你們王爺一直沒回來過,也沒帶個話回來?」
孫侍衛很老實地搖了搖頭。
裴寶兒只得進屋坐等,也沒心思翻書消遣,只是在那書架前來回踱步,時不時抽出一本書,翻了兩頁又興趣缺缺地塞回去。最後還是繞到了他那堆著好幾沓書信、奏摺的書案前。
齊珩信任她,才放她自由進出,她也本不欲刺探隱私,然而,就是這麼瞟了眼,她卻在那堆東西裡頭瞧見了一角信紙,露出來的這一截正好是一句「王於六月下旬病逝」的字眼。
她猶豫了下,還是忍不住好奇,將那張紙多扯出來一寸,看全了那一句之後,卻忽然眉心緊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