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篇 惡戰（1）

一個普通午後，鎮上卻下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傾盆大雨。奇怪的是，這場雨並不是鎮上天氣調控系統製造的，而是來自於自然，來自於一朵鋪天蓋地的烏雲。

此時，鎮上的某一個角落。懶惰正佇立在窗前，望著被雨水打得模糊的街道，心情如跌入無底洞一般沉重。在他的身後，顧城子仍躺在病床上，掛著生理鹽水，昏迷不醒。

已經五天了，他仍舊沒有好轉的趨勢。轟然一道閃電，照亮了他暗淡無神的雙眼。

懶惰失落地垂下頭，心裡愧疚著：「上天就這麼討厭我嗎？上一筆債還沒還，又給我記下這一筆……有誰能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辦好啊？」

這時，「滴」的一聲響后，病房的門便隨即打開了。門外的兩個人，臉上的神情本已經夠凝重了，但當他們看見站在窗前的懶惰時，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他們之間，已經僵化得連一句簡單的問候都沒有了。

芙蕖和勤奮把他當成空氣一樣，徑直走到了病床邊，查看起顧城子的狀況。他一切安好，各項體征也顯示是正常的。他的身體摸上去就像冰塊一樣冷，可唯獨他的額頭卻滾燙得如一壺燒開的熱水。

芙蕖一手撫在他的額頭上，擔憂地說道：「怎麼還是這麼燙？是莫大哥的葯不起作用嗎？」

勤奮聳了聳肩，從背包里拿出了一台小型機械裝置，並將它放在了顧城子的眉間。它一經接觸皮膚，便立即向兩頭展開，平鋪於他的額頭上。

這是勤奮為顧城子特意研發出的退燒裝置。它一經附在額頭上后，便會自行啟動退熱程序，一邊吸收著人體的熱量，一邊釋放冷卻氣體。除非它電量耗盡，不然的話，它可以一直幫人體排出熱量。

「唉，希望能起一點作用吧。」勤奮嘆道。

「不會有用的。」懶惰冷冷地說道，「這招我早就試過了。」

他們同時回過頭來，眼神帶著些許憤怒地瞪著他。懶惰連忙撇過頭去，假裝望向了窗外。

就在氣氛快要凝結成冰時，病房的大門再次打開了，進來的是鎮上唯一的醫生，他叫莫清言。莫清言手提著平板，鎮定自若地走到了床邊，查看了床頭上的那袋生理鹽水。

果然，那一袋已經打完了。於是乎，他趕緊喚來屬下，換上一袋新的生理鹽水。

「聽說你們來了。」莫清言說道。

「莫大哥，我哥到底是什麼情況？怎麼一直高燒不退呢？」芙蕖擔心地問道。

莫清言抿了抿嘴，嚴肅地說道：「這不符合發燒的癥狀，而且物理降溫起不了任何作用。」

「真的？」勤奮望著那額頭上的退燒裝置，不甘心地說道，「那我們還能幫上什麼忙？」

「我恐怕沒有。這種情況我們還需做一些研究。畢竟他的情況太奇怪了，身體除了頭部有燒外，其他地方都很正常。在未弄清楚什麼原因引起前，我們不敢也不能對他進行藥物注射。」莫清言側過頭去，望了一眼沉默的懶惰，才繼續說道，「所以，聽說你們都到齊了，我就立馬放下手頭的工作趕過來了。」

芙蕖皺緊眉頭，著急地說道：「還沒弄清楚原因？！五天了呀！」

勤奮翹起雙

手，咬牙切齒地說道。「芙妹，時間的確是過了五天，但有的人，也不是天天都來啊。」

空氣中突然多了些火藥味，這讓一旁的莫清言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頓時提起了興緻。他稍稍退到門邊，壓制著自己激動的心，作出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其實是偷瞄著他們每個人的反應。

聽勤奮這麼一說，芙蕖才想起來，把顧城子送來診所的就是懶惰。而一旁沉默的懶惰，心裡突然怔了一下，他十分清楚，顧城子之所以會躺在這裡，和自己有脫不開的關係。

但如果他將事實全盤托出，那也就意味著，他隱藏了這麼久的事情，好不容易才有的成果將再度泡湯。勤奮一定會把所有仿生人軀體給會掉的，一定不會那麼輕易放過他的。他也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成果被剝奪，事情一旦發生到那個地步，鎮上的所有人都有危險。

「懶惰，」芙蕖緊張地喊道，「你一定知道是什麼原因！你快說出來！」

懶惰依然背著身，但他的神情卻有些架不住了。他立即沉住一口氣，冷冷地了一句：「我不知道。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昏迷過去了。」

「我不相信！那天我親眼看著他出門，明顯是要去找你，怎麼會在半路突然昏迷呢！一定是因為你！」

「我再說一遍，不關我的事！」

「你！枉我哥天天跟著你，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隱瞞！你這樣會害死他的！」

懶惰咬緊牙關，強制壓下自己要坦白的衝動。漸漸地，他閉上了眼，用意念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能說，絕不能說。

勤奮畢竟是懶惰的親哥哥，就算懶惰以背影向他，他仍可以僅憑一個微小的抽動，斷定他的確有所隱瞞。但他沒有像芙蕖那樣質問，而是一手搭在顧城子的肩膀上，不緊不慢地說道。

「芙妹，別再問了。城子，自有他的命。落得今天這個下場，只能怪他太倒霉了。識人不善，真是可憐他了。」

懶惰一聽此話，就像上了發條一樣，抖抖顫顫地轉過身來，怒視著勤奮。只見他咬緊牙關，微張嘴唇說道。

「哼，好一個『識人不善』啊！這世上要是全都是你這樣的大善人，那一定很美好吧！」

「荒謬至極，世上本是善惡平衡。有多少惡，就有多少善，反之亦是如此！」

「平衡？！誰給我平衡了！誰？！」懶惰怒吼道。

莫清言見事態有些失控，便立即擺手喊道：「安靜！安靜一點！其他的病人也是需要休息的！」隨後，他又放下手，安安靜靜地偷瞄。

勤奮緊盯著懶惰，鎮定地說道：「一直以來，所有的事情，都是平衡的！鎮民的對我們的尊重與期望，從來都是一樣的！你不能因為自己的原因，就怪別人沒有給過你平衡！是你，自己不要的！」

懶惰一拳打在旁邊的桌在上，一手指著勤奮，嘶吼道：「胡說八道！還對我尊重與期望？兩年裡，他們有找過我嗎？有記得我嗎？他們用的智能機械，他們津津樂道的智能生活，哪一樣不是我給他們的？到頭來，論功的時候，他們還不是只記得你一個人！」

勤奮微微搖首，苦笑一聲后說道：「呵，那真是奇了怪了。如果你

願意出門迎接掌聲和鮮花，那你一定可以滿足。但你沒有得到，不是別人不給你，而是你自己懶得接受！」

「不不不，我沒有懶得接受！而是自始至終，是你！你搶走了我所有的光芒，奪走了我的一切！」

說罷，懶惰的目光繞過勤奮，集中在了芙蕖的臉上。芙蕖打了個寒顫，隨即扭過頭去，只望著病床上的顧城子。

而一旁的莫清言見到這個眼神，頓時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忍著震驚又激動的情緒，微微地點了點頭。

此時，勤奮長嘆一聲，無可奈何說道：「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我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而你呢？」

「我創造了這一切！智能！應該歸功於我的頭上！」

「沒錯，你的確改變了整個鎮子。但你必須清楚，我也付出了很多！」

「你付出？你永遠只知道『阻止』！這不行，那不行！如果不是你，這個鎮子還可以更好！」

「我這是在保護所有人不因為智能機械而失去價值！失去人類應有的地位！如果鎮子按照你的想法，『智械至上』那般發展，那人們和不會動石像，就差一個心跳了。」

勤奮和懶惰互瞪著對方，和以前一樣，他們的對話都在「人類」這個重點話題上停止了。懶惰非常清楚，勤奮一旦拋出「人類」二字，如果他再辯駁下去，也就間接證明勤奮說的是對的。

懶惰咬緊牙關，沉下了一口氣后，哽咽著說道：「我告訴你們！我沒有任何隱瞞！但我今天來，是想說，你不妨檢查一下城子的腦袋，他的意識活動！」

「什麼意思？」勤奮問道。

「我想說的是，就只有這麼多。」說罷，他便走向了門口。但他在經過莫清言身邊時，卻停了下來，只見他緩緩側過頭來，說了一句，「我永遠，也不會用他們那樣的目光，來看待你！」

勤奮不假思索地回道：「你總覺得他們用異樣的目光看待你，那是因為大家根本不了解你！」

「不了解，那就算了。」

一切都平靜下來后，在病房裡的三個人，同時默契地長嘆一聲。莫清言看著勤奮和顧城子，感到非常地痛心。

「勤奮，如果有需要，你可以現在就帶走他。」

勤奮眉毛一挑，覺得實在出奇，因為他剛想開口問莫清言，能否將顧城子帶回研究室里去。

「真的可以，如果你需要我，我會盡全力幫忙的。」莫清言點頭說道。

「謝謝你，莫大哥。真的……太感謝了……」

莫清言翹起手，咧嘴笑著說道：「謝我倒不用，就是辛苦你們了，以後的事情，怕是會更麻煩。」

……

懶惰穿過大雨，全身濕透的，回到了幽暗的研究室內。他看著那兩具冰冷的仿生人軀體，與那兩顆壞死的腦袋，崩潰地踢翻了地上的機械。

就在這時，鎮里突然掀起了一陣狂風。那陣風太兇猛、太詭異了，它席捲了無數的房屋，並指向研究室而去。

隨著地面劇烈一晃，懶惰立時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可他還沒反應過來，那厚實的玻璃窗竟已被擊碎。眼見一團上下竄動的黑霧，侵入了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