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總把人物寫死的作家(10)
小說創作上我只是個淺薄輕浮的傢伙,平常的夸夸其談聽起來唬人,其實內中只是些道聽途說的名詞概念,所以,我找到了一些小說名家和評論家,企圖他們可以提供一點有用的東西。誰知道這些人在聽說了木耳的困惑后都大笑起來。我一再告訴他們,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但還是無法終止他們的大笑。我揣好筆記本起身就走,我沒辦法忍受他們那刺耳的笑聲。
除了安慰,我什麼也幫助不了他。我頗費周折地給木耳打了一回電話,先通過114查詢到土鎮郵所電話號碼,再打電話請郵所的人幫忙通知木耳,郵所的人根本不幹,說這樣的業務早沒辦了,我說我是國家安全局的,他們這才答應幫忙。木耳叫來已經是一個小時后了。我就那麼耐心地拿著話筒。當木耳的聲音傳來,我說木耳,是我。木耳說你搞什麼鬼啊。我說木耳,創作本來就是一個艱難的過程,這需要點時間,你別跟自己急。
一提起自己的小說,木耳黯然神傷,他說,別的作家還沒開始寫,就知道他筆下的人物什麼時候死。而我呢,我根本就掌握不住他們的命運。頭天晚上他們還好好的,還在準備做很多事情,可是轉眼他們就死了,一點徵兆都沒有,搞得我簡直猝不及防,一點招兒都沒有,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身體變冷、變硬……
怎麼辦呢?木耳的聲音里充滿焦慮、急躁,像一顆烈日下暴晒過久的鞭炮。
我說你別急,木耳,總會有辦法的。
哼,會有什麼辦法呢?木耳冷笑起來,怨氣衝天地說,可能從來沒人像我寫小說這麼認真,我研究選題,搜集素材,給每個人物還都詳細地安排了他們的命運軌跡,什麼時候出生,什麼時候上學,什麼時候就業,什麼時候談戀愛,什麼時候結婚,什麼時候下崗,什麼時候遭遇不測,什麼時候中大獎,什麼時候生病,什麼時候被冤枉進一個命案,什麼時候得以昭雪,什麼時候頭上出現白髮……包括什麼時候死去,是死在病床還是死於暗殺,每一條每一款我都記在紙上的,但是,他們就是不聽我的安排,根本不理會我,要知道是我創造了他們,他們怎麼能夠這麼任性呢?
我說木耳你別急,你先聽我說,我有個主意說不定會管用。我說是不是找一個年歲夠長的人?他的一生充滿了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你說的是傳記?你是要我去寫一個人的傳記嗎?木耳憤怒起來,我寫的傳記還少嗎?曹姓人家燒酒坊的曹廠長,做棺材的魯姓人家,他們花錢請我寫,我不一樣是把他們寫死了嗎?我還挨了他媽的揍!
木耳啪地掛了電話。此後他再沒給我來過信。我給他寫了兩封,他沒回。我又打過兩次電話,人家一聽說是找木耳的,啪地就掛了。
我必須要承認的是,儘管我從來沒跟木耳談起過薛玉,但是這些年我一直都惦念著她,她怎麼樣了?我想問,卻無從開口,也羞於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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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到口信就立刻趕往土鎮。
土鎮和幾年前一樣,沒發生任何變化。叫我驚異的是十三樓還聳立在半邊街,和我離開時的樣子沒有差別。門依然半掩著,我剛走過去,就有一個女人鑽出來,接著是個男人。我拍拍門,叫了兩聲木耳。那個男人回頭看看我,說,進去就是了。
幽暗的屋子裡瀰漫著和過去一樣的潮濕與霉臭。我又叫了兩聲木耳,沒人應答。我不甘心地接著叫,心想木耳的婆娘聽見了總該出來吧。這時候我聽見樓上有人說,他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