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御階微漣

第1章 御階微漣

下月初三。

喜客來茶坊。

王城最大酒肆茶寮,自是王孫貴族最喜去處。

「誒,客官,來了您!裡頭請!對了,最近可是有件新鮮事,您可曾聽說?」

小二喜滋滋收了銀錠,肩膀搭條白棉巾,話匣子算是打開。

要說這樁買賣,最是好做。

面前這位白凈公子每逢初三、十五必來這酒肆,卻不點菜,亦不飲酒,每回兩枚響噹噹銀錠,一枚給掌柜,一枚給他,就為聽他山南海北閑扯。

期間茶語寥寥,冰壑玉壺,整個人謫仙一般,聲音卻極是好聽。

果不其然,小二七個字開場白響起,那公子斂眉看過來,卻是看呆小二。

當真是麟鳳芝蘭的一個妙人,可惜是個男兒裝扮,若是女子,怕是要堪為傾國傾城之貌──

眼前這位公子眉目五官格外出挑,眉眼之間皆為瀲灧風情,眸色溫潤和煦,一身素衣若雪,腰間懸挂一枚極為惹眼雞血紅瑪瑙,反襯膚色更為白璧無暇。

一種顏色,集於一人,卻平白能生出兩種風姿。

他若是不開口,便是冷淡雅正,冰肌玉骨,生人勿近。

若是紆尊降貴開口,卻是如冰川之水融化,如琴音般裊裊悠遠,又如雨沐萬物般清明。

恰如此時。

「聽說什麼?」那客人自斟一杯茶,送至唇邊:「為何不繼續?」

「哦,那什麼。」

小兒抿了抿嘴唇,擰擰鼻子,似暗自懊惱自己為何看一個男子這般入迷。

話說這男子為何身上有一股冷香?

不行不行要死要死,再看下去要完,夥計甩甩頭,話匣子就此打開。

「上次不是說到當今聖上尚未弱冠么?湘安王、康平王兩大皇叔把持朝政分庭抗禮,怕是哪天哪位皇叔告病不稱朝,這百官就要變成一言堂。沒人再敢對朝上那位王爺說個不字。」

白衣男子啜茶點頭:「嗯。」聲音一如上次那般好聽。

「如今怕是又要在朝堂上吵個不可開交,王城外斗個不停。哎,天下又該不太平嘍。才過了幾年太平日子哦。」

「為何?」男子惜字如金。

「因為平地就有人生事。」那小二神秘兮兮湊過來:「玉焓公主你知道吧?」

男子淡淡:「不清楚。」

「哎呀,玉晗公主就是康平王的女兒,本是一個郡主,被小皇帝抬了敬銜尊為公主,發配去邊疆和親的那個!」小二道。

「她怎麼了?」男子依然未答是否熟悉。

「她這是第三次往娘家跑了。」那小二一雙眼睛油滑亂躥,機靈萬分,好似「包打聽」上身一般。

「玉焓公主並不滿意這門親事,康平王笑面呵呵只做和事佬,每次都給笑眯眯勸走,心裡到底怎麼想,恐怕只有王爺自己心裡清楚。倒是公主幾次三番偷跑回來已非秘密,茶坊間皆有笑談,頭一次跑到宮裡找皇兄去哭訴夫家對她不好。二次鬧過後還未及半年,這第三次卻是更甚,不知誰又惹了這暴躁小姐,半途不知怒從何來,將那故去的定北將軍邵郁祠給砸得是一塌糊塗。」

提到「邵郁」二字,男子純白衣衫下的玉手滯了三分。

「──廊磚都拼不齊。」小二道:「湘安王派去的守祠人打的打,趕的趕。好端端的一棟房子,愣是給點了一把火,燒的片瓦不剩。」

「話說這邵將軍死了,天下並非全是大快人心的叫好之聲,到底人也是毀譽參半,坊間說起他,都是好壞各佔一半。」

「他自幼世襲爵位,年少成名,何等風光恣意,封疆大吏,功高蓋主,自是樹大招風。所謂不敬皇尊,公然與皇家為敵,在下看來不過是捕風捉影,道聽途說。自古謀反從來大張旗鼓,甚少聽過剛透露謀反便被鎮壓之說。先帝膝下涼薄,只有三位皇子平安活到成年。當初湘安王、康平王、永王三位皇子明裡暗裡奪嫡,邵將軍自是扶持三皇子湘安王無疑,細節咱小老百姓不得而知,恐怕謀反一說是他人慾加之罪何患無辭也未可知,百姓里更是說什麼的都有。畢竟不是人人都能打仗,人人都能揮刀領兵保一方平安,卻人有一張嘴,詆毀讚譽全評上下唇一碰。公子你說是不是?」

「人家說書先生不是有一句話,叫『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是不是?老天爺還是公正無私的。善惡有報,天道輪迴,身死之後,蓋棺定論,先帝事後,親諭給定北將軍修祠立碑,可見一斑。」

「可惜了,祠被人砸了。聽說那邵將軍仙逝之前,在北戎之地可是打了一場大勝仗,對方都舉了白旗,點數俘虜收拾兵器之時,偏被流矢黑箭射死在了戰場上,真是令人唏噓。去時便是孑然一身,連個披麻戴孝的親人都沒有,更沒有妻兒子嗣為他鬧一鬧。可不就只能指望湘安王了。誰不知道那湘安王與逝去的邵郁將軍生前可是芝蘭兄弟,二人比親兄弟還親。」

男子不再吃茶,桌下那隻手狠狠攥拳,白皙手背全是青紫筋條暴起。

「朝堂上這可就熱鬧了,早就吵做一團。這下好了,好兄弟祠堂被毀,湘安王如何能放過那玉焓公主?卻說人已出嫁屬於夫家,夫家卻在鞭長莫及的邊疆。這筆賬,自然而然就落到康平王頭上。兩王這下啊,可有的鬧了。」

男子半晌無言,小二叫了一聲:「公子?」

一枚銀錠被單指推過來,小二欣喜接過,男子已取了桌上玉簫站起:「多謝。在下告辭。」

王城宮牆外。

「──皇上已派我前去修祠,不知王爺還有何不滿意的!把我的佩劍還我。我爹都沒沒收過我的東西,還輪不到你來管一管!」

楚焺,乃康平王之子,並無一官半職,卻破例能夠上朝聽政,年方十五,適才帶劍上殿,御前失儀,小皇帝楚珵沒說什麼,湘安王卻順理成章以楚焺不敬御威、殿前失儀為由給繳了楚焺的劍。

湘安王出轎。

湘安王楚岸一張臉如琢如磨,細眉星目,面貌極俊美,眉眼間面對楚焺卻自帶一種銳利的長輩之尊,目光冷熾,神色如圓弧滿箭緊繃,連眼神都帶有一股凌厲攻擊之意。

楚岸道:「你爹康平王都已稱病三天未上朝,為的就是躲清凈,見面怕是又能吵起來。倒不是吵不過,只是他從未有一次能嘴上佔到便宜。你不顧長幼尊卑,一句尊稱沒有就罷了,悍然攔我車馬,還有臉來要劍。」

楚岸不再入轎,上了一高頭白馬,回頭,神色不怒自威。

「想要劍,叫你爹來湘安王府來要。」

「喂!」楚焺在後頭跳著腳暴躁:「做人留一面,日後好相見!你這樣我很為難的呀!我如何能叫家父去找你要,定是要挨板子的!你是逼我去搶劍!再不還,你別怪我真要搶了!」

楚岸鼻中哼出冷意:「你也要能搶的去。好好修祠。有功夫在我這裡搶東西,不如想想該如何復原將軍祠磚瓦草木。你爹可是答應連漏窗雕花門都做的一絲不差。」

「一個死了的將軍!有什麼了不起的!我不修又能怎麼樣?」

楚岸早在聽到「死了」二字時,便如被觸了逆鱗般,本就三分冷峻七分森寒般臉色登時全黑,變身玉面羅剎,右手早已放在劍柄上。

待楚焺反應過來時,左手早已結結實實挨了劍身板拍了一下。

湘安王楚岸冷冷道:「欠管教,我替你爹管教管教你。」

「疼死我了,你居然敢打我!還我劍,我要還手了!」

楚岸卻是二話不說,直接再揮過來一下算作回答。

「你簡直過分!有種你別走!」

楚焺卻早已使了眼色給兩邊黑衣偽裝精衛高手:「還等什麼,上!」

楚岸出行如何又能簡單,早有武功高深者一陣風一般迎了上去。

楚岸眼底閃過不屑,拉起馬韁繩,喊了一聲:「駕!」

楚焺眼尖瞧見了楚岸腰間自己的劍穗子,拽過來一匹馬匆忙跟上去:「駕!」

街上本是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井然有序一派祥和,人聲亦鼎沸,卻見一高頭大馬嘶鳴而來,開道者謹慎有禮:「讓一讓,大家都讓一讓。」

百姓才各自歸位,紛紛議論:「王爺還是那般氣宇軒昂。騎馬的樣子好威風。」

卻還沒等人待喘口氣,又一行黑馬疾馳而來,煙塵滾滾,口中叫囂:

「不怕死的都給我躲開!閃開閃開閃開!說你呢!再不閃踏死你!」

一時騾馬嘶鳴,小販行人躲閃不及,筐簍滿地,水果蔬菜亦滾得滿地都是。

「這又是康平王府的那個小世子罷?」

「就是就是!這般莽撞不馴的還能有誰?」

「也不知道跟他皇叔好好學學。」

周遭已圍上不少人,市集行人皆對著馬蹄揚起的塵煙指指點點,議論不止。

鳳觴閣內。

「──你又去喜客來茶坊了?什麼時候才肯聽我一句!」

一青衣男子身形高挑,面容俊朗,只是疾言遽色,看起來與他那如珪如璋的模樣相去甚遠。

紫契狠狠揪著來人長簫的穗子,不給放:「幾年來你怎麼答應我的?幾個王爺位高權重,又不像你只能守著這閣子井底之蛙度日如年,他們愛打就打,愛斗就斗,並未與你有半分關係,你能不能讓我少省些心?」

若小二此時看見先前的客官已換過女妝的臉,定是要驚得掉下眼珠子。

胭脂半點,花簪三兩,朱唇小如櫻桃,玉膚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一張臉怕是由世間手藝最精湛的畫師畫就而生一般。

她乾脆鬆了玉簫,任紫契抓去,淡然一笑:「我只是替鳳觴閣打探消息。紫契,你太過緊張。況且我易了容,還著了男裝。」

「──郁兒,你明知──」紫契簡直不能更生氣。

「我知道。」邵郁抬起一手示意他不要多言:「鳳觴閣如今樹大招風,我會慎之又甚。當真只是去測測風向而已。」

「還用你去測風向?」紫契鼻子里哼出一聲:「鳳觴閣定是無意間得罪過什麼人!如今風評竟已如此糟糕!本是做盡善事,施藥粥,開善堂,自掏銀兩清河污,卻變成藥粥害人,善堂人盡數瘋魔,河水不疏反堵,洪水都患了兩回,你說說!不是誰故意跟你做對又是什麼!如今倒好,有什麼壞事,自動有陰風刮來,事事都要給鳳觴閣算一筆!」

「你既去了外頭,可有聽說,就連你的宗祠被人砸掉燒掉,都能算給鳳觴閣?鳳觴閣本是用來解疑答惑,索人報酬的文人雅士之地,最不濟,也是情報交換所,如今你聽聽外面怎麼傳!說成是招陰閣都不過分!秋漫國的小世子離奇暴斃在鳳觴閣地界,大理寺、刑部合併查了這許多日子也查不出個結果,並沒有糾出兇手,百姓們議論紛紛,牛鬼蛇神的說法都能胡編,有些甚至編成是邪祟取命,招陰瑣魂,百姓看見我們閣眾都繞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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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絲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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