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韶和唇角笑意不變,仍舊沒有說話。

「再後來,元賜嫻與陸子澍來往漸深,我躬身去到商州擄她,無功而返,可這樁罪名最終卻落到了你的頭上,且至今未有人替你洗刷冤屈。元賜嫻,陸子澍,還有你的阿爹,誰不知道你絕非真兇?但他們之中,有誰站出來替你說過一句話?包括此次與我南詔和親,倘使對象換成元賜嫻,你認為以陸子澍之能,當真毫無辦法阻止嗎?他選擇放棄,不過因為你不是元賜嫻而已。」

「鄭筠,你不爭,什麼都不會有,他們永遠當你軟弱可欺,永遠不會給予你半分在意。誠然,直到現在,我對你來說仍舊是一個掠奪者,但大周吝嗇給予你的,我能給你。你想要聲名顯赫,我可以叫你做南詔最風光的皇后。你想要潛心修佛,我可以承諾不與你履夫妻之實。你想要叫那些一次次犧牲你的人付出代價,我可以借你權勢。你爭不起的,我可以一樣一樣替你爭過來。」

韶和靜靜望著他,聽罷沉默一晌道:「殿下這番先戳人痛腳,再給人甜棗的長篇大論的確非常精彩,如果我真如當年身在侯門那樣天真,恐怕已經心動了。但您口口聲聲想要給我的,卻都不是我想要的。」

她說到這裡笑起來:「說實話,在我看來,您現在就像一個討不著糖吃的,上躥下跳的頑孩。您還年輕,有爭搶的衝勁,但我沒有了,我已經老了,活夠了,什麼都不想要了。您既然知道我的秘密,為何仍不死心地以為,這世上還有值得我爭取和留戀的東西?」

細居聞言眼底一亮,爆發出異彩來,緊緊盯住了她:「你果真是舍邏口中的異人。」

韶和面上笑意一滯,聽他繼續道:「鄭筠,我不知道你的秘密,那樣不可思議的事,我怎麼可能輕易確定?但現在我相信了。」

她臉色一白,顫抖著雙唇看著他:「你在試探我。」

這一番聽來有些稚氣的長篇大論,從頭到尾都不是為了勸服她跟他合作,而是在確認她的秘密。

細居扯了下嘴角以示默認。

他當然是在試探她。他最早對韶和此人萌生興趣,是去年陸時卿在舒州賑災的時候。當時,他布置在大周的探子查到了韶和送去的那封密信。他聽說消息后感到非常驚詫。

經過商州驛站與陸時卿一番交涉,他確信此人必是來日勁敵,因此正在心底謀劃一場暗殺,準備再次與平王合作,除之而後快。但這個連嘴都還沒來得及出的消息,卻走漏到了韶和的耳朵里。

他起始雖覺奇異,卻也當是巧合,只是不免留了個心眼,安插了一名婢女混入公主府,查探韶和的日常起居與來往人員,看她究竟是從哪處得來的消息。

但一連數月,他都毫無所獲,甚至發現這個公主潛心修佛,根本不問政事。

直到後來戰起,他聽說了元賜嫻登門取玉戒,而韶和如有所料,早早等在府中的事。

當初那塊璞玉的源頭,除了元家及徽寧帝,再無第三者知曉,就連陸時卿都是事後才查清。韶和既是不可能了解前因後果,又哪來的道理及早預料元賜嫻的來意?

經此一事,細居心中疑竇叢生,動了真格查探韶和,因此得知了諸多關乎她的古怪。譬如說她前年意外落水后性情大變的事。

他滿腹疑慮不得解,將這些訊息拿去請教南詔德高望重的祭司舍邏,第一次聽說了有關「異人」的傳聞。舍邏告訴他,如若能將此人納入掌中,登上帝位乃至遠服大周都將指日可待。

彼時他仍未能全然相信如此神異的事,抱著將信將疑的心態出使了大周,此後便一直在反覆試探求證,直到方才那一刻。

韶和的臉白得毫無血色,幾乎一下便想通了這番前後經過。

原來不是元賜嫻。不是元賜嫻為了改命連帶造就了她的悲劇。細居是她自己惹來的。令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是她自己。

她的嘴角扯出個慘笑來,抬眼望著對頭的男子。

細居向她微微一笑,饒有興緻地道:「你現在不想說沒關係,我暫時還有耐心。」

韶和見狀,很快恢復了平靜,搖著頭嘆了口氣:「你可曾聽過一個漢詞叫『陰差陽錯』?」她問完一頓,再道,「你很聰明,卻拗不過天意。如你所想,我的確不是普通人,但你不用等,也不用再絞盡腦汁想辦法撬我的嘴,因為你想了解的事,我根本一概不知。」

細居雙眼微眯,盯著她沒有說話。

韶和繼續淡淡道:「如你所說,我當年非常天真,被陸侍郎直言拒絕不久便削髮為尼,入了長安罔極寺,之後更因勘破紅塵,不再過問俗世,遠走敦煌潛心禮佛,至死沒再回過京城。大周如何,南詔如何,吐蕃與驃國又如何,我身在茫茫戈壁,豈會知曉?如果我當真清楚那麼多,這輩子又怎麼可能叫自己落入這等境地?」

細居面上的笑意漸漸凝注了。

她說著伸手取過面前几案上的紙筆,邊描畫邊道:「河西走廊的千佛洞里有很多珍奇壁畫,每一幅我都能默畫下來,你若不信我所說,大可派人去對照察看,也可去長安仔細詢問,看我這輩子是否到過敦煌。」

韶和說完,似是接連刺激之下悲極生樂,反倒有些快慰地笑了笑:「但不論如何,我都已是南詔的太子妃,你現在後悔,大概是來不及了。」

翌日,和親隊伍抵達南詔皇城,太子細居以公主之禮迎娶韶和入東宮。一月多過去,季夏六月末旬,南詔皇宮傳出喜訊,太子妃有喜了。

消息傳到長安,正與陸時卿談事的徽寧帝霎時大喜。

陸時卿知道老皇帝在高興什麼。細居在求娶韶和時,曾立書為證,說只要他順利登基,就會將嫡長子送來長安,自願為質三年。

如今,眼見這嫡長子是有了苗頭了,且確實是韶和的子嗣,是大周的血脈。

他神色淡淡地向老皇帝道了幾句恭喜的話,繼續在旁陪侍,一面翻閱著手中公文,片刻后,忽見方才前來報過喜的宦侍再度匆匆入了殿門,一路到了上首徽寧帝身邊,俯身耳語了幾句。

徽寧帝聞言眉梢一挑,低聲問:「當真有那麼巧的事?」

宦侍彎身回道:「是啊,陛下,這可真真是雙喜臨門了。」

陸時卿沒太注意倆人窸窸窣窣的動靜,正氣定神閑地提筆在公文上圈畫,突然聽見老皇帝叫他:「子澍啊。」

他抬頭應聲:「陛下有何吩咐?」

「你家中僕役來了,問你何時回府,說賜嫻有喜了。」

寬綽的紫宸殿里激起「啪」一聲脆響。

陸時卿手中的公文掉到了地上。

陸時卿遊魂似的出了宮門,坐上了回府的馬車,心裡頭半晌沒回過味來。

他真是敗給元賜嫻了。天知道他這一個多月來,過的都是什麼要命日子。

自打上回,她得知自己被他白白折騰了一夜,便吸取了教訓,開始刻苦鑽研房中術,誓要叫每一次辛苦的耕耘皆有所收穫,到了易孕的幾日便不舍晝夜地勾他,叫他晚也鋤地,早也插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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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主請自重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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