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元賜嫻想了想,吐了櫻桃核,捂著嘴出去了,到門口卻見細居已沒在鬧騰,而是歪倒在了石階上一動不動,看起來像睡著了。
她腳下一滯,瞥了眼看似空蕩無人的四下,狀似驚訝地「哎」了一聲,遠遠停了步子道:「太子殿下這是怎麼了?」說罷轉頭,提高了聲問身邊拾翠,「太子可有隨從跟來?快去附近看看。」
元賜嫻說完便不再上前一步,直到附近一隊巡夜的金吾衛匆匆趕至。
拾翠向她解釋:「小娘子,婢子沒找著太子隨從,倒是碰上了幾位街使。」
她點點頭:「也好。」說罷看向這隊金吾衛的領頭人,「勞煩街使跑這一趟,我看南詔太子像是醉倒了,也不知他此番赴京住在何處,還請你們辛苦辛苦,將他送回才好。」
領頭人見狀忙向她抱拳:「縣主客氣,都是小人應盡之責。倒是小人一時疏忽,叫醉酒的太子誤入坊內,縣主不與我等計較才好。」
元賜嫻擺擺手示意不礙,遠遠抱臂瞅著他們將「昏睡」過去的細居拖走,從頭到尾未近他周身一丈,直到四下歸於寂靜,才吩咐僕役關上府門,然後轉身往裡走。
拾翠跟上她問:「小娘子,太子此舉何意?」
元賜嫻冷笑一聲:「自然是來拖我下水的。聖人雖待南詔一行不薄,但面對三個月前才舉兵入侵大周的敵國太子,又怎可能毫不設防?宮宴結束必定派了暗探尾隨他。細居察覺后,乾脆就往我這裡來,一旦我與他有所接觸,哪怕叫你攙他一把,都可能被潛藏在四周的幾名暗探視作我與他私下往來,關係密切的證據。」
所以她才老遠就止了步,又大張旗鼓地叫來聖人最信得過的親衛以示清白。
她說完陰森森地一笑:「你信不信,剛才我要是往他身邊一站,他就能不要臉皮地爬起來拽我。」
拾翠點點頭表示贊同。這個南詔太子素來恣意妄為,就說起兵一事,人家一般都得師出有名,偏偏只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想興戰就興戰,連個借口也不尋。
元賜嫻心裡頭煩細居,捂了下還有點酸軟的牙,正想說不打算吃那晦氣的櫻桃了,突然聽見身後再次傳來三下叩門聲。
有完沒完?她腳下一停,皺著眉往回走,示意僕役開門,理了理袖擺正準備動怒,府門移開卻見外頭杵了一臉陰沉的陸時卿,看見她,他一雙眼跟笤帚一樣,從她的臉往下掃到她的衣襟,她胸前的束帶。
「你怎麼來了?」元賜嫻被他瞧得人都熱了,奇怪地低頭看看自己的胸脯,覺得大小適中,沒什麼問題。
陸時卿一言不發,目光再次上移,落到她頸側時,抬頭看了眼黑黢黢的四面,似是嫌看不真切,便一把拽了她的手腕往元府裡邊走,一直到了亮堂的廊下才放開她,皺起眉仔細打量審視她的脖子。
元賜嫻伸手往自己頸上摸,疑道:「我脖子上有什麼?」
陸時卿兇巴巴地一把撥開她的手,示意她別擋著,待看清后,瞳孔驟然一縮。
她脖子上有什麼?有一塊可疑的紅痕!紅痕!
這一幕簡直要了陸時卿的命。他額頭青筋狂跳,切齒道:「細居對你做了什麼?」
元賜嫻差點被他嚇扭了脖子,一頭霧水道:「沒做什麼啊……」答完又問,「你怎麼知道他到過這裡?你是因為這個才來找我的?」
因徽寧帝人在深宮,未必能及時親手處置一應事物,便叫尾隨細居的暗探也跟陸時卿保持了一線聯繫。方才他就是從中得到的消息。只是他趕來時暗探已經離去,就沒來得及跟他們打照面,問清楚細居來元府的具體細節,眼下腦子裡跟放皮影戲似的,根本停不下來。
元賜嫻看他不說話,只擺了副要殺人的表情,不免覺得被他盯住的地方又燙又癢,伸手撓了一下才訝道:「哎,好大一個蚊虻包!」
陸時卿聞言一滯,伸了脖子重新定睛細瞧,才發現這紅痕不是他想象的那回事,登時有點尷尬,收回了目光淡淡道:「對,我就是想說這個,右邊有,但左邊沒有。」
言下之意,他是因此覺得難受,才會怒氣沖沖。
元賜嫻捂著脖子喊拾翠送膏子來,一邊覺得他蠻不講理:「就為了叫你看得舒服,還得讓蚊虻咬我兩口?」
陸時卿皺皺眉,負手側過身去,姿態頗高地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自然該一口也不給咬。你是跟細居在外處了多久,才會惹上蚊虻。」
她心道他就套話吧,雖知這包多半是在庭院給咬的,卻不想解釋給這種裝模作樣的人聽,只「嗤」了一聲,就奔著送膏子來的拾翠去,將他晾在了原地。
陸時卿霎時一噎,見她自打定下婚約,便是翅膀愈發硬,眼界愈發高,也不怕他這靠山跑了,只好咬咬牙,拔腿跟了過去,一把奪過拾翠手中的小瓷瓶,道:「我來,你下去。」
這可是在元府,拾翠哪能聽他使喚,聞言看了元賜嫻一眼。
元賜嫻一聽陸時卿要伺候她,倒是消了點氣,示意她退下,然後揚揚下巴,歪起腦袋,將脖子伸到他眼下道:「來啊。」
他皺著個眉頭,百般不情願地擰開了瓷瓶蓋頭,真做起活來卻一如既往的細緻,拿食指沾了點碧綠的藥膏,十分均勻地塗抹在了她的紅痕處,還低頭給吹了口氣。
元賜嫻給他吹得一抖,縮回脖子,酥麻之下心神微有不穩,清清嗓子,遞給他一方錦帕示意他擦手,然後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陸時卿頓覺胸前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彷彿再度隱隱作痛,咬牙道:「細居的事,你就不給個解釋?」她想氣死他嗎?
見陸時卿終於肯落下面子,直截了當問出來,元賜嫻撇過頭偷笑了下,決定不再為難他,扭回來一本正經答:「能有什麼事?他倒在我門前,我還能上去扶他?聖人的探子就在附近,我也不傻好不好。」
陸時卿知道她不傻,只是無法停止可怕的臆想,大老遠奔來,一則為防她中了細居的詭計,二則也是想求個安心。
他聞言「哦」了一聲,像是她說什麼,他就信什麼,也不再多問,道:「那我走了,你去歇著吧。」
元賜嫻這下倒是心軟,扯住他袖子道:「等等,聖人給了些櫻桃,你拿去吃。」
陸時卿不重口腹之慾,聞言一挑眉梢:「你自己怎麼不吃?」
「別提了,櫻桃核硌得我牙疼。」
她說罷就拉了他去拿櫻桃,不料方才跨入那露天小院,就見一抹黑影閃過,隨即「砰」一聲響,像是什麼鍋碗瓢盆翻了,長條案上一盤櫻桃一個個骨碌碌滾落到了地上。下一剎,罪魁禍首小黑幽幽從桌子底下鑽出來,四腳趴地,縮著腦袋匍匐在倆人跟前,彷彿在認罪。
陸時卿一個激靈停步,默默隱在了元賜嫻背後。這露天小院就是當初他作為徐善來赴宴時坐過的地方,幸好彼時身嬌體弱的姜璧柔尚在府上,元鈺便不許小黑亂跑,若換做眼下這等情形,以狗敏銳的嗅覺,他恐怕早就被元賜嫻識破了一萬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