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虛境
黑影一口咬出，我便立入虛靈之境。
那種感覺我相信我從不曾體會過，也無法形容。
唯一的意識只知道自己彷彿突然變得跟羽毛一樣輕，又處處都是一種透明的狀態。
一種虛浮無度，沒有實質，當我抬頭看到真實的世界里，就彷彿從一個環境里投射出另一個境象。
可是我卻看不到真實世界里的任何人。
而據惠當初曾說過。
他和血紅衣見到置身於虛靈之境中假的欣宜公主和京末雲的時候，明明是可以看到他們的。
微一思索，我終於明白過來，這種虛靈之境，現實世界的人可以看到我們，而我們卻看不到他們。
如果這樣的話，那麼問題就來了。
依我我見，那麼我眼前所看到的又是什麼？
難道就是黑影製造的所謂虛靈之境？
又或者一種奇特的鏡像？
這只是一種自我認為，畢竟在我的所知領域裡，還從來不曾見聞過這樣一種奇特的境界存在。
我試著邁動身子，只覺整個人處於一種平面的飄浮狀態。
當我跨越一座毫無生命氣息的大山時，展現在眼前的，居然是存在於我記憶中的一個熟悉的景象。
那是我的家鄉。
阡陌縱橫之間，一座紅牆綠瓦的大院。
還有高高的牌樓，寫著「福記鞋庄」四個大字。
我心頭砰砰直跳，整個人忽然衍生出一種出於內心的刺痛。
這竟然是我生於前世的家。
前世的時候，我出生於一個富貴之家，有著無數人艷羨的優越。
可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富裕的大家庭里，我卻充滿了孤獨和寂寞。
自從那天一群強盜闖進村子里之後，我的人生就徹底改變了。
也就是那時候，我被杜三娘姐姐以大義所救。
結果，從此被世俗的吐沫所淹沒。
我彷彿成了人人恥笑的罪人。
由此，我更加的孤獨。
也就在這時，只有杜三娘與我同病相憐。
我們互相扶持，互相依賴，不離不棄。
於是，我的「墮落」，更加為人所不恥。
終被視之為妖孽。
而也就是這個曾經給予我溫暖的家，覺得我算是丟盡了他們的臉。
便毫不猶豫的將我逐出了家門。
望著那座高高的牌樓，我的心猛地一痛。
但不知為何，我最終還是情不自禁的走了過去。
可是當我跨出一步的時候，卻一下子從家鄉的那座高樓里穿透了過去。
就那一瞬間，我可以看到家裡大廳上，一家人正在說說笑笑的吃著飯。
父母慈祥，兄妹恩愛。
而我記得前世的時候，靠左邊角的那個座位從來都是留給我的。
但此時一切還在，卻唯獨沒有了我的一席之地。
就好像我從不曾在他們的生命中出現過一樣。
我想著心生黯然，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我只不過是一個被他們拋棄了的人，又緣何還會存留於我？
我咬了咬牙，終於忍住眼淚從高樓里穿了過去。
在輕如羽毛的飄蕩中，耳畔忽然傳來一陣鋪天蓋地的廝殺之聲。
我頓時吃了一驚。
抬頭望去，迎面只見無數頭上包裹著紅巾的人揮舞著兵器衝殺了過來。
我嚇得大驚失色。
回頭望去，家裡的高樓隱然在望。
我不覺一陣發急。
只是還沒容我躲開，身後又是殺喊聲不絕。
高樓已然不見，代替著的是漫山遍野身穿盔甲的士兵。
隨後又是一隊彪悍的黑馬鐵騎！
雙方勢如潮水般衝擊而來，那種磅礴氣勢讓我忍不住嚇得一聲尖叫。
甚至雙方拚死搏殺的時候，我都看到無數兵器穿透了我的身體。
可又絲毫沒有痛感。
我這才驚悟過來，自己只不過是一具沒有實質的虛靈之體而已。
但縱然如此，我還是嚇出一身冷汗！
可是我又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不久之前明明看到了我前世的家，卻一轉眼就到了血流成河的戰場。
我茫然的望著激烈廝殺的場面，似乎曾有所聞！
適逢身旁一個盔甲將軍大聲疾呼：「殺光這些紅巾反賊！」
我頓時心頭一動。
這頭上包裹紅巾的人，難道便是本朝奪取天下的紅巾軍嗎？
我想著暗暗驚駭。
卻又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未必我這是回到了立國之初？
我一時茫然無知。
甚至難以置信。
正值恍惚之時，隨著我移身飄蕩，眼前的景象也在易變。
本來血流成河的戰場，漸漸變成茵茵如野的綠色草原。
但見天際廣渘，風吹草低，牛羊隱現。
高傲的草原詩人正昂揚歌唱，唱出了草原上的古老雄鷹正展翅飛翔。
我亦為之心曠神怡。
一種揚鞭闊馬的氣慨油然而生。
豈料只不過片刻，陡然一陣雷鼓號角連天振響。
然後一聲聲揚威吶喊不絕於耳：
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
此番，我雖有所料，但亦為之動容。
於是，趨身飄前。
果然只見無邊無際的草原上，忽然間全是雪白的帳篷，帳篷前黑壓壓的都是搖旗吶喊的蒙古士兵。
時值南宋末年，蒙古在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帶領下，大軍南下，一舉克宋建立元朝。
這就是南宋末年。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歷史真的在倒退？
我思索片刻，隱隱有些明白過來。
可能處於虛靈之境，從進入的現實世界開始，隨著我的漂移，時光也在不停的倒退。
因為黑影阿房女，是從秦朝而來，她所帶來的虛靈之境，無疑也正是源起於秦朝時代。
也就是說，她的虛靈之境，其實也是另外一個世界。
一個屬於她的世界。
只是，我目前還不知道丑公主和京末雲，以及那些進入虛靈之境的人，會不會跟我一樣，處於時光倒退之中。
如果萬一時光倒退，重新來到秦朝，又會是怎樣的結果呢？
我無法知道。
但我由心底感覺到了一絲不安和恐懼。
此時我彷彿已身不由己，在每一次移動時，時光又進入到了蒙古大軍之中。
那種身臨其境，讓我更是驚心動魄！
我只覺心頭一陣窒息，幾乎都無法忍受那種血流成河的感受。
於是，我加快速度飄移了過去。
在時光倒退中，由蒙古的大草原的風雨飄搖之中變成了江南之境。
那西湖美景，臨安所在。
隱約可聞歌舞昇平！
我不免有些好奇，逐稍微移動身軀，便恍然間進入了城區。
只見城內顯得極其擁擠，滿街人流如患，看起來倒是熱鬧異常。
而在青山綠水的西子湖畔，在無休止的輕舟歌舞中，當局者紫醉金迷，似乎早已忘卻了從遙遠的草原中傳來的殺伐之聲。
我不覺搖了搖頭，暗暗惋惜。
記得宋朝林升寫過一首詩，正是題臨安邸：
山外青山樓外樓，
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熏得遊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詩人以詩隱喻，正是形象刻畫了此刻臨安的窮途末路。
我鬱郁而行，眼前景象不斷異變。
起始所見，沿途金兵一去數里，押著徽宗、欽宗兩個皇帝逐往北還京都。
那時正是北宋滅亡之年。
那些個被金兵監押的北宋皇室族人，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在金兵的長鞭驅使之下，不時發出一聲聲慘叫哀嚎，只覺悲之哀絕！
幾欲讓我不忍再看。
忽然，被金兵監押的人群中，一個年輕女子在經過一條河道時，忽然大叫著：「父皇，母后，我再也受不了啦……」
然後，縱身一躍，往河裡跳了下去。
金兵立時放箭急射，十多支箭插在那女子身上落入水中。
瞬間水面一片血紅！
我瞧之欲嘔！
再往前又是一片一片地獄般的屠殺戰場。
從旗幟中所見，大約是北宋軍隊在與起義軍激戰。
我一晃而過，眼前頓時呈現出一個黃沙漫舞的沙漠之地。
我起始只以為是沙漠龍捲風，待細看時，才見有六道旋轉不停的疾風將一座沙山包圍得滴水不漏。
我暗暗驚奇。
於是，放慢速度走了過去，進入風沙中，不覺為之一驚！
原來這裡居然是大西北的敦煌莫高窟。
此時莫高窟前黑壓壓的全是身著奇裝異服的人，這些人看起來顯然都是來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
而在莫高窟前又有一小群人，似乎在守衛著莫高窟。
在激戰的人群中，只見一個年輕人一聲大喝，頓時在他身周現出八個神道幻象。
圍在外圍的人群中，無數暗器激射而出，待射到那年輕人身前時，都被那八個神道幻象給擋了回來。
這是怎麼回事。
我暗暗驚詫。
越往近前，只見人群中有人大聲喊話：「武瓊花，就算你擁有天龍八部神功那又如何，只須我萬人之眾一擁而上，你們便必死無疑！」
那年輕人哈哈一笑，說：「你們要是想毀滅這佛門聖地，那是休想。我武瓊花自幼肩負天機使命，當不惜一死也要守護莫高窟的安危！」
我瞧得越發驚奇。
只是看到對方數以萬計的人數，不覺為那年輕人暗暗擔憂。
在那年輕人身後，還有幾個年輕少女，人人都是同仇敵愾。
我只是擔憂。
也不知道他們能否守得住這數以萬計的人的攻擊。
當然，我並不知道這裡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是這敦煌莫高窟是佛門聖地，當年隨阿三盜墓之時便已有所聞。
若然這些人真要毀了莫高窟，說不得是多麼可惜！
一場混戰快速展開，血流成河的激戰中，我忽然看到了一個宛如天仙的少女。
這少女正是在天山上遇見的芊依姑娘。
她還是那一般不食人間煙火的風姿。
似乎從不曾改變。
看來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是來自一千多年的樓蘭。
一位擁有長生不死的樓蘭郡主。
我心潮激奮，忍不住朝著她高喊了一聲：「芊依前輩！」
她彷彿聽到了，又彷彿沒聽到。
望著我，沒有回答。
我無奈而嘆息。
於是，再往前去，又入後周之地。
只是還沒看清是如何一個境況，忽地眼前一黑。
然後一片死寂。
再然後，豁然開朗。
此時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座雄偉的城池！
城池上旌旗飄展，雄甲五關。
而城下，卻有數人正在激烈搏殺。
而在不遠的一方高桿之上，仍是一襲紅衣飄揚。
她從來是這樣。
高高屹立，除了血紅衣，還能有誰？
我看到她時，不覺一驚。
這到底是虛靈之境，還是我已從虛靈之境中回到了現實？
這時，我看到血紅衣手中握著一面破了一半的銅鏡，立時明白了過來。
我終於從虛靈之境中回來了。
看來我的想法沒錯。
記得那天夜晚，易蘭殊從黑影口中救下我的時候，曾以飛刀攻擊黑影，也就是在那一剎那，飛刀透過月光，閃耀出一片光芒。
而我卻留意到，黑影在看到這片光芒的時候，明顯為之一怵。
也就這一怵之機，我才得以化險為夷。
後來欣宜公主也無疑中說過，這會不會是一種鏡像。
照鏡子的映像。
我又想著當初白衣正是從秦陵里的一面銅鏡中釋放出了黑影阿房。
而它之所以在看到易蘭殊的飛刀被月光透射出一片光芒所怵驚的時候，顯然是對鏡子有所懼攝而生出畏懼。
那時，我便想，或許欣宜公主真的說對了。
這就是鏡像。
那麼，黑影阿房是從銅鏡中而來，又該怎麼讓她回到銅鏡中去呢？
當年跟隨阿三走南闖北的時候，我曾聽聞過這江湖之中有一類隱秘術士，能以鏡面攝魂，往往受之便丟魂落魄。
唯一的解救之法，便是以破鏡重圓。
雖然我無法肯定面對黑影阿房所創造的虛靈之境，能否以破鏡重圓，但我還是決定試一試。
於是，我們在往黃山的途中就暗中計議好，只待將黑影阿房引去京城。
然後血紅衣以銅鏡迎光照射黑影。
不管成不成，這是孤注一擲！
我別無選擇。
如今看來，顯然是成功了！
但我還沒來得及高興，忽然聽得一聲大喝：「快抓住幺哥，他正是刺客刺殺皇上的幕後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