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是誰（上）

近幾日雨水多，谷里長了許多蘑菇，這幾天都在溫泉涮蘑菇吃。

句芒和魚魚拿葉子包了一包涮蘑菇，給老人送去，順便遛瘦瘦。

遠遠地看見那個不知端坐了多少年的身影，句芒遠遠地就在喊：「老人家，我們來給您送蘑菇吃啦！」

一如以往，把食物放在老人身側，他們就回去。

這回放下蘑菇，他們正待要走，一轉身，前一刻還穩坐在岩石上的老人出現在他們面前。

這是他們第一次看見老人離開岩石，第一次看見老人站起身來。

老人比他們想象中魁梧，只看身影，絕對想不到是一位老人。此刻他挺直了腰背站在跟前，像一座高大的山峰，無形中給人以泰山壓頂般的壓力。

瘦瘦受驚，前爪刨著地面，兩隻角上閃電雷鳴乍現。然而一聲吼叫還沒來得叫及出口，老人淡淡地看了它一眼，就那麼輕描淡寫的輕輕一眼，瘦瘦喉嚨里的咆哮立馬化作一聲細細的嗚咽，乖乖蹲下坐好，收起翅膀，揣起爪子，溫順得像一隻小貓，順便還討好地搖了搖尾巴。

句芒和魚魚目瞪口呆，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老人看了三隻小獃子片刻，皺了皺眉頭，伸出手指一個一個點過去：「一隻仙人小崽子，一隻仙魔小崽子，一隻窮奇獸小崽子。都是不成器的小崽子。」

被指著叫仙魔小崽子的魚魚小聲嘟囔著：「什麼仙魔小崽子？從來沒聽說過。」

「你不就是仙魔小崽子。別以為我老了，聽不清你小聲說話。」老人說完，轉身就走。

句芒連忙拉著魚魚跟上，一邊幫忙解釋：「老人家，她和我一樣，也是仙。她身上的妖氣是很久以前在魔界幽冥城裡染上的。」

老人家走起路來大步流星，絲毫不顯老態，說起話來也是中氣飽滿，聲音洪亮：「說是仙也沒有錯，仙魔也是仙。我雖然老了，眼睛可還沒花。你爹是仙，你娘是魔，是也不是？說起來，難道現如今那些老東西跟魔界重歸於好了？嗬，以天界那班老東西的德性，怎麼可能。」

魚魚腹誹，那老人家不但老了，眼睛也花得厲害。腹誹歸腹誹，嘴上可不敢這麼說。看見窮奇被老人一眼嚇得不敢動，就知道老人是個厲害人物。

魚魚梗著脖子說：「不是不是，錯得離譜。我爹是仙，我娘也是仙。雖然我沒見過我爹娘，但我知道的。」

「你既然沒見過你爹娘，那又怎麼知道你爹娘是什麼？」

「我爺爺告訴我的。」

「如果你爺爺是騙你的呢？」

「爺爺不會騙我。」

「你怎麼知道你爺爺就不會騙你。」

魚魚急了：「我爺爺就是不會騙我，不會就是不會。爺爺騙我做什麼？不要以為仗著您年紀大，就可以隨便說別人壞話。再說了，如果我是魔，這麼多年來我又怎麼能安安穩穩待在天界？哼，老人家，我們敬您年紀大不跟您爭，您也不能不講道理。」

老人突然停住腳步，回頭深深地看了魚魚一眼，說：「你一直住在天界？怪不得……你可知道，你並不是全部的你，你只是半個你，仙的那一半。你的另一半是魔。也許你的爺爺並不是想騙你，只是想騙過你們周圍，騙過天界那班禽獸，讓你活下去。」

魚魚一愣，險些絆了一跤，好在有句芒拉住。

老人抬步繼續走，魚魚趕忙追上去，想問清楚他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但是老人不說話，頭也不回地走著路。眼看著他走得並不快，一步接一步，可是不管魚魚和句芒怎麼加快腳步，都始終追不上，始終差了一步之遙。瘦瘦更是一直落後數十步遠遠跟著，不知是因為害怕老人故意走慢些，還是無意中被落下。

一路跟著老人走，居然回到了他們這些天來居住的山洞，走到了他們每日洗漱泡澡煮火鍋的溫泉池子。

老人停下腳步，四處看了一圈，滿眼懷念與不舍。看了一陣，又一眼不發地繼續走，用了一整天時間，把整個峽穀穀底繞了一遍，最後回到溫泉。

老人在他們往常跑的池子邊坐下，把一雙沾滿泥土的赤腳跑進溫暖的池水，閉上眼睛，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輕嘆。

瘦瘦不知跑去了哪裡，句芒和魚魚在池子的另一頭坐下，也來泡腳。

魚魚三翻四次想開口繼續問仙魔的事，看著老人，心裡莫名有些慌張，不知為何就是問不出口。

老人卻突然開口了：「這個峽谷，只能進不能出。況且你們這麼弱，進來了，就一定出不去。從谷口是飛不出去的，從赤水深淵也是跳不出去的。多少年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活物進來這片峽谷。當然，也可能以前也有活物進來過，在我看到之前就死了。」

聽著老人的話，魚魚和句芒都心下一涼——赤水，想必就是那條血紅的河流吧？那裡也出不去，就真的再也沒辦法出去了嗎？

「老人家，您在這裡多少年了？」安靜許久，句芒打破了沉默。

「多少年了？不記得呀，幾十萬年應該是有的。」溫泉熱氣騰起，老人的臉隱沒在霧氣間，若隱若現，看不真切。

魚魚吃驚地倒吸了一口冷氣：「真的？被困了幾十萬年？」她突然覺得可以原諒老人說的所有胡話，被困了這麼多年，真可伶。

且慢，如果被困了幾十萬年，那麼老人至少已經有幾十萬歲。老人到底是什麼身份，能活幾十萬年之久？

他，到底是誰？

「是啊，幾十萬年。這個峽谷，本來就是為了困住我而造出來的。」霧氣間，老人睜開了眼。一雙眼睛無比深邃，比峽谷還要深，比深淵還要深。

幾十萬年前，上古神族早已隱退，世間由仙族和魔族分區域管理，井水不犯河水，雖不親密，倒也相安無事。人族和妖族太弱小，按區域歸在仙族和魔族屬下統治和保護。

然而某一年，忽然有一群從遙遠的異世而來的惡神出現在世間，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因為其巨大的能量和強大的法術，攪得世間天翻地覆血流成河，幾近覆滅。

為了對抗惡神，仙族和魔族組成聯盟，合力戰鬥。魔族有強大的力量和陣法，仙族有無窮的謀略和仙術，兩相互補，終於抵擋住了惡神，世間重歸和平。

魔族在前方正面抗敵，犧牲巨大，仙族在後方布局，損耗相對小。戰事過後，仙族起了貪念，趁著魔族元氣大傷，把魔族原先統治的地域也搶了過來，把魔族幾乎趕盡殺絕，不得不逃至地底隱藏。

這場戰事，在仙籍里的記載不甚詳細，對魔族和仙族的聯盟一筆帶過，對後來對魔族的背叛更是隻字不提。

也許是老人的聲音太過平淡，閱盡世事心死如灰的平淡；也許是老人的眼神中隱忍著太多痛苦，百萬年也無法磨滅的痛苦。直覺告訴句芒和魚魚，老人說的是真的。

「那麼，您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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