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自毀內丹
晴桑說的哀戚，便是梓諾都不忍再出言打斷，只聽她接著道，「我知道人妖殊途，本不該再去找他，卻還是剋制不住自己。然而妖界一天，人間一年，我走時他還是青春正盛，再見時卻已經白髮蒼蒼。
我以為他會認不出我，或是吃驚為何我還是曾經的模樣，誰知他卻微笑的看著我，好像我們只分別了三五天。他一生未娶，窮困潦倒，我陪他走完了最後的日子。
妖界之人雖也要十月懷胎，卻是需要經歷妖界的十月。我陪著他在人間十年，於妖界來說不過十日而已，我小腹始終平平，也不曾告訴他我有了身孕。他亡故之後，我擔心一直在人間會傷到腹中的胎兒，便回了青丘，數月後生下了梓諾。」
她抬起頭，怔怔的看著梓諾，「你的眉眼有幾分像他。梓諾，梓諾，桑梓之諾，桑梓是代表故鄉的樹，所以我把你留在了青丘。」
「然後你便可以跟他長廂廝守了？」梓諾冷笑道。
晴桑垂下眼眸，幽幽道，「這六萬年來，我在人間，眼見著滄海變桑田，眼見著人世幾經變遷，眼見著他做過帝王將相，販夫走卒，乞丐流鶯，甚至不能托生為人，成了蟲魚鳥獸。可我從未再去打擾他的生活。只是見到他，知道他也在，便足夠了。」
從前跟著五師兄看話本子，什麼人妖戀，人鬼戀的也看過不少，可卻從未讓我如此時這般心酸過，大約是那些戲文不論過程多麼曲折，結局總歸是一句，「父子夫妻相認，歸第成新」。
然而，聽了晴桑的故事，我才猛然驚覺，所謂的故事，便是把平時不可能的事情變成可能，讓世人於絕望中存了那麼一絲希望。兩相對比，便讓晴桑所說的現實，聽起來更為悲慘。
原來，天底下竟還有這般痴情的人。
之前聽妖王所說，我以為晴桑會是一個刁蠻任性，不顧他人感受的大小姐。可是，聽了她與那凡人男子的故事，卻讓我覺得，她不過就是一個為情所困的可憐女子。
大概這便是師父曾經說過的，「有情皆孽，無情皆苦」吧。
這時只聽妖王打破沉默，淡淡道，「縱是無法得到帝君青睞，你也不必自暴自棄至此。你我天生妖胎，怎可同那低賤的凡人混在一處。你若還是在青丘，今日會是何等風光，何至於蹉跎了這些歲月，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晴桑自嘲的笑了笑，輕聲道，「世人都道狐族濫情，卻不知道我們九尾狐族一旦有了伴侶，便是無論如何都要從一而終的。若是一方亡故，另一人無論如何也不會獨活。或許當年他走了時，我便該了卻殘生。只因我尚有執念，才會貪生怕死，伴著他輪迴轉世。」
她頓了頓，又接著道，「我如今這副模樣，也不過是因曾做下那些荒唐事，所得的報應罷了。」
妖王聽她如此說，仿若想到了什麼，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眉頭驀然皺了起來，「難怪你看起來如此憔悴，大改了模樣！你……你為何一直在消耗自己的內丹，你可知再這麼下去，你便命不久矣了!」
梓諾聞言，不可置信的看著晴桑，脫口而出，「你又做了什麼？」
卻見她微微一笑，極為凄美，片刻後方道，「原來你還是關心我的，諾兒，娘親……」
「你想多了！」梓諾不耐的打斷她的話，冷冷道，「我只是怕你又做了什麼出格的事，連累青丘罷了。你不必東扯西扯，有什麼直接說就是了，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聽你的那些破事！」
這一番話說的極不留情面，且冰冷刺骨。梓諾看起來這般柔弱的模樣，說起話來卻如刀子一般，句句往人心上扎。我聽著都覺得太過冷淡，而晴桑身為當事人，心裡又不知是怎樣一番光景了。
她身子微微一顫，接著道，「我沒有再做什麼出格的事，也不會再傷及青丘的顏面。我消耗內丹，是為了滋養他的魂魄。」
「他不過是個凡人，你為何要這麼做？」梓諾冷聲道，聲音里隱含著一絲疑惑。
「仙可與天地同壽，但一旦受了重創，傷及本原，便可能灰飛煙滅。妖壽命雖長，卻終有一死，亦只有這一世性命。唯有人，卻可轉世投胎，世世重新來過。」她緩緩道。
「仙妖人的區別，便是三歲幼兒都知道，你說這些做什麼？」梓諾依然聲音清冷。
「是啊，這個道理連三歲幼兒都知曉，」晴桑笑的落寞，「可是你聽過另一個說法嗎？若一個妖以自己的內丹滋養一個凡人的魂魄，便會將自己的精氣凝聚在這個凡人的魂魄上。待有一天，他的內丹耗盡，形神俱滅時，那凝聚在凡人魂魄上的精氣，會成為一個新的魂魄，同那個凡人的魂魄一起，在人間輪迴轉世，永生永世不再分離。」
「你瘋了，竟然相信這種沒有根據的鬼話！」梓諾的臉上現出驚疑不定的神色來。
「是的，我瘋了。或許我早就瘋了。」晴桑苦笑道，「在人間度過的無數個日日夜夜，我看著他身邊走過無數的人，卻唯獨只有我，只有我獨自一人在旁邊靜靜看著。長生不老又如何，隨意變換又如何，倒不如做個凡人，生生世世廝守在一處。」
「怪不得本王剛剛探查太辰帝的元神，發現他的魂魄集聚著一股莫名的力量，怪不得九尾狐族青春不老，至死都是少時模樣，你卻蒼老如三十婦人，且不再美貌。」妖王嘆道，「晴桑，你為何這麼傻。我們少時聽過的捕風捉影的傳說，你為何都會當真。」
「蓮洛，這些年來，你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妖王，照理說，你應是春風得意，沒有煩惱憂愁。但你捫心自問，你真的快樂嗎？這些年來，你真的一絲遺憾也無？」晴桑垂下眼眸，嘴角掛著一抹難以描述的笑意，幽幽道，「我為了帝君輾轉反側的那些日日夜夜，你又有哪一天能夠安眠呢？」
妖王聞聽此語，面色猛地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