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知道那個人不是她
童遇安撐著手,手臂顫抖不已,不,她如遭鞭笞,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都在顫抖。
她匍匐在床上,臉埋進枕頭裡。
她的頭髮灑在他的枕頭之上,糾纏著男人難以形容的清香。
兩種截然不同的氣體如同他和她的相互膠著,匯聚出了最原始,有如生命之初啟蒙的嗅覺。
她貪婪地,大口地呼吸著,那味道伴隨著男人低沉的、急促的喘息電流一般揉碎了她的身體。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
當全身的機能都達到了極限而變得無重量時,世界無聲了,而她沉溺其中。
祁樹如同深山野林的野獸,捕捉到了獵物,忘乎所有,只顧嘶吼著出擊、制服,抽筋剝骨地吞進肚子里。
那埋葬經年的情感、那困厄於獸籠里凄激而熾烈的情感。終於,決堤而出。
被她纏裹著的那極致的快感,囚禁了他。他低吼著,聲音壓迫著空氣,到處都是。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童遇安變得呼吸困難,出現了窒息感,人似乎走到了死亡的邊緣。
她忽然清醒了,她站在那界限之端,再多一點點,只要再多一點點。她就能逃離這非人的世界。
她等待著,等待那一刻的到來。
她偷偷地呼喚那個人,她偷偷地呼喚那個名字。笑著呼喚。哭著呼喚。
然而,下一個瞬間,她被人硬拽回去似的,她想要掙扎,卻又無力,很快,被壓迫到了極限的她大叫了一聲。
下一瞬間,她回到了現實。
童遇安癱倒了,祁樹躺在她身上,緊緊抱著她。
他迫切想要的,所追求的,不過現在這個時間。
過了一些時候。
手機響了。
攪亂了空氣。
是林止。童遇安要接,祁樹搶了過去,扔到一旁。
童遇安眼神冷澀,看向祁樹。
祁樹心裡憋著團火,臉色深沉下來,進而眼中現出了憤恨。
童遇安扇了他一耳光,冷淡道:「那是我弟弟。你敢恨他,就別想著我能跟你睡。」
祁樹把臉擺正看著她,雖然他面無表情,但是眼睛深處隱忍著一股對峙的力量。
童遇安打了他的那隻手有些發熱。她轉過頭,撿回手機。
手機已經不響了。
童遇安回撥,很快接通了。
她回答林止:「朋友家裡。」
電話那頭的林止呼吸變重,說:「祁樹家裡吧?」
童遇安沉默。
「艹!」林止怒吼一聲。童遇安聽見踹翻凳子的聲音。
祁樹把頭深深地埋進她的脖頸間,和她一起聽著林止的聲音。她頓了一下,抬手愛撫地撫摸他的耳朵。
——睡了?說話!
他憑什麼?
童遇安,你真犯賤!
真臟!
他在嗎?
祁樹。
她是誰?
她是誰的?!
你不知道嗎?
你有什麼資格碰她?!
她已經人不人,鬼不鬼。你看不到嗎?!
童遇安說:「我現在回去。」
然後,她掛了電話。
室內歸於平靜。
祁樹緊緊抱住童遇安餘熱未退的身體,溫柔地撫摸著後背。
夜太靜,靜得好似囚禁於一個小塔。
童遇安呼吸漸重。
「阿樹。」她在叫他。
他們抵著額頭,祁樹嗯了一聲。
內容不重要,兩個人說說話就好。
童遇安說:「我懷孕怎麼辦?」
祁樹不假思索:「我娶你。」
童遇安抿起嘴唇,頭緒轉換得有點快,說:「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祁樹一直看著她,看不夠那樣。聽見她的話,他那黑眸鍍上星星點點的遐思。
「女孩,像你的。」他說。
她埋臉在他的胸口,感受他的溫暖。
也許是她比較清瘦,那觸感小小一個,他似在抱著從前那個尚未長大的她。
祁樹的胸膛輕輕起伏著,他一句話都沒有,抱著她是那麼的緊。
兩人雙腿交纏,下身緊密地貼合在一起。
數年間像一寸厚的氣流一般纏裹著他的恐懼,痛苦,都從他身上徹底消失了。
由這一刻開始,他不再否定曾經的一切。
童遇安只那麼掙扎了一下,祁樹就已抱得她動彈不得。
「祁樹。」她喊了一聲裝睡的人,「我要走了。」
祁樹直接整個人壓在她身上。「我要走了。」這平淡無奇的四個字,砸到他身上,就是熊熊燃燒的火把。
童遇安看著他的黑眸在一刻的凝固之下逐漸縮緊,將她緊緊束縛其間。
她擰眉,說:「不行了。」
祁樹好像沒有聽見似的,埋頭親吻她的脖頸。
童遇安轉過臉,冷冷道:「我沒跟你開玩笑,真的疼。」
祁樹一頓,往下尋她那處,仔細看。
童遇安無一絲忸怩,任他看著。
「怎麼樣?」童遇安直言不諱。
「有點腫,很紅。」祁樹實話實說。
似抱歉,又可視為沉迷,祁樹埋頭親了起來。
那實實在在的溫柔橫掃身體,既痛苦也依賴。童遇安看著窗外的夜,在他頭頂之上喃喃自語:「以後,我是你的。」
祁樹豁然抬頭,探究真假似的看向她的眼眸最深處。
童遇安努力擠出一個微笑給他。
祁樹眉凝成川,目光炯炯。他捧著她的臉,手有點抖,聲音也是。「再說一遍。」他說。
童遇安晃晃腦袋,說:「你聽見了。」
是的,他聽見了。
童遇安看到他的表情一瞬間變樣了,她尚未看得真切,他好像躲避一樣一頭栽進她的脖頸間,與她十指緊扣。
她的脖子蘆葦一樣細長,嬌嫩,驀然間幾許濕潤,人好似泛上了大雨過後的濕氣。
「安兒,不要騙我。」
窗外的雨驟然停了,世界安靜了,他那低微的哽音剛好落入她的耳畔,那麼真切,那麼虔誠。
童遇安閉上眼睛,伸手抱住祁樹的腦袋。
過了近十分鐘,童遇安說:「你一有時間,我就來找你。」
祁樹點點頭,「好。」
童遇安說:「去幫我把衣服拿回來。」
祁樹抽身離開床,走到落地窗前,撿起她的衣服,站了一會兒。
他迴轉身,那是一道高大的剪影。
祁樹回到床上,幫她穿上衣服。
當看到床上那有如紅花瓣的幾抹紅時,他與她都頓了頓。
童遇安淡淡道:「換張床單吧。」
祁樹說:「明天換。」
童遇安站起身,俯視他半響,手放在他的頭頂,揉按了幾下。
祁樹抬起頭,眼神略微考究。
她笑笑,掉轉身子往門口走。
祁樹起身,從身後箍緊她,下頜抵在她的肩上,也不管樣子奇不奇怪,或者她受不受累,就這樣一步一步跟著她的腳步走。
天空很黑很暗,雨已經停了,浸濕了的道路被街燈照射得閃閃發光。
十字路口,紅燈九十秒,祁樹握住童遇安的手,和她十指緊扣。
斑馬線上,一個長發女孩經過時,忽然朝他們的車輛看了一眼,眼神天真,似是無意識。
那一瞬間,祁樹感覺到童遇安的手顫抖了一下,不對,她整個身體都為之一顫。
「家家。」
不知是誰,如此呼喚那個名字。
等祁樹回過神來,童遇安已經打開車門,經過車頭,穿過車流,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祁樹打轉方向盤,把車開至路邊的停車位。
霏霏煙雨突如其來,好像另一個林思家毫無徵兆地出現在童遇安的目光中。
街上的行人紛紛撐起了雨傘。
那個女孩沒有雨傘,她跑了起來,跑在雪花飄飛的都市之中。
童遇安也在人流中奔跑,她一邊沿著街道跑一邊追隨著那個身影。
過去,童遇安最擅長長跑,她的耐力不同尋常,即便很累,依然可以繼續跑下去。林思家最喜歡爬山,可是,她的耐力與童遇安相比永遠都差一點。
腳尖被路上的小坑拌了一下,童遇安來不及穩住重心就已摔倒在地。她顫抖的雙手和狼狽的模樣被周圍的視線撫摸。
童遇安緊盯著那道身影,距離正在拉寬,恐懼感向她襲來。她站身來,再度全速奔跑。
「家家,你最愛的人是誰?」
「弟弟。」
「那好,我讓你先跑。」
「為什麼要讓我?」
「因為你最愛的弟弟就在前面等你來接他,你跑上去了,我最喜歡的人也在前面等我帶她一起回家。」
雪花飄飛,霽雨掃過她的肌膚。都市街景撲面而來的同時一分一秒流逝著。
「家家。」她在心中喊道。
無人應答。
「林思家……」
童遇安一直喊著那個名字,一直沒有應答,每一次落空都引起胸口一陣絞痛。
消失了。
童遇安來回奔走四處張望,最終,她仍是迷失了那道身影。
等意識恢復,童遇安發現自己置身於空無一人的公交站亭,背靠著電光廣告牌,眼望著馬路上穿梭如流的車輛。
祁樹來到童遇安身前,兩手捧住她的臉頰。
「我知道那個人不是她。」童遇安說。
兩人的額頭抵在一起。
童遇安看著他的眼睛,問:「你看見沒有?那個人是不是很像她?」
祁樹低頭不語。
「回答我。」童遇安有點激動。
祁樹說:「那是一個很像林思家的女孩。」
童遇安深信不疑,因為祁樹從來不騙童遇安。
於是,童遇安笑了,她看著祁樹笑了,眼角眉梢都溫軟了。
「這個世界還有另一個她,真好。我還能再見她一面,真好。」她聲音低啞,卻又輕柔。
祁樹的心微微發沉。
這時,雨水化作了飄雪。
祁樹把她打橫抱起,走在霓虹燈下的街道上。
童遇安產生了一種筋疲力盡的感覺,於是放任自己依偎著他。
「祁樹,你會死嗎?」她說。
祁樹停住了腳步,垂下眼帘。
童遇安抬起眼眸。零碎的人影在街頭穿梭,隱約風聲中,兩人四目相對。
祁樹壓抑住心緒的波動,以平淡的口吻問道:
「怎麼?這是離不開我了?」
童遇安略過了他目光深處的希翼,輕聲問:「我重嗎?」
「不重。」
「以後重了呢?」
「我塊大,扛得起。」
「我可能不夠好。」
「夠了,還能再壞一點。」祁樹看著童遇安,稍微沉思了一下再度開口說道,「壞很多也可以。」
童遇安緊盯著他的臉。
祁樹沉默了半響,說:「我不想跟你承諾什麼,保證什麼,那些只是哄人的好話,你要聽,我也會說。可是安兒,我會好好活著,我想和你好好過日子。」
回到車上,沿著泊油路面,車子向住處的方向駛去。
半道上路過茶館,祁樹在那兒買了一杯薑茶,讓童遇安喝完。
童遇安端著散發著濃烈老薑味道的杯子,問:「你呢?」
車外的霓虹燈明暗交錯地照進車內,閃射在祁樹的側臉上。
祁樹看她一眼,說:「我不喝。」
童遇安問:「為什麼?」
祁樹稍頓后答道:「辣,難喝。」
童遇安:「……」
而事實上是他討厭薑茶的味道。小時候,為了躲避爺爺,每次從家裡出逃前,奶奶一定煮上一壺薑茶裝進熱水壺,等找到地方安頓,一杯薑茶,暖胃,暖身;一個雞蛋,一個餡餅,充饑,補充能量。
——「我會好好活著,我想和你好好過日子。」不知為何,這句話一直盤踞在童遇安的心中揮之不去。
祁樹伸手過去扣住童遇安的後腦勺按向自己。
童遇安猛一下與他面對面望著,呼吸相聞。
她感覺自己全身都被他溫熱的氣息緊緊包圍。他的嘴唇壓住了她。她任由他的舌觸撫她口中的每一個角落,而後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溫暖的車廂中,兩人接了好長時間的吻。
童遇安說:「我回去了,你小心開車。」
祁樹摸著她的臉,說:「回去洗個熱水澡,別著涼了。」
童遇安「嗯」了一聲,然後補充一句:「你也是。」
童遇安到家時,林止正躺在沙發上玩遊戲。她說給他做飯,他沒有作聲。
飯很快做好了,童遇安拍拍林止的肩膀,叫他吃飯。
林止猛地將人推倒在沙發上,盯著她的眼睛,眼神陰嫠。他扯下她毛衣的高領,看著她脖頸上的吻痕,額上青筋暴起。
林止一巴掌扇了下去。
「啪」的一聲。清清脆脆。
「噁心!」
撂下了這一句話,林止掉轉身子走回房間。
重重地甩上了門!
童遇安安安靜靜地躺在沙發上。
不知過去了多久,童遇安終於起身回房,鎖上房門,她脫下身上的衣服,未著寸縷的身體映照在落地鏡中。
她一一看過白皙肌膚上,男人留下的痕迹。
當感覺到似乎有誰的身影,誰的眼睛,正在她身後看著跟她同一樣事物時,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似是快感的微笑。
斜後方的一盞落地燈燈光照射,使她的身影長長地橫斷在地面上。
她轉身回首,其實什麼都沒有。
在寂寂無聲的空間里,她聽見的只有自己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