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番外二之與其悔不當初,不如順心而為
忽然間,人潮莫名涌動。她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洶湧的人群推搡。
視線正前方,一井然有序的儀仗長隊高頭大馬並轡而行,個個身形健碩,肅穆沉謹,實力不容小覷。越過其後,一輛鑲嵌漢白瑩玉的華貴馬車轆轆而行,晃蕩的絲綢下方擺動流蘇,盡顯奢靡豪華之風。
「看這架勢,此位達官非富即貴!」
「何止?咱們整個方丈國皆在其掌控之中!」
「能有此至高無上權利者,莫不是......」
落後數步的梁榭蘊將二人的對話一字不落收入耳廓,雙眸澄澈如水。前方疾馳的馬車,四面縈繞綿軟絲綢上方紋綉一展翅雄飛的大鵬。
清風揚起金玉窗牗內的明黃縐紗,男子俊美如儔的側容輪廓髣髴一陣颶風,徹底攪亂她早已凌亂不堪的心湖。一時間,她的魂魄似脫離軀體了,遊盪在九天之外,眸色漸次渙散。
馬車內,齊擒龍忽覺胸口如針扎般難受。高挺的眉峰皺成一團,修長大掌捂住劇烈跳動的心臟,深棕色的眸子下意識躍窗而出,除卻烏泱泱的人群,再無其他。
他抿緊薄唇,斂眸垂簾,凝力調節這股不知名的紊亂氣息。此番小插曲,逐漸被另一重中之重之事取而代之。
「多謝姑娘。」
梁榭蘊心不在焉將手中最後一顆柑橘放入老奶奶編製的木籃之中,失魂落魄目送叮噹作響的馬車消失於長道盡頭。
藏紅滇袍裹身的老奶奶雙手合十,慈眉善目一笑:「與人為善者,福雖未至,禍已遠矣!」
話音甫落,如樹皮般褶皺的雙掌朝兩側分合,一顆長得與她一般無二的橄欖核雕驟然躍入她的瑩潤眼帘。
「此物......」
柔軟的唇瓣上下翕合,喉頭卻髣髴塞滿了蒺藜般,道不出半個字。
老奶奶淡笑未語,將如火焰般大小的核雕掛上她的瓷白脖頸,枯瘦的食指旋即點向光潔的額頭,諄諄叮嚀道:「不論今後發生何事,切勿將它取下......」
瑩白如雪的素手輕柔摩挲核雕精細雕琢的紋理,她默然垂眸,思緒髣髴糾結成了一團,剪不斷理還亂。還想再詢問些什麼時,老奶奶已不知所蹤。她凝眸四顧,就連本該待在原地等她的素蘭,也已杳無蹤跡。
日色漸次西沉,晚霞鋪陳整片廣褒無垠的天際,徐徐暈染潔白瑩潤的雲朵。
「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小鬼,這次看你往哪裡跑?」
「放開我!」雙手遭反擒的素蘭自知掙扎已如蚍蜉撼樹,忙揚聲高呼,「救命啊,有人以大欺小,企圖將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童賣入銷金窟......唔唔唔......」
一黝黑粗黃的手掌猛力箍緊她的呼救,輕而易舉將她拖至巷口深處,陰惻惻一笑:「今日,看老子不剝了你的皮!」
畢竟是個未滿十歲的孩童,素蘭心慌意亂往後挪,一泛著森冷寒意的鋒利短刀步步緊逼。
啪----
後頸遭到重擊的兇惡男人身形猛地踉蹌,隨即跌倒在地。
他的身後,墨白長衫的梁榭蘊雙手攥緊長木棍,清冷的眸色如極地寒冰般冷冽,髣髴一幅遺世獨立的水墨畫。
「蘊兒姐姐----」
如見到救星般的素蘭猛撲入她的懷中,淚落如珠散。
梁榭蘊一把將她攬入懷中,溫熱的觸感在手,高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暮色西沉,一輪圓月高掛。
「啟奏聖上,目的地已達。」
片刻,綢簾微撩,身形俊拔的齊擒龍負手而立。此時呈現在他面前的,是險峻陡峭的山崖。忽地,迎面呼嘯而來的狂風如惡虎般迅猛,濃密白霧漸起,不消片刻已將他們團團圍攏,護衛軍當即持刀,進入防禦狀態。
齊擒龍驀然睜眸,萬丈懸崖處隱隱浮現一凌寒獨懸、立如龍般的鐵索長橋。他神色毫無波瀾,緙絲金履凝足一躍,長影驟然消失在崖邊。
「蘊兒姐姐,正所謂勝敗乃兵家常事,倘若此次無法考取功名......」
梁榭蘊冷冷朝她翻了個白眼:「你閉嘴!那日被擄之事,我還未同你算賬!」
素蘭自知理虧,面帶囧色摸了摸鼻尖,委屈狡辯道:「聖人有言:錢財不外露。誰讓他仗著有幾分錢帛就四處臭顯擺?」
否則,她也不會把主意打到他身上,誰知這人仇怨感如此之深,盤踞西上多日,就為將她逮住,抽骨剝皮以解心頭之憤。
「聖人還言: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呢?」
素蘭打哈哈躲過她如金筒倒豆子般的攻擊,竭力催促她道:「時辰已到,你該進場了!」
梁榭蘊緩緩掀起澈眸,心中的忐忑如猛虎下山般難以克制。距離自己十數丈的高深學府之處,便是決定她能否留在方丈助他一臂之力的成敗所在!
秋大娘的薨然離世,終讓她驟然大徹大悟:與其悔不當初,不如順心而為!
方丈與瀛洲雖文化略有差異,科舉考試製度卻如出一轍。而為了一舉奪下狀元之職位,她臨時抱了一月有餘的佛腳。
擒龍,你放心!蘊兒此生必將竭盡所能,助你剷除各地氣焰囂張的封侯勢力,讓方丈實現真正意義上的統一!從此,百姓不再顛沛流離、各地不再戰火紛飛、帝位亦不再岌岌可危!
「宣——榮獲此次科舉前三的秀才郎進諫——」
尖厲的太監聲落,威嚴肅穆的凌雲殿徐徐邁進三道身形各異的布衣。
玉階之上,齊擒龍一身絳紫色華衣襕袍,紫冠束髮,如刀刻般的俊拔輪廓面無表情,不怒已自威。
「先恭喜三位能於萬人中脫穎而出,有幸進入今日的殿試。殿試后,便可角逐出此次科舉的探花、榜眼以及狀元!」太監畢恭畢敬朝龍椅上的齊擒龍行了個大禮,才道,「今日殿試的出題者,便為方丈的一國之君!」
話落,眾朝臣旋即叩首作揖:「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梁榭蘊不動聲色掃了兩側看似中規中矩的朝臣一眼,清眸若有所思。
「今日殿試之題,尤為簡單,」齊擒龍指腹一揮,垂立一旁的粉衣宮女隨即行至三人面前,手中托盤呈了一十六行宮格的檀木海棠琉璃匣,「一炷香時間,誰用時最短,便是此次科考的狀元!」
話音甫落,梁榭蘊只覺身旁掠過一陣迅猛之風。適才還規行矩步的兩人,此時已進入你掙我奪之模式---
「給我!」
「放手!」
「此物為我先觸!」
「此物先入我掌!」
......
梁榭蘊瞥見這爭得面紅耳赤的兩人,不自覺抿唇搖頭,太丟人現眼了,怎會無人出來制止?
「放肆!」一頭戴方形烏紗的金服龐吉怒目而斥,「朝堂之上,豈容你們二人如此肆意妄為?」
爭執的兩人聞之,血色盡褪,心驚膽戰間,忙不迭跪伏於地,瑟瑟發抖求饒。
「龐太師無需動怒,小事一樁,」齊擒龍不著痕迹掃了眼某處,狀似隨意而為之,「你先來!」
被選中的龐匕大喜過望,旋即朝一旁的金斯山輕蔑冷笑。
然而----
半炷香過去......
一炷香悄然溜走......
龐匕始終無法找到打開此物的關竅之處,以失敗告終。
「庸才!」
金斯山從他手中奪過檀木海棠琉璃方匣,如熊般的掌心攥緊匣底,暗自凝聚體內的黑翳之力,髣髴吞噬一切般迅猛攻向方匣,而後者從始至終,完好無損。
金斯山大受刺激,脖頸間的青筋驟然暴起。他馬步一紮,大掌箍住方匣兩側,使勁渾身的粗蠻之力掰扭,不過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已。
「時辰已到,請金秀才交還方匣……」
「滾開!」
金斯山大喘著粗氣,不管不顧接連撂倒數名護衛軍。甚至高抬其中一人,髣髴拋擲樹枝般輕而易舉扔向端坐王位之上的齊擒龍。
深受驚嚇的太監驚慌失措大喊:「來、來人,快護駕----」
一時間,朝堂數度陷入混亂。
怎麼辦?
梁榭蘊默然抿唇,攥緊雙拳,指甲深深嵌入掌中,以刺痛之感強逼自己冷靜。
驀然間,她掀起漆黑細長的睫羽,不動聲色繞到金斯山的後方,趁護衛軍撳住他的雙掌之時,劈手攻向他頭部後頸的風池穴,碧衫浮動間,纖細的素手出手輕點他的啞門。
下一瞬,金斯山視線一黑,驟然倒地。
「好!」龐吉聲如渾厚沉鍾,意有所指大笑道,「簡直大快人心!你若有意,可來本太師麾下,吾必重用之!」
梁榭蘊神色淡漠退後數步,不緊不慢朝另一側屈膝跪地,刻意壓低的聲線如上好的刀鋒叩擊般鏗鏘有力:「恕草民斗膽,聖上可有受傷?」
從窗欞斜射而下的銀白光圈盈盈流轉,反襯凌雲殿上靜謐又詭譎的氣氛。
「無妨,」沉穩的足靴步下玉階,齊擒龍一把撿起不知被踩踏了多少次的檀木方匣,雲淡風輕下旨,「秀才金斯山秉性純良,爽朗不羈。卻因苦於無法破解孤之謎題,一時癲狂。孤心憾之,故特赦免其死罪。」
龐吉髯須一抽,當即上奏:「聖上----」
「然,謀刺一事群臣皆有目共睹,」齊擒龍不著痕迹打斷龐吉之言,棕眸深邃,「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抬他下去,丈責一百,以儆效尤!」
護衛軍撤退完畢,齊擒龍似笑非笑看了眼從始至終未曾發言的章惇:「不知章愛卿可有疑義?」
章惇手持漢白凝玉朝笏,泰然自若躬身行禮道:「老臣不敢。」
梁榭蘊下意識垂眸凝思,忽覺眼前一暗,鐫刻栩栩如生的豐腴海棠在她如溪水般清澈的眸子綻放,耳廓傳來髣髴箜篌般低沉悅耳的聲線:「到你了!」
她抿了抿唇,傾灑入垂拱殿內的光線愈發明晰透潤。
靜默片刻,她不緊不慢抬手,接過髣髴固若金湯的方匣。三嫂曾對她說過,越是看似牢不可破之物,實則最易一擊即潰!素手撣了撣方匣上方的灰塵,旋即珍而重之擱放於地。
齊擒龍燦若星河的棕眸倒映她心細如髮的輕柔動作,瞳仁愈發深邃。
她從腰間取下一物,髣髴玩耍般搔弄傲嬌不羈的方匣。片刻后,垂拱殿傳來一清脆的『啪嗒』聲響,朝臣面色均是一驚。固若城牆的檀木方匣,居然輕而易舉打開了!
這時,匣內倏然飛彈出一物,梁榭蘊眼疾手快攥握於手。
率先反應過來的龐吉當即請旨道:「聖上,如此足智多謀之人,理應為我方丈所用,是為當之無愧的狀元之選!」
「君無戲言,」齊擒龍從她手中接過精湛細短的褐鞭,當即揚聲道,「秋盛接旨!」
「草民在!」
「即日起,你便為此次科舉狀元,授秘書省校書郎一職,從八品!」
「啟奏聖上,「正一品丞相章惇挑眉,突兀又慵懶至極之聲像極了滋事挑釁,「恕老臣直言,此事,恐有不妥。」
齊擒龍薄唇微勾,似乎早有所料:「哦?章愛卿有話不妨直言。」
「自方丈開疆擴土以來,國之法度向來有制可依。唯有如此,方能保我方丈千秋萬代。而今聖上單以此匣便武斷授封他人為狀元,一意孤行至此,怎可令朝臣信服?」
話落,緊隨其後之人齊刷刷跪地:「臣請聖上三思而行!」
「此言差矣,「梁榭蘊面無懼色一笑,流轉在她身上的光圈灼灼耀目,髣髴突降的神祇般,致使齊擒龍心口驀然一震,「方丈國是先祖從馬背上打下來的江山,歷來尊法崇德。正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秋盛斗膽請問章丞相,是法重於德還是德高於法?」
「大膽刁民,垂拱殿之上,豈容你在此高談闊論、藐視聖上?」
「孤赦他無罪,」齊擒龍漫不經心撫弄緊實的短鞭,居高臨下睨了眼章惇,「倒是章愛卿,孤著實好奇你對『法德『熟高熟低的高深見解!」
章惇惡狠狠剜了梁榭蘊一眼,冰冷的眉目髣髴欲將她除之而後快。
若言法重於德,便是貶低自己向來以『德』服人之舉。
若言德高於法,便是駁斥適才一番冠冕堂皇之詞。
他默然垂首,面色猙獰吃下這啞巴虧,這才慢條斯理開口道:「老臣愚鈍,並未有何另闢蹊徑的真知灼見。此二者應互為表裡,相輔相成,方能助我方丈根基穩固,延續大統!」
齊擒龍不著痕迹勾唇,雙眸似不經意掃了眼一身儒雅清秀打扮的秋盛,面容白皙秀氣,低垂的清眸髣髴深藏千層心事。倏然間,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髣髴殿內裊裊升騰的香霧般四下蔓延。
他的心,為何如此沉重?
「還不接旨?」
龐吉刻意壓低聲線,梁榭蘊這才後知後覺:「謝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