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番外三之情不知之其所起,一往而情深矣
碧天晴空之下,潔白的雲朵卷舒適宜。俯瞰地輿,一府邸熱鬧非凡,接連數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驚飛棲息樹梢上方的喜鵲。
「恭喜恭喜,狀元郎,以後可得多多幫襯咱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啊!」
王爾德雙手抱拳,半開玩笑道。
一旁的小素蘭朝他做了個鬼臉,雙手叉腰譏諷道:「不講信譽之人,無需理會!」
「話可不能如此,若非我好心指路,怎能讓你們父女二人相認,得以共享天倫?」
此王爾德,便是當日茶肆內古道熱腸的店小二。而今,已成為狀元府內的管家。
「那你可曾想過,如若當日來的並非蘊……我爹爹,我就算有九條命也不夠活!」
「笑話,我王爾德看人一向奇准無比!」
「我呸,我拿你當朋友,你卻輕而易舉出賣我!而今還敢舔著臉巧言令色,是可忍孰不可忍,趁我發怒前,出門右拐,恕不遠送!」
……
清風夾帶溽熱,拂過鬢邊的碎發。梁榭蘊神色靜默看著心口不一的兩人嬉笑打鬧,記憶不由自主翻湧而起。曾幾何時,她也如此無憂無慮,時常與三位王兄插科打諢。
縱然無法背出《女戒》,左右不過禁足之懲。
她掀起水光瀲灧的清眸,環顧這座絲毫無法與華貴端美的公主府相媲美的狀元宅邸,斂眸若有所思。細弱的藕臂微伸,如硃砂般深紅的狀元服旋即映入眼帘。
女扮男裝千里迢迢,
冒名頂替入朝為官,
欺君罔上明知故犯!
皆因----
情不知之其所起,一往而情深矣!
這時,三位身著盤扣藍襟衣袍的人影步履悠然而來。
「奴才見過秋狀元!」
梁榭蘊不疾不徐迎上去:「周公公大駕光臨,秋盛有失遠迎,還請莫怪。」
「秋狀元言重了,奴才今日前來,乃是奉了聖上之命。」
周公公皮笑肉不笑揮動手中的拂塵,垂立在身後的太監旋即畢恭畢敬呈遞出手中之物。
「秋狀元博學多才,新官上任便已深受聖上器重,想必往後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阿諛奉承之笑將周公公寬大肥碩的圓臉映襯得愈發奴顏諂媚。
明潤清朗的光線灑落,斑斑點點的樹影隨同繁密的樹梢輕柔晃動,髣髴婀娜的舞姬翩翩起舞。
檀木方匣映落清湛的眼底,梁榭蘊默然抿唇,垂落廣袖的素手攥緊后又旋即鬆開,瘦削身形髣髴被人點了穴道般巋然未動。
此番舉動,引發了周公公的不滿:「聖上賞賜之物,秋狀元這是打算抗旨不遵?」
「豈敢豈敢?」王爾德奉上兩杯上好的碧螺春,又是討好又是恭維道,「實際上,咱狀元郎這幾日是有些興奮過了頭。加之今日聖上的特賞,估計一時半會兒還未緩過來,便讓小的先代狀元郎收下,公公覺著如何?」
周公公瞥了眼仍如雕塑般垂立的梁榭蘊,旋即示意王爾德接過方匣。離開前,留下一句傲慢無禮之言:「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狀元郎,好自為之吧!」
「你----唔唔......」小素蘭狠狠咬了口攔住自己的王爾德,義憤填膺質問他,「為何不讓我挫一挫他那囂張的氣焰?那副嘴臉都快拽上天了!」
「『狗』咬了你,你還要反咬他不成?」
「我......」
「王爾德說得對,」梁榭蘊不疾不徐從他手中接過鐫刻豐腴海棠的檀木方匣,瑩潤的清眸漾動浮光,意味深長開口,「人必自辱而後辱之!」
小素蘭撓頭蹙眉,純眸盛滿疑惑:「不懂。」
「所以你智商堪憂!」
小素蘭再次炸毛,追著他滿院子捶打。光線流轉間,整個寂寥的院落陡然增添了不少勃勃生氣。
清幽靜謐的內室,機括『啪嗒』的聲響尤為突兀,明晃晃的褐色精小短鞭映入她的眼帘。
梁榭蘊斂眸片刻,素手沿著方匣四周逐一敲了個遍。
叩叩、叩叩----皆是實心!
如凝脂般的肌膚微皺,清湛視線旋即轉移至匣盒內壁明黃綢緞上方的短鞭。
「待姑娘回來,可願聽我話說前塵舊事?」
低沉磁性的嗓音久凝不散,她深吸一口氣,細掌中的短鞭才堪堪離開綢緞,匣盒當即變換數下機關。驀地,一約莫三寸左右的青碧簪髣髴掠過湖面的一縷清風,蕩漾起細細密密的粼粼波紋。
梁榭蘊捏起束髮碧簪,白皙的指腹小心翼翼撫摸上方精雕細琢的稗子草紋理,簪體清通瑩潤,精緻瓷美。
她掩住唇角,水霧徐徐瀰漫雙眸,晶瑩的淚珠撲簌簌而落。
「姑娘可知此為何物?」
梁榭蘊將白日從忘川湖中捕食而來的鯽魚輕落於他寬厚的大掌之中,旋即抽出形似長弓形狀的狗尾巴草。寒風料峭,火紅的篝火映照一雙璀璨深邃的瞳仁。細如毛髮的草徑在指腹中旋轉片刻,她挑了挑眉,斜勾而起的櫻唇微綻。
誰知草穗還未觸到筆挺如山峰的鼻尖,溫熱的大掌已然攥緊她瓷白如雪的皓腕。長臂猛一使力,纖細的嬌軀當即落入剛毅緊實的懷抱中,軟巧腰肢被蠻力箍緊。
登徒浪子!
不僅趁神志不清之時奪走她的初吻,而今還敢公然朝她上下其手!她氣不打一處來,堂堂瀛洲國的小公主,怎能任由一來路不明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非禮?
她咬緊下唇,潔白如月牙般的細長鳳甲猛地嵌入外露的緊實長臂之中。未消片刻,身後驀地傳來齊擒龍低沉又無奈的抽氣聲:「別動!」
清冽的氣息不疾不徐噴洒在她耳廓右側,緋紅如霞般的紅暈瞬間襲上她的耳根。
「此物名喚稗子草......」修長分明的大掌從纖腰轉握住細柔的小手,引導著她一步步變換稗子草的形狀,「左轉圈、右交叉、前凌曲,后凝緊......」
時間髣髴刺破了空間的城牆,凝白素手從懷中掏出幾日前撓開方匣機關的稗子草,盛滿秋水的瞳仁倒映纖細碧簪上方由稗子草摺疊而出的秀美凝花之姿態,灼目耀眼,熠熠生輝。
黎明劃破初曉,東方泛起了魚肚白。疏影橫斜間,圓滾滾的車轆碾過空曠無人的長道。
「吁----」
馬車內正閉目養神的梁榭蘊一時不察,險些跌出車廂外。
「秋狀元,可有大礙?」
神色慌張的王爾德忙撩簾探入,整張臉褶皺如風乾的樹皮。
她不緊不慢抬手,扶正頭頂上方的鑲玉烏紗官帽:「適才發生了何事?」
一提此處,王爾德髣髴吃了炮仗般氣急敗壞道:「不知誰家那麼不長眼,雇了個橫衝直撞的車夫!」
「他們欲先走,我們讓便是了。」
「氣就氣在此處,」王爾德牙齒磨得咔嚓直響,「我停他也停,我驅馬他也驅馬,二車齊頭並進間,其垂落的雄鷹覓食紅綢圖實在晃人視線。」
梁榭蘊翕合垂落的眸子,輕柔撣走細長官袍上方沾染的灰塵,髣髴親眼所見道:「於是乎,你便怒上心頭,策馬飛馳。偏偏後者緊追不捨,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你遠遠甩在了後頭!本官分析的,可有錯?」
王爾德撇撇嘴,拖拖拉拉道:「狀元英明,算無遺策。」
梁榭蘊以細桿撐起精簡窗牗,斜灑的金澤打落凝白潤美的肌膚,聲音清淺無波:「首次早朝,切勿貽誤時辰。」
並非是她算無遺策,早在金斯山昏迷之事上,丞相章惇已與她結下了梁子。只是她尚有一事不明,金斯山能文能武,為何章惇偏讓他借用癲狂之症來與狀元之職位失之交臂?
晨風清爽,如綢緞般的碎發隨同移動的馬車而浮蕩在空中。梁榭蘊抿了抿唇角,野心勃勃如章惇,倘若他真另有謀划,那麼她必須提醒擒龍早作防範!
抵達宮門時,距早朝尚有半柱香的工夫。
垂立於宮門右側首位之人,里裡外外圍攏了不少各種奴顏婢膝的官員。其靜候一旁的華麗馬車,大紅垂綢上方的雄鷹覓食圖甚為誇張浮蕩於空,確實刺目。
而宮門左側,由於當朝太師龐吉未至,群龍無首之人便只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以髣髴看猴子表演的眼神冷眼旁觀對面之人的阿諛奉承。
方丈國不僅各地封侯居高不下,朝廷內更是分割成了兩大派系----分別是以章惇為主的右派及以龐吉為首的左派。
二派相互制約,各持己見,互不相讓!
梁榭蘊默然垂立長道中央,對兩派或冰或水的表現均是視而不見。
「想必這位卓爾不凡的同僚便是聖上親口諭封的當朝狀元秋盛吧,久仰大名!」
如沐春風的聲線落入她的耳膜,清眸微抬間,一道玄衣豎領官服的男子溫柔朝她一笑,恍惚間,她髣髴看到了三哥的影子。
散落的視線不經意掃過他持在掌中的漢白玉朝笏,旋即斂衽行禮道:「下官拜見歐陽學士。」
此人,便是方丈國眾朝臣中為數不多的持身正立又才華橫溢之輩。官拜翰林學士、樞密副使、參知政事。兩派無數次欲納他入自己麾下,皆以失敗告終。
「無需多禮,」歐陽修清潤一笑,眉宇如皎月般浩朗,「這幾日回京,眾人皆在神乎其神描述你是如何輕而易舉將身形七尺的金斯山撂倒在地,又是如何伶牙俐齒舌戰號稱『京城利嘴』的章惇。本以為你該是個滿腹經綸的彪形大漢,未曾想竟是如此秀氣端莊的少年郎。」
「歐陽學士抬舉了。」
方丈朝臣為爭名奪利,明爭暗鬥,不惜拜高踩地。而她若想在這龍盤虎踞之地撕開一道口子,替擒龍穩固江山、挽救方丈百姓於水火,這位歐陽修倒是可以成為考慮的對象!
「本宰相適才還在疑惑,何人如此有幸得歐陽學士青睞,原不過是這位空逞一時之勇的秋狀元!」
「空逞一時之勇?」
修拔如竹節的歐陽修看了眼神色淡漠的梁榭蘊,不自覺勾起一抹爽朗之笑。
章惇蹙眉,不明就裡:「學士何故如此?」
「縱然僅是暴虎馮河,亦已將你這一當朝宰相駁斥無言,如此一比,你已然相形見絀!」姍姍來遲的太師龐吉一身閃閃發光的金衣,氣勢迫人,他不疾不徐步下轎凳,「不知本太師之言,可與學士之意有何出入?」
勢同水火的二人怒目相對,髣髴火樹銀花般一觸即發。
此時的日晷佇立如山,斜射而下的光線恰好將其形成一個敏銳特殊的角度,緊閉的宮門轟然打開。
「聖上,您昨日一夜未曾闔眼,不如……」
「無妨!」
文德殿內,齊擒龍揉捏著酸漲的眼角,乾脆利落打斷垂立一旁的周公公。
此殿宇,乃上朝前與下朝後帝王暫息之所。
「宣——眾臣入殿——」
齊擒龍當即長身持立,縱使猩紅的血絲在深棕色的眸子里延伸徘徊,邁出的步伐卻沉穩落拓,威懾力十足。
朝拜畢,居高臨下的深邃幽邈瞳仁掃過眾臣,視線在某一處停落片刻后,旋即移開。
「近日,汴梁傳來八百里加急,石貴因其子石崇死於當年的狼牙城一戰,隨即遷怒方丈,勾結汴梁侯舉兵造反!此事,眾愛卿有何解決之法?」
汴梁城雖未有狼牙城那般地勢險峻,卻因其不計成本加固城牆,加之火藥攻勢迅猛,整座城池遂變得易守難攻。
「回聖上,當年先王仁慈,並未因石崇叛亂一事而追究石貴,未曾想此人不僅不知恩圖報,反而懷恨在心,恩將仇報。此等狼心狗肺之人,人人得而誅之!」
龐太師話落,『左派』一黨無不擁護之至。
「老臣與太師所想,恰好相佐,「章惇勾起一抹難以言喻之笑,慢條斯理道,「石貴老來得子,自是將其視若珍寶。可憐天下父母心,如此白髮人送黑髮人,石貴心頭必定痛徹心扉。依老臣拙見,與其以暴制暴,不如招降安撫。如此,即彰顯了聖上寬厚愛民之心,又可免去一場傷筋動骨的戰爭,一箭雙鵰,何樂而不為?」
龐吉冷冷一笑,嚴詞厲句反駁他:「石貴而今所作所為已是蓄謀已久,此為不忠!育子教而不善者,是為不仁!拋擲先王寬恕之恩,更為不義!此人,對方丈如此不忠不仁不義,若不早日處之,必成心腹大患!」
「龐太師未免太過於以偏概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