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番外六之背水一戰,絕處逢生
「父親,君上遇刺,而今生死未卜,這於我們而言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龐吉來回踱步的金靴猛地一頓,瞥頭狠狠瞪了眼急不可耐的龐統,兀自捋須沉思。
適才,安插在宮內的眼線來報,『百萬雄師』中的三人明目張胆闖入朝陽殿,挾持沉睡未醒的鄭朝露,欲奪齊擒龍性命。關鍵時候秋盛挺身而出,卻殞命當場。而齊擒龍也在與刺客搏鬥中身中淬了毒的暗器,性命堪憂。
然而,遇刺之事尚有諸多疑點,亟待查證。
龐吉雲淡風輕一笑,慢條斯理捧起青玉茶盞,拈起茶蓋拂了拂,氤氳茶香裊裊,旋即氣定神閑啜飲。
「父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統兒啊,你仍是涉世未深,」隔著迷濛的水霧,龐吉模糊輪廓若隱若現,老奸巨猾一笑,「試想一想,這一山頭的上好茶葉,誰不想欲將它據為己有,可偏偏有人不自量力充當攔路虎。」
龐統恍然大悟,當即傾身道:「那依父親之見,接下來該如何做?」
燭光如水般清冷,毫無規律左搖右曳,映照龐吉似笑非笑的褶皺面龐:「他想欲擒故縱,那我們便來個反其道而行之!」
孤月時隱時現,幽寂寥落,星疏淡朗。淺薄的銀紗籠罩整座徹夜通明的巍峨王宮,髣髴孤寂的海市蜃樓,可望而不可即。
天子的紫宸殿外,隨侍宮女們端著染滿血水的燙金玉盆,步履匆匆,神色焦灼經過章惇等人面前,後者不動聲色勾起一抹難以察覺之笑。
「岳父。」
二人視線前移,通身泛著金光的龐吉父子領了一支全副武裝的精銳精兵,瞬間將紫宸殿團團圍住。
「護衛軍聽令,君上遇刺,聖體受損,爾等亦難辭其咎。未免刺客捲土重來,本機宜特設此道防線。終軍齊心協力,將功補過,防患於未然,方能使君上再遭他人毒手!」
「大膽龐統,你不過是一屆小小榜眼,竟膽敢以機宜自稱!」
金斯山冷言冷語譏笑道。
機宜,乃是宜文字的簡稱,為統帥的幕僚,具體包括寫奏摺、參謀軍機、帶兵打仗等。
「斯山,」章惇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其後退,旋即瞥了眼龐吉,狼子野心暴露無遺,「龐太師,若令公子因錯失狀元之職位而變得神志不清,就該派人好生看管,而不是......放狗咬人!」
「你----」
「龐統,此事的確是你冒失了,」龐吉姿態倨傲撣了撣金燦燦的長袖,故作漫不經心吩咐道,「還不速速將數日前君上下達的聖旨通知章宰相?」
聖旨?
章惇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早已妒忌成災。
精緻雕欄的長廊外,樹梢於夜色中晃蕩,明暗清輝相交,一股迅猛的暗潮在四人間涌動。
龐統高傲斂目,揚抬起下頜,輕蔑的眼神傲慢如孔雀,移動的右手掌髣髴恩賜般掏出專屬於帝王的金令,紋刻雕琢的輪廓鮮明,澤光泛亮耀目。
「怎麼?章宰相這是不服?」
章惇緊抿雙唇,靜默片刻,強忍心頭不快,俯身叩首。身後之人面面相覷后,紛紛隨之。
金令者,如帝親臨。
「君上遭人刺殺,刺客雖已被擊斃,卻可根據『百萬雄師』這條線索按圖索驥,想必無需多久,便可揪出背後心懷叵測之人。你說對吧,章丞相?」
章惇神色晦暗一瞬,斂起暴戾之色,若無其事笑了笑:「龐太師說得不錯,日後保衛王宮安全的重擔,就完全落於令公子身上。龐太師啊,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如此可喜可賀之事,竟到今日才公布,害得老夫都未曾準備薄禮相賀。」
話裡有話的調侃,龐吉意味深長一笑,遊刃有餘打了個太極之勢:「章丞相是真心遺憾還是措手不及,自己早已心知肚明,又何須刻意強調?」
章惇細長的眼睛促狹一眯,揚手指了下身後之人,不著痕迹轉移話題道:「君上遇刺,龍體有恙,就連太醫都束手無策。章某身為臣者,實在寢食難安。故重金聘請了這位人稱『華佗轉世』的高逵高老先生,特意為君上診治。」
被喚高逵的老者一身布衣,兩鬢銀白如雪。他舉止得體,儼然一副怡然自得之勢。
龐吉嘴角噙了抹狂狷之笑:「君上聖體,豈是那些凡夫俗子所能輕易窺視觸碰的?」
話音甫落,高逵驀然抬眸,深沉幽暗的瞳仁髣髴無底漩渦般將自負狂妄的龐吉徹底吸了進去。
「喝口水吧。」
氣溫灼熱,髣髴席捲的火焰般炙烤大地,萬物一片沉悶懨懨。
一片陰涼的樹蔭下,梁榭蘊心不在焉接過他手中遞來的牛皮水囊,凝眸俯瞰山坡下寸草不生的方輿之地,鄭重道了句:「多謝。」
「謝我並未護你前往瀛洲?還是帶你繞道抵達汴梁?」
「兩者兼有。」
對於她的不假思索,歐陽修只俊逸一笑,掏出一方綿軟絲帕正欲替她擦拭額間滲出的汗珠。卻因她側身一躲,清澈的眸眼不自覺浮過一抹難以察覺的落寞。
梁榭蘊抿了抿下唇,微欠身解釋道:「請歐陽學士恕罪,秋盛向來不喜他人觸碰。」
「無妨,」歐陽修持身而立,恢復儒雅清朗的清俊模樣,眉宇間的輪廓髣髴清風一般明晰可見,「今夜行動,可有把握?」
細碎如鎏金般的光線透過樹梢斜灑而落,梁榭蘊微抬瓷白素手,細小的光圈於她掌心中盈盈流轉,杏仁清湛堅毅,髣髴難以撼動的一尊磐石。
不論是否有把握,她必須背水一戰!
歐陽修沉默片刻,遞出絲帕的剎那,終是放心不下道:「待我將那些人引開,便立即與你匯合。」
等我!
縱然你無法坦然告知自己真實的身份,但是......
歐陽修澄潤的視線移向她瑩白似玉的耳垂,精細如針的耳洞旋即落入他一目了然的眼底。
我歐陽修定會護你周全!絕不會將你置於危險的境地之中!
與此同時,靜謐安詳的紫宸殿內,白鶴亮翅的香爐緩緩飄出輕而薄的龍涎香。浮蕩之餘,瞬間將四周分裂成無數細塊。
忽然間,一刻意壓低的清麗聲線鬼鬼祟祟道:「公主殿下,龐吉等人已走遠。」
雕龍刻鳳的精緻龍榻上,本該昏迷不醒的『齊擒龍』倏然睜眸,輪廓線條清晰流暢,眉宇翕合間,又增添了一抹陰柔。
「公主,趁四下無人,讓芍藥伺候您梳洗吧。」
「不可!」化身為齊擒龍模樣的方丈公主齊婕弦毫不猶豫否定她的提議,彎蹙的眉峰染上一抹憂慮之色,「王兄未歸西上前,切勿讓龐吉與章惇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這二人倒是好對付,就是那個號稱『華佗在世』的高逵,隔日即來,芍藥擔心......」
齊婕弦攥緊凝白的雙手,低垂的雙眸閃出一抹堅毅之色:「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若非司命這方人皮面具,她怎可以輕易瞞天過海?
數月前,齊擒龍秘密前往西上的隱世庵堂,將自己籌謀已久的計劃和盤告知於她。自父王薨逝,方丈已一年不如一年,各地賣官鬻爵,賄賂成風。
深究其因,皆因章惇與龐吉這兩條千年蛀蟲在接連不停啃噬方丈的萬年根基。這群貪得無厭之人,已將魔爪伸向人多雜亂的王宮。若想與之相抗衡,必得建立一支屬於自己的精銳親兵。一旦招兵買馬,必得有充裕的資金作為輔助。
「無需將主意打到上古令牌之上,」司命星君語重心長叮囑道,「它們並非如傳言所說般藏滿無數金銀財帛,記住,切勿被他人利用!」
基於此,王兄必須拿到石崇那筆富可敵國的財富!
「王妹,你可願助王兄一臂之力?」
素手從琉璃枕中摩挲片刻,取出一方細長玉簫,凝白如脂。垂掛的精細長穗前後擺動中,映照她落寞孤寂的眸子。
從瀛洲返回方丈,心如死灰的她決計不再理會人世間的一切俗事,遁入空門修行。然,隱世庵堂的師太以溫和的掌心輕柔蓋上她的發頂,對她說:「孩子,你尚有塵緣未了,此生註定與佛無緣......」而後,在她的再三請求之下,師太才同意讓她代發修行。
齊婕弦珍而重之擁緊凝白玉簫,心潮翻湧間,數滴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
「瀟哥哥,時至今日,婕弦終於明白姑父之言為何意。《孫子兵法》婕弦已爛熟於心,此番保家衛國的重任,婕弦當仁不讓!」
掃除虛妄之念,換取一片鏡湖!
「耄耋老者,接連數日進宮,可有何發現?」
背對著章惇、金斯山二人的高逵,滿目深不可測。忽地,一股濃而深的黑霧緊密環繞,矮小佝僂的耄耋身披黑色斗篷,不緊不慢從中走出。他沉翳著一張如樹皮般褶皺的臉龐,雙眸陰沉暴戾。
天命麒麟的上古令牌,並未在王宮之中!
該死的司命,竟敢對他施行瞞天過海之計!若非他的身體已然羸弱不堪,無法再次啟動術法,怎會再次踏入他所製造的陷阱之中?
耄耋陰狠一笑,瘦如枯槁的手掌虛握一瓶奇形怪狀的詭異瓷瓶,隨手一拋,徑直落入章惇懷中:「將它倒入鄭朝露的湯藥之中,必有奇效!」
司命,你膽敢將我玩弄於股掌之間,那我亦可讓你應接於不暇之中!
合而為一的蓯佩在枯瘦黢黑的掌中擠壓,黑翳之氣再次團團圍攏,將他的陰狠毒辣之笑暴露無遺。
有了它,再集齊三方令牌,以靈域之地為召喚,足以喚醒沉睡在魏剡體內的另一魂魄----魔尊旻嬜!
魔尊重現人間,再以勢不可擋之勢擊潰仙界。屆時,魔族統領三界,指日可待!
「岳父大人,雖說耄耋不知用了何種邪術控制了龐吉父子,可此人實在詭譎難斷,渾身又浸染陰邪,我們真要成為其招之則來揮之即去的棋子?」
長廊處,烈日炎炎,驟然拂過一陣莫名的冷風,雞皮疙瘩掉落一地。
章惇慢條斯理摩挲詭異瓷瓶上方的花紋,胸有成竹一笑:「誰是棋子誰是布局人,日後自見分曉。」
萬籟俱寂,天穹如被黑布遮住了般,墨黑沉翳。
戒備森嚴的汴梁城內,燈火通明,到處皆是巡邏的官兵,個個警覺如鷹。
忽地,廊頂處傳來一聲哐當聲,緊接著,一道模糊修長的黑影如疾風般掠過巡邏兵眼前,隨後消失不見。
「有情況,快去報告汴梁侯!」
片刻,汴梁侯全副武裝,翻身上馬後振臂高呵:「給我追!掘地三尺也要將此人找出來!」
接連不斷的馬蹄聲急促響起,擾亂寧靜的夜色。隨著一批又一批的巡邏兵漸次離去,藏在暗處的梁榭蘊便趁此機會,纖影一閃,進入了汴梁封侯府邸。
她沿著白日從封侯府小廝內套出的圖紙,一路小心翼翼。
舉兵造反的汴梁侯,在接連奪下方丈數座城池后,便以此宅院作為營地,四處征伐,以武力鎮壓,逼得其餘幾方弱勢的封侯主還未來得及向朝廷求救,便已成起其俘虜。
汴梁侯生性多疑,為預防刺殺之事,他便將此三進三出的宅院增設諸多陷阱,四處機關重重。
濃雲深霧瀰漫,映照廊檐一片清冷寒光,樹梢晃動如鬼魅。
「嗚嗚嗚......我的兒啊......」
梁榭蘊神色一凜,夜風將此怨念深重的嚎啕聲拂入她的耳膜。細長如蝶翼般的睫羽翕合片刻,纖足輕邁,循聲移近。
「崇兒......你怎能忍心讓父親白髮人送黑髮人啊......今日是你的生祭......為父對天發誓......定要將害得你屍骨不存之人碎屍萬段!」
嘩啦嘩啦----
無數蒼白的冥幣灑向天空,髣髴以此寄託濃烈深沉的哀思。
細足不由自主一頓,她默然垂眸,一張冥幣如孤苦無依的浮萍般落於她的腳底。心潮微動,素手觸到冥幣的剎那,迅猛如虎般的弓箭紛紛對準她,萬箭齊發。
梁榭蘊神色一凜,掏出短鞭護身。躲閃間,體力漸次不止,反觀弓箭,加快了攻擊的速度。
「嘶----」
火辣辣的刺痛感從肩胛處細細密密傳來。她咬了咬唇,又一凌厲長箭破空而來,擊中她束髮的碧玉簪,如瀑布般的長發紛紛垂落。
她細臂一伸,可惜慢了一步。簪子落地的剎那,四分五裂。纖弱的軀體因重力不穩,瞬間摔倒。說時遲那時快,兜頭罩落一密實的大網,將她徹底倒掛於廊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