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番外八之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第一百七十五章、番外八之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當第一縷晨光鋪灑森林,凝結在葉片上方的露珠徐徐蒸發。萬物蘇醒,蟬鳴不斷。

「上馬。」

繁密茂盛的樹梢深處,傾瀉的光澤映照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上,低沉的聲線毫無波瀾,卻讓人不容置喙。

梁榭蘊撇了撇嘴,縱使故意放慢移動的腳步,終還是不可避免行至了他身後。

「哎喲,什麼東西咬我......腳麻了腳麻了......肚子好痛......四肢癱軟無力......我一定是中毒了......」

齊擒龍牽著白馬,居高臨下俯睨渾身是戲的梁榭蘊,神色淡漠識破她的計謀:「這幾日,演得還不夠?」

前一日答應信誓旦旦離開之人,第二日以傷口未愈為由,留下養傷。傷口癒合后,她又千方百計找尋借口,一日又一日......無限循環。

一場戲若沒有觀眾,自然演不下去了。

梁榭蘊撅起紅唇,滿眸不悅瞪了某人一眼,憤憤然推開他,邊踩馬鐙邊賭氣嘟囔:「走就走,什麼一統方丈、造福萬民......本公主統統不管了!」

誰知話還未說完,白馬髣髴惡魔附身了般,仰天一聲嘶鳴,四蹄瘋狂前奔。

日頭清朗,風卻如刀子般刮過梁榭蘊驚慌失措的容顏。泛白的素手攥緊韁繩,途徑無數灌木、粗枝、龐干......縱然躲閃,仍無法避免它們迅猛的夾擊。

刺啦----

本就撕裂的長袍再次被劃開一道細長的口子。

她咬了咬下唇,使盡全力勒住韁繩,卻如蚍蜉撼樹般無濟於事。驀然間,一搖搖欲墜的粗桿徹底斷裂,徑直朝她砸落。

「擒龍----」

此千鈞一髮之際,身披金澤的齊擒龍仿若天神般從天而降,凝聚全身內力,徒手將粗如木墩的厚桿劈斷。

「別怕,睜開眼睛!」

纖弱的腰際被摟緊,噴洒在她耳後的呼吸平緩而均勻。大掌溫厚緊實,覆上攥緊韁繩的素手,毫不猶豫握緊。適才慌亂如麻的心,就這麼被輕易撫平。

她不疾不徐睜開雙眸,浮動在眼底的全心相托,一覽無餘。

金光耀目,遍灑林木。受驚的飛鳥撲陵雙翅,四處飛散。

半晌,白馬大喘著粗氣,呼出的白霧深濃。它聽從主人的指揮,四蹄漸次慢了下來。

骨節分明的修長指腹輕柔摩挲它柔順的毛髮,喉頭滾動間,清潤的聲線髣髴風行水上:「孤馴養它半年,始終以暴力壓制。今日,終於悟出駕馭其法。」

她:「......」

西如編貝般的唇齒咬得咔嚓直響,某人還真物盡其用。既知此馬野性難馴,還故意讓她騎上去,不是懲罰她是什麼?

瀛洲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公主,忍氣吞聲之事向來非她所為。纖臂不著痕迹微抬,朝他緊實的臂肘就是一扭!

「男女授受不親。」

憤憤然扯掉禁錮腰間大掌的同時,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還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片刻,一殘餘某人體溫的外袍罩落女子纖細的身子,霸道裹緊外露無盡美色。她忍不住嘴角上翹,卻佯裝怒火未散,哼了句:「休想憑此就收買我!」

齊擒龍視線微斂,薄唇勾起一抹自己都未察覺的弧度。小丫頭使盡全力的力道,於他而言不過是撓痒痒般。長睫翕合間,心口驀然湧起一股捉弄的心思。

他拽緊韁繩,低沉的聲線沉穩渾厚:「駕——」

毫無任何準備下的梁榭蘊猛然後跌,撞落入他的懷中:「你……」

「男女授受不親,還請小公主自行控身,以防墜馬。」

話雖如此,一左一右的長臂卻以絕對的保護姿態環住她的纖軀,策馬前行。

「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梁榭蘊不滿撅起雙唇,暗自腹誹某人的同時,素手不由自主拽扯他腰間的衣袂。當無數細碎的光澤斑斑點點灑落,映照二人仿若光芒萬丈的身形。

初秋,清風微涼,天際一片灰濛濛。與地平線持平的盡頭處,一匹高頭駿馬上,一男一女不疾不徐靠近前方的城池。

「齊擒龍,此地可是汴梁侯的巢穴,我們如此明目張胆地闖入,勢單力薄,雙拳難敵四手,性命堪憂啊!」

幾日前還諄諄告誡她惜命的某人,今日居然帶著她主動送死,還真是世風日下,人心難測啊!

對於身前女子如熱鍋螞蟻上的焦灼,某人不僅不以為然,甚至還偏離了重點:「你……適才喚我什麼?」

浮動的棕眸深邃幽邈,輪廓剛毅鮮明。

梁榭蘊正欲張口,又訕訕闔上。直呼一國之君的名諱,的確有些大逆不道。因背對著某人,又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難以判斷他此言究竟何意。字斟句酌片刻,她理直氣壯道:「堂堂一國之君,竟顧左右而言他?」

膽敢轉移話題,她必然要重新拎回來!

齊擒龍笑而不語。

天色清淡灰白,陰沉沉的,數朵烏雲不知何時已積壓上空,髣髴正在醞釀一場聲勢浩大的滂沱大雨。

城內,長街空蕩蕩,杳無人跡。入目儘是一派蕭條狀,徒余蕭瑟的秋風浮蕩在四周。

梁榭蘊正心存疑惑之際,空中驀然響起了一陣噼啪作響的鞭炮聲,一條精緻細美的長龍驀然湧出。鑼鼓喧天中,一頭戴娃娃面具之人站在彎拱的石橋上擺動手中蒲扇,其身後,無比壯觀的舞獅隊伍魚貫而出,熱鬧至極。

她一瞬不瞬看著眼前的一切,目瞪口呆。

轟隆轟隆——

傾盆大雨雨勢迅疾,如斷了線的珍珠般密密麻麻墜落,不經意間已將天地割裂成無數細塊。梁榭蘊靜立於窗欞前,清眸視線渙散,似陷入了濃而重的沉思之中。

「秋雨微涼,不宜吹風。」

如清風般的嗓音落,杏仁映入一綉工精湛的碧色襕袍披風。

梁榭蘊默然斂眸,素手輕柔摩挲上方紋繡的青山綠水,唇色微動,神色複雜笑了笑:「星影漾寒沙,微茫織浪花……」

三嫂初念此句時,她覺意境優美,不由自主記下,而今再憶此詞,卻為詞中人。

原來,汴梁侯叛變,他早已有應對之策。

石崇死於雲逸之手,而真正害得石崇屍骨無存之人,正是汴梁侯。他不僅命人掘墳,將石崇挫骨揚灰,甚至還將此事嫁禍齊擒龍。果不出他所料,深受蒙蔽的石貴主動找上他,二人合謀策動這次叛變。

而後,齊擒龍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一被汴梁侯剁去四肢、拋至深山老林的掘墳府衛。他苟延殘喘著向石貴描述當日的所作所為,事無巨細。

那日昏迷,汴梁府內斷斷續續傳入她耳膜的朦朧聲,以及撕心裂肺的哀慟聲,想必是出自此二人之口。

緊接著,怒火中燒的石貴集結汴梁府內的心腹,朝汴梁侯等人下了鶴頂紅,誰知反被識破,當即砍殺。趁二人內訌之際,齊擒龍與被汴梁侯欺辱過的封侯們裡應外合,攻破城池。

那一夜,涼月流火,紅光浸染深藍色的夜幕,整片星空仿若火樹銀花般鮮艷明麗。

身披玄衣鎧甲的清貴男子,長形峻拔如梭。勾雷烈火燃燃之處,冷峻的眉宇目不斜視,威風赫赫。他手持純鈞雪光長劍,與生俱來的氣勢迫人。長臂揮動間,勢如破竹般一路砍殺叛軍,將方寸大亂的汴梁侯力斬於馬下,挽救了數座城池的百姓性命。

多行不義必自斃!

方丈君王御駕親征,一戰成名,深深贏得百姓擁護與愛戴。

雨聲未停,晶瑩的雨水掉落在樹梢上,發出啪嗒清脆的聲響。

梁榭蘊不緊不慢披上襕衣,繫上青綢絲滌的剎那,流淌而出的寂寥婉音輕若無聲:「何時啟程?」

「明日。」

歐陽修靜默片刻,窗欞飄入細白的薄霧,浮蕩之中,青絲如瀑的女子明晃晃落入清澈如墨的杏仁。

她抿了抿唇,素手拿起軟塌旁的長袍,凄惻一笑:「勞煩歐陽學士,將它物歸原主吧。此外,再順帶捎上一句話。」

「何話?」

齊擒龍蜿蜒盤旋如山般的青筋隱隱浮動,寬厚大掌攥緊掌中的錦羅長服,浸染了深濃夜色的聲線低沉如青鉦。

「霧窗寒對遙天暮,暮天遙對寒窗霧。花落正啼鴉,鴉啼正落花。袖羅垂影瘦,瘦影垂羅袖。」

夜涼如水,燈火垂落兩道修拔高俊的身軀。

齊擒龍胸腔隱隱浮動,一呼一吸都仿若從刀山火海中淌過般。他默然翕合棕眸,長身旋了半寸,英挺的眉宇染滿了難以辨認的情緒:「退下吧。」

清逸素雅的足履即將退出房間之時,歐陽修不自覺凝眸一偏。青燈照壁,火芯跳躍,投射壁甃的剪影驀顯一抹清冷孤孑之色。

「為何不讓君上知曉,你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他?」

午時,他忍不住道出心中之惑。

梁謝蘊凝眸一笑,嬌美的清容如花兒般綻放:「飲渠之水只為解渴,又何需深究挖渠人?」

更何況,此次剷除氣焰囂張的汴梁侯,皆在於他算無遺策的運籌帷幄,徹底攬獲一眾民心的同時,震懾四方,足以讓其餘封侯們暫時收斂鋒芒,俯首稱臣。

歐陽修足履輕移,負手持立間,與她並肩而站:「千里迢迢自瀛洲而來,卻未曾讓他知曉你心中之意,不覺有憾?」

仿若一滴水掉落大海,瞬間掀起滔天颶風。

瓷白臉頰微一怔愣,旋即掩飾一笑:「歐陽學士此言何意?恕秋盛資質愚鈍,未能了悟。」

回憶戛然而止。

「君上,」案台紅燭燈火明晰,灑落歐陽修沉定潤澤的眸色,清朗如修竹,「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若您無法以土呵養,微臣願當護花使者!」

齊擒龍側眸,下彎的俊眉蹙皺,隆起如山。

以歐陽修的聰明才智,若細心留意,識破蘊兒的女子身份輕而易舉。

可不知為何,平和的脈搏因他最後一句『護花使者』而驟然劇跳,全身的血脈如遭蒺藜阻攔般四處逆流亂竄,渾身不適。

夜深人靜,殘霧瀰漫整座庭院。

梁榭蘊輾轉反側不下百次,終是抵不住心口茫茫一片愁,披衣下榻,獨自漫步雨後初晴的庭院。

纖足無意識踏上濕漉漉的青石地板,瞬間漾開了波紋般的漣漪。縹緲沉幽的天際,皎月半朦半朧,潤澤銀輝灑落寸許,輕薄如紗。

再過不久便是中秋,如若路程順遂,便趕得及與母后等長輩一同花中賞月,共品餅茗。

「蘊兒姐姐……」

驀然間,身形嬌小的素蘭不知何時站在她的對面,凝白的稚顏泫然欲泣,「……蘭兒又要無家可歸了嗎?」

她心上一緊,忙朝她邁了數步:「不是的,素蘭......」

「您別過來!」素蘭竭力壓制翻滾如潮的胸口,淚水卻如斷了線的珍珠般密密麻麻滾落,「十年前,奶奶將我撿了回來。因父母將我遺棄之地常年長滿蘭花,便取名為素蘭,喻德澤長留,經久不衰......而後我才明白,蘭花於我這般不祥之人而言,代表離別......」

「素蘭......」

梁榭蘊掩著胸口,滾動的喉頭一片梗塞。

素蘭步履踉蹌,胡亂抹了把淚水,清淚中含了抹凄楚之笑:「蘊兒姐姐,若有來世,素蘭願成為您真正的女兒......」

『兒』字才落,一雙無情之手瞬間掐箍素蘭細嫩的脖頸。雙足踢踏掙扎間,身形驀然懸空。

「梁榭蘊,為何人人都心甘情願將你捧在手心?」

掩映在黑暗中的女子面容猙獰,雙眸狠戾決絕。

梁榭蘊貝齒緊咬,勉強穩住慌亂如麻的心神,沉聲冰冷如窖:「鄭朝露,放開素蘭!」

「可以,你求我,三跪九叩,一個都不能少!」

「若我說不呢?」

鄭朝露輕蔑一笑:「你有說不的資格嗎?」

「你若膽敢動素蘭分毫,本公主必讓你悔不當初!」

清輝薄紗凝亮,將梁榭蘊遺世獨立的嬌軀灑滿瑩潤銀澤,如同神聖不可侵犯的仙子。

「哈哈哈......」鄭朝露如魔怔了般癲狂長笑,殘忍加重了手中力道,致使素蘭呼吸漸次微弱,「那我今日便讓你嘗一嘗,什麼叫悔不當初!」

「不-----」

梁榭蘊猛地從夢中驚醒,汗水浸濕全身衣裳,呼吸短而急促。素手半掩著胸口,清眸如從溪水中淌過般濕潤。

她並未留意,垂掛於胸口的精琢核雕正隱隱泛出幾不可見的光澤。

不!

她不能走!

縱使鄭朝露沉睡未醒,單憑她費盡心機讓擒龍相信她為驪山救他之人起,自己便不能掉以輕心,小覷此人!

燭光清淺,忽明忽暗。殘香細裊,餘味猶存。

梁榭蘊默然垂下睫羽,陷入沉思。

王爾德本就一節平民,養活自己尚且困難,何談兩人?

至於歐陽修,他與素蘭非親非故,即使以收養之名,也難保不會因流言蜚語而損壞其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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