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番外十三之初始不懂鄉愁情

第一百八十章、番外十三之初始不懂鄉愁情

蓬萊王宮東隅,八道錦燭映襯亮堂的內室。麝煙深漾,美人擁衾而起。梁榭蘊揉著昏昏沉沉的額際,神思混沌。烏黑青絲慵懶垂落,更襯精緻柔美的瓜子臉。

「醒了?」

玄衣男子撩開紗簾,長指修長分明。環在腰間的螭紋玉帶上,堪堪垂落一藕粉色白雁荷包。八盞鎏金錦燭投射俊美如儔的輪廓,身形仿若崇山峻岭,步伐更是沉穩有力。

「三哥......」

乾澀的喉頭髣髴從磨砂石上礪過一般,沉音暗啞。

她翕了翕鼻尖,水霧染滿眸眶。一別數月,再見親人時,思念之情愈發濃厚。

即將抵達蓬萊王宮時,她因暑熱襲上心頭,暈倒在了齊擒龍懷中。

梁榭瀟攙扶著她半靠於白玉雕琢神龜的金柱,沉眉肅目片刻,開門見山道:「你留下,齊擒龍定能護你周全。」

梁榭蘊驀然一愣,露出倍感意外的神色。再細細琢磨,又符合三哥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

她朝他身後掃了數眼,不解發問道:「三嫂此次未同三哥一道而來?」

「此事便是朕欲警醒你之處,」燭火明晰瀲灧,如寶石般投入漆黑墨眸中,波紋蕩漾中,星眸燦若星河,「音兒遭人綁架,除卻雲逸,其背後定還有人在暗箱操控。此人千方百計將我們從瀛洲引自蓬萊,定有不可告人之秘!」

他頓了頓,眸色溫柔看向她,繼續道:「將你留在方丈,未嘗不是一種保護。待一切塵埃落定,兩國再次締結姻親,以續秦晉之好。」

梁榭蘊羞澀垂眸,燭光暈紅了雙頰。

深藍色的夜幕布滿天穹,明月細彎如勾。涼雲月葉之中,儘是無限思量。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兒時,她將此詩詞誦於母後跟前,隱隱約約能看到一抹晶瑩剔透的淚珠從母后的眼角滑落。

初始不懂鄉愁情,讀懂已是情中人。

薄繭指腹輕柔替她拭去眼角溢出的清淚,下頜被輕柔抬起,澄澈視線映照齊擒龍眉宇皺蹙、憂慮深深的神色。

她踮起腳尖,收緊藕臂的弧度,將自己全身心投入這場心甘情願的眷戀之中。

他一點就通,箍緊懷中的力道,將她橫抱而起,金絲足靴步履穩健移向床榻。

密密麻麻的吻遍布全身:「蘊兒,看著我。」

她攥緊他健實的臂肘,緩緩睜開雙眸。

大掌輕柔摩挲如美玉般的清容,珍視如無價之寶,流淌而出的聲線低沉沙啞:「我定會護你一世周全!」

「好----」

指甲深嵌入臂肘中,頎長剪影蓋住纖弱身子,明潤的視線漸次模糊。燭燈影影綽綽,映襯床榻上嚴絲縫合的一對璧人,更顯光彩照人。

夾帶著猛虎下山之勢的某人,墨眸深沉,虔誠而珍視身下的女子,瑩白如雪,髣髴她的每一寸肌膚,都是貼合自己所造。

她哈著時重時輕的呼吸,眸光在晃蕩的錦燭中一片雪白。

後半夜,密密匝匝的雨絲如銀絲般落了下來,砸上廊柱、花叢、青石板磚......吧嗒吧嗒的聲響甚是愉悅。水洗過的花蕊清香撲鼻,流淌四周。

鄭朝露站在廊檐外,幽沉陰鷙的目光死死盯著前方一座燭火灼燃的寢殿,涼意蕭瑟滲人,唇色霜白,交叉的雙手早已血痕斑斑。

忽地,一陰冷如鬼魅的聲音幽幽傳來----

「你若不爭取,他必不屬於你!」

事畢,齊擒龍扯過綢緞錦衾將她裹緊如粽子,抱至橢圓鑲玉青銅鏡前,大掌輕柔摩挲垂落鎖骨的精緻核雕,靜享這靜謐時光。

「此物是……」

適才,二人在行敦倫之禮時,它便不斷在他深邃瞳仁中晃蕩,心頭不知為何,流淌一股莫名熟悉的情愫。

她忍不住抬手摩挲,觸感溫潤細滑:「這是一位老奶奶所贈。」

她還讓自己務必將其珍而重之保管。

「擒龍......」

「嗯。」

她斜靠在他只著輕薄單衣的懷中:「若有一日,我先你而去,你會如何?」

齊擒龍緊了緊懷中的人兒,聲如擊鉦,鏗鏘有力:「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好,生同衾,死同穴!」

可他們從未料到,這句話,在以後命運多舛的歲月中,儼然成為了一句笑話。

五年後

歲月,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任憑時間蹉跎了歲月。

梆子聲落下三次,狗吠靜落,萬籟俱寂。蜀地沿東盡頭一處府邸,西廂房內燭火未滅。

門扉咿呀響了聲,一清粉紗衣的婀娜女子不疾不徐挪步而入。

啄雕榧木綿柔軟塌前,青盞紅燭聳立如竹。約莫一尺寬的方形案幾前,身形清瘦的女子全神貫注於手中的碧綠絲線,穿針引線動作嫻熟生巧。

她身著倩藍色江綢紗衣,上方紋綉一紅如霞光的火焰,垂落兩臂的窄袖,潔白飛蛾栩栩如生,沿著肩胛移向蝴蝶背,飛蛾撲火的氣勢悲壯而凄楚。

垂立身後的清粉紗衣女子靜默片刻,幾不可聞嘆口氣,拿起杌子上的剪刀,『咔嚓咔嚓』剪斷燒焦的黢黑燈芯。

約莫半盞茶后,倩藍色江綢紗衣的女子這才揉了揉酸脹的細白脖頸,纖足因長期保持一個動作,早已發麻。活絡筋骨間,這才發現琳琅的存在。

她彎了彎唇角,眼角眉梢帶著一抹忙碌了許久的倦色:「此時是何時辰了?」

「回小公主,寅時剛過。」

「竟如此晚了......」梁榭蘊揉了揉酸澀的額際,不緊不慢收攏身側若干秀麗荷包,囑咐道,「明日便將此物送往四方庫吧。」

琳琅應了聲,旋即擱下手中的托盤,溫熱的水霧徐徐上浮。

「熬夜傷身,琳琅給您準備了杏仁酥、梅花烙、紅棗糕,小公主嘗一些再就寢吧。」

梁榭蘊朝紅綃招了招手:「你來。」

二人分坐於案幾兩側,燭光灑落年歲漸長的清麗容顏。她握住紅綃的雙手,道出心中所掛慮之事:「按時間推算,三哥三嫂此時也該抵達潁上了。」

琳琅不疾不徐頷首,燭光映照下的半張清容猶帶心憂:「三王爺與三王妃昨日已安然抵達穎上。」

「惟願此次返京,三哥三嫂能……」

話還未落全,『嗖嗖嗖』的聲響當即傳入二人耳膜。

梁榭蘊推開門扉,五彩紛呈的花炮宛若萬花筒般落入清澈見底的眼瞳,一串串,一珠珠,密密麻麻,暈染整片寂靜的深藍夜幕。

迷濛的眼神中,細嫩唇瓣下咬,眼帘低垂,細柔脖頸處的核雕凝潤剔透,浸染五顏六色的花炮,驀然呈現出一長相俏麗的女子面容。細細一看,竟與梁榭蘊之貌別無二致。

轟——

笨重渾沉的大門徐徐開啟,扇門移動間,露出女子倩藍色江綢織錦紗衣的婀娜纖影。

「微臣參見小公主。」

狄思量斂衽行禮,長身罩落一碧藍綢子緞袍,眉宇間英姿勃勃,映落眼底的曼妙纖影更讓他整個人精神奕奕。

梁榭蘊不疾不徐行至石階沿口,眸光遠眺前方不遠處,兩側鼻翼徐徐縈繞流淌在空氣中的硫磺氣味。那堆積如小山般的粘連小圓筒仍在有條不紊地飛送禮花,五顏六色,美輪美奐。

「花炮很美,卻也容易轉瞬即逝。」

「倘若公主喜歡,微臣……」

「狄大人,「梁榭蘊乾脆利落截斷他之言,背身而對,道,「深夜燃放花炮,驚擾百姓安息,按照瀛洲地方律令,該當如何?」

狄思量垂眸沉默片刻,這才答道:「按律令,丈責一百,罰緡數吊,記錄在案。」

「而你身為朝廷委派的重臣,卻明知故犯,又該如何處置?」

「按律令,降級,丈責兩百,罰俸半年,並苦役半月,以示警戒。倘若再犯,摘其烏紗,革職查辦。」

梁榭蘊接過紅綃遞來的素藍瓷瓶,擱在鼻尖下方輕嗅了嗅,緩緩驅趕硫磺滯壓在胸口的鬱結不適。

「如此,狄大人明日便開始領罰吧。」

「小公主,」狄思量喊住正欲離開的窈窕身影,解下腰間垂掛的酒囊,一飲而盡。打了個飽嗝后,才神色凄楚開口,「您是否心裡……還惦記著那個人?」

眾人皆傳,小公主至今未嫁,必因情所傷。而那名身份不明的男子,成為了她心中的一根尖銳的刺,誰也無法拔出。

「大膽狄思量,小公主身份尊貴,怎容你一副如此質問的態度?」

梁榭蘊握了握侍女琳琅的手肘,看似雲淡風輕的一個動作,卻是維持這副搖搖欲墜身體的唯一支撐。素手攥緊江綢衣角,片刻後轉身,儀態自持,溫婉一笑:「狄大人,你我並無婚約,你又以何身份來質問本公主?」

「於公於私,微臣深知不該以下犯上。可微臣的一顆心,卻因愛慕您多年而鮮活有力跳動至今……」

狄思量面色坨紅,迷離的雙眸緩緩浮現當日對小公主的驚鴻一瞥,唇角染滿幸福之色。

當年的他風流成性,時常呼朋喚友流連青樓妓院。樓館中的女子因愛慕他的斐然才華,便將他寫的香艷之詞譜曲成調。此事傳到身為太傅的父親二中,當即雷霆震怒,將他禁足於府中整整兩月之久。

若非母親求情,以上香為由將他帶出來透透氣,他絕不會遇到此生摯愛。

那日,大雪紛飛,雪霰子如同棉花般紛紛揚揚灑落。他負手,漫不經心看了眼銀裝素裹的菩提寺,入目皆是白雪茫茫。

餘光隨意一瞥,一身著鵝黃秀菊大氅的曼妙女子,細白脖頸藏在紫貂圍絨上,雙頰粉嫩撲撲,澄澈的雙眸宛若兩顆晶亮潤澤的鮮美葡萄。

她不顧身旁侍女的再三阻攔,從車軸上一躍而下,靈氣十足,嬌俏可愛。當她從自己身旁經過時,浮動在空中的異香髣髴一張細細密密的大網,徹底困住他如擂鼓般的心跳。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矣!

此後,他聽從父母之言,奮發圖強。一路過關斬將,終於獲得足以配得上她身份的

梁榭蘊不自覺抬眸,上弦月的清輝,猶帶一種孤獨寂冷。灑落石階上的影子,煢煢孑立,哀婉凄殤。

「孤與你,從此再無瓜葛!」

一行清淚沿著雙頰滑落,此字字錐心的話語,猶如鈍刀割肉般,將她傷得體無完膚。

她神色黯然抹掉頰邊的淚珠,喉頭微哽:「狄大人,勿再浪費時間在本公主身上。世間廣闊,尋一值得之女子,與她恩愛白首,永不分離。」

「小公主……」

回答他的,是笨重闔緊的門扉。

月影清輝,傾瀉不遠處的柳樹,柔弱枝條在風中搖曳,於淺淡的薄光下,若隱若現。

「啟稟小公主,杜展求見。」

「讓他進來。」

片刻,杜展畢恭畢敬行禮,身後跟了十數人,清一色的著裝,皆是蜀地各縣的縣長。

「蜀地此次遭此地動大難,上蒼垂簾,不僅派三王爺救蜀地百姓於危難之中,三王妃還為咱們災後生計出謀劃策。而今,公主千金貴軀,又勞煩您費心費神,替蜀地核雕紋綉精緻又耐用的古雅荷包......」

說到動情處,十數人紛紛掩面,眼眶泛紅。

蜀地能在短短半年內重獲新生,唯靠萬眾一心,眾志成城。人世間的生離死別,有時只一剎那功夫,便是天人永隔。錦上添花不絕如縷,雪中送炭又有幾人?

「諸位請起,」梁榭蘊強壓下喉頭冒起的酸澀疼癢,正襟危坐道,「不論蜀地、淄州抑或廣簧等地,皆屬瀛洲母國之子,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更何況,蜀地的手工精細核雕,本就工藝精湛,奈何傳承有耽,這才導致其後繼無人。」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公主所言甚是。」

其中一人急於表現,自以為是揚聲拍起了馬屁:「可這其中也少不了小公主的率先垂範之功啊!」

雕花青木窗欞半敞,光線流轉間,斜射入內的青白日光灑上凝白如玉的清瘦雙頰,泛金澤光刺目。梁榭蘊瑩潤雙眸微眯,忍不住抬手一遮。

這時,琳琅領著數位侍女分賜茶水,步履輕移,不緊不慢放下尚泛著清香的編織竹簾,旋即畢恭畢敬提醒道:「公主殿下,初申已至,您今日該去清荷園了。」

梁榭蘊微頷首,藍緞薔薇冰綢雲錦緞衣隨同博山爐內漂浮而出的薄煙裊裊移動,輕音平和:「各位大人如若不介意,可願隨同本公主一同前往清荷園?」

清荷園,又有人稱它為新司制房,是瀛洲王宮廣攬天下綉娘所設一部。蜀地地動后,精壯男子或蓋房鋪路、或研學手工核雕、或精於他事。三王妃季梵音靈機一動,成立了清荷園,讓城內婦女在照顧家人之餘,能獲得一份收入來源。

三進三出的清荷園,滿塘細蕊蓮花如舒展的雲朵般紛紛綻放,清香撲鼻。路道兩旁的白樺樹挺立如松,泛黃葉片迎風舞動。

梁細蘊細足輕移,迎面落下一片脈理明晰的黃葉。她心神微晃,鼻尖髣髴飄過一抹蕭瑟的氣息。

一葉落,知秋。

清荷園設立數十間獨立清房,一行人亦步亦趨,耳邊自然淌過有條不紊的聲響----

交叉、纏繞、碾踩......源於織布機。

霑染、浸泡、晾曬......源於染布。

攤青、晾曬、蒸炒......源於制茶。

輕刺、抽拉、上扯......源於刺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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