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擦肩
雪霽西郊,空山。
「小姐你慢點跑,等等奴婢啊!」焦急的女聲在空山回蕩。
「紫蘇你倒是快點啊。」林向晚面對空山的薄霧和一向融化的翠綠被薄雪籠罩的景色,心情大好,轉頭看向身後的少女。
那位少女是紫蘇,是負責照顧林向晚的貼身婢女,與她的年齡相差不大。
兩人本可以以姊妹相稱,但紫蘇總是堅持強調主僕有別,在林向晚的再三要求下大有一種以死逼之的氣氛。於是林向晚也不好再做無謂的勸告,由得紫蘇稱她為小姐。
紫蘇機警聰明,在林向晚每次偷偷溜出宰相府時,紫蘇總是會眼尖地看到她,但因擔心林向晚會受到爹娘的責怪,只好悄悄跟上來,生怕她走丟了。
於是便有了現在的場景,身穿碧色輕紗對襟比甲,豆綠色輕紗長裙的紫蘇看到林向晚停下腳步,微微鬆了口氣,但眉間卻有隱隱的擔憂,開口道:「小姐你是宰相千金,怎麼總是往外跑呢?你說要是去城中心的大街小巷上買點糖葫蘆,去茶館聽聽說書的也罷了。在隆冬時節跑來空山,天寒地凍,山路濕滑,迷霧重重,要是被老爺夫人,二少爺和三小姐知道了,小姐會被責怪的!」
「可是父親和二哥不是到宮裡處理事務好多天了嗎?娘親和三姐也是馬上要去且末了,這會估計還沒起吧,就算是起了也應該是在整頓行裝才對?」林向晚朝紫蘇笑笑,滿意地看到紫蘇臉上閃過一絲失語的懊惱。
「小姐...這可是清晨...」紫蘇猶猶豫豫,要不是她早已習慣在睡覺時也保持著高度的警惕,恐怕就讓偷偷摸摸的林向晚跑了。
「可是降香院里真的很悶啊。」宰相府固然衣食無憂,但怎麼比得外頭的世界有趣呢?林向晚一臉凝重,壓低了聲音:「而且你沒看到二哥因為總是呆在宮裡處理公文已經人格扭曲了嗎?為了不變成二哥,我才偷偷溜出來的呀。」既然無法辯解,那麼裝天真是最有效的做法。
於是林向晚滿臉無辜,睜著無辜大眼睛裝可憐,企圖倚老賣幼矇混過關,她一邊煞有其事地瞎扯著,心裡卻隱隱希望能勸誘紫蘇跟她同流合污。
紫蘇噎了一下,二少爺風度翩翩,的確是雪霽國萬千少女心中的夢中情人和佳眷,只是,二少爺這性格...的確有點,如同小姐所說的,扭曲?據她觀察,二少爺雖然對別的女子很無情,但是卻極為疼愛小姐。可是小姐又是無法放下以前被他調戲過的事實,對二少爺表現出來是又嫌棄又依賴,所以這兩兄妹的相處模式倒是很奇怪。
「小姐你總是這樣!」紫蘇心下糾結,小姐性格嬌憨天真,只是希望能多出去遊玩罷了,我這麼百般阻撓,是不是打擾了她的好興緻?
於是她極其無奈地開口:「小姐在日落前必須回到相府,若是二少爺和老爺回來了,看見小姐不在降香院必定會擔憂。」
老爺極其疼愛他的兒女們,尤其是最為喜愛小姐。雖然二少爺和老爺經常在宮中處理公文,但是偶然老爺處理公務回府後,慣常先跟夫人溫存一小會,接著必定會到小姐所在的降香院與小姐閑聊,若是錯過回府的時辰,也不知道怎麼掩蓋過去。
林向晚暗暗偷笑,她就知道紫蘇一定會對她心軟,如今看來,裝無辜是真的有用,當然,僅限於親近之人,她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沒事,我一會兒就回去。」其實她也沒想出來多久,只是她有時覺得二哥說得其實蠻有道理的,她要是再呆在降香院,可能就會發霉長蘑菇了。
林向晚到了商朝後,過往的一切大大小小事件她都需通過他人的口中或者書籍中得知。
而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性子卻是越來越活潑,隨著一天天長大,她好不容易熬到豆蔻之年,對外頭的世界興緻正濃,就總喜歡往外跑,不過現在倒是減少了些,也許是她以前受限於現代時脆弱的身軀而釋放不出天性吧。
想起現代,林向晚心下有點惆悵,低了低頭,斂了斂臉上的笑容。
林向晚身著煙蔥綠的薄煙紗小襖,碎花翠紗露水百合裙,發線則被紫蘇挽成了三轉小盤髻,此時的她站在山谷間,任由雪花飄落到她的髮絲上,微微捲起的眼睫上,小襖上,她感受著寒風穿透她的髮絲,衣服也迎風而舞。
雖說她的降香院十分暖和,而暖意總會使人慵懶地不想離開,雖然那感受很好,但也抵不過偷溜出來的刺激。
降香院其實是得名於一種名為降香的藥材,其散發芳香經久不衰,花紋自然形成各種圖案。而她不知為何偏愛這種藥材,甚至偏愛到在林治和溫妤問她要給院子起名字時心血來潮,脫口而出降香二字。
小時候她的二哥林闕青常會到她的降香院來串門,那廝說是爹爹偏心,把四季常暖的降香院給了最小也最受寵的四妹妹。
而林向晚總會翻翻白眼,對他的沒由來的間歇性羨慕嫉妒恨表示無話可說,那廝的溯機樓結構錯落有致,屋瓦用的是極其珍貴的和田紅玉,屋檐翹起積雪,紅與白的強烈對比,煞是好看。
她的降香院根本比不得那溯機樓不是嗎,真搞不懂二哥有什麼好羨慕的。
雖說她那降香院常年翠竹碧碧,縱使雪霽的雪日再多,那翠竹卻依然長的很好。
只是...
她望向了遠方,看到西郊被白色潑染過的山谷,綠色在雪中隱隱流動,只感覺生機隱藏其中,是她不知為何十分喜愛的生的希望和喜悅,一如她死後穿越到商朝般感同身受。
雖然降香院冬日時則是別有一番景緻的白梅紅梅競相開放,大有一種朵朵花開淡墨痕的美感。每當此時,她總是會興緻勃勃地拉著爹爹娘親,二哥三姐一同到降香院裡頭賞梅吃小菜。
她的父親林治總是會假裝很嫌棄地說怎麼不在主廳吃,偏偏要到這個小小的降香院,實則她知道他心中可歡喜著,於是也很配合地吐吐舌頭,一臉驕縱撒嬌的模樣,這招總是對娘親和父親很受用。
雖然父親和娘親很多事情都會順著她,但唯有一點他們從來不會妥協,那便是,獨自出門。不過其實這麼多年了,她都已經不想出門了,她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說,她建立起了絕色坊,一個賣她親手設計衣服和服飾的地方。
雖然說在當時她收到大哥那支熒光石簪子時就已經有這樣的想法了,而且她也去雪霽大街上的材料鋪看過,且末的寶石和各色石頭,真的很漂亮,很適合作配飾。
所以心動不如行動,她先是跟她二哥林闕青借了一筆錢,瞞著家裡除了二哥以外的人一步一步籌劃著絕色坊的開張,營業,最終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短短不到一年內絕色坊已經經營地有聲有色,其實也把她和二哥嚇了一大跳來著...畢竟那些營業額實在是太恐怖了。
果然女人愛美是天性啊,絕色坊越做越大,她為了擴張絕色坊到其他國家也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又要設計衣服和配飾,又要負責去採購石頭寶石之類的原料,她其實是分身乏術。
而她更是慢慢地收留了很多無家可歸的人,讓他們幫她代理經營絕色坊,所以稍微能鬆一口氣了。
林向晚心想,她也只有在清晨能悄悄溜出來了吧,等下回去,就又要開始構思新的衣裳圖案了。
聽著紫蘇的不斷催促,她只好轉身下山,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踏上下山的梯台,梯台覆滿了雪,確實很滑,需要她集中精神。
噠——噠——噠——空山只有這聲音在環繞。
當她踏下下一個石階時,忽然心裡一種異樣感覺流過,她動作一頓,瞬間猛地回頭看了空山一眼。
空山依舊飄著雪,整個山谷間,只她和紫蘇兩人,而她看著那綠色,忽然有些移不開腳步了。
「小姐怎麼了?」紫蘇關切地看著林向晚。
「啊,不好意思,有點走神了。」林向晚收回目光,看著一臉關切的紫蘇,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隨即繼續下石階。
一定是她的錯覺吧,林向晚心下奇怪,但是很快又恢復如常。可能是她自己心裡覺得空山的景緻好看,所以潛意識中捨不得離開呢?
她揮了揮手,想要把那一瞬無法言說的感覺拋到腦後。她心裡想,回去之後一定要吩咐廚房做些好吃的桂花糕嘗嘗。想到這裡,她的腳步更加輕快,轉瞬已經下山。
離開空山的那一瞬,空山蜿蜒而卧,剛剛分明還有一抹綠意,而雪卻下得更大了,似乎要把蒼茫大地染得只剩下白色。那玉樹瓊枝被大雪壓彎,霧漸濃,一路肆漫著。
玉山亘野,瓊林分道。
空山寂寂無語,此時卻有人踏雪而來,他穿過風,穿過無邊無際的大雪。玄衣翻飛,一瞬便落在了空山的最高處。
雪花不斷地飄落在他的玄衣上,髮絲上,眼睫上。可他的一雙紫眸卻凝結著比眼前大雪更勝一籌的冷意,低眸望去,前一刻青翠的綠樹急速枯萎。
這,才是雪霽本來應有的樣子,他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意,一身玄衣在雪白的天地間更發挺拔,衣衫被大風吹得揚起,隨後又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中。
踏雪了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