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湖邊垂釣的老者
?葛渚漫無目的的在湖邊走著，手上是沿途順手掐下的花枝草莖，用指甲一節節切開在手指上留下青綠色的汁痕與微澀的草木氣息，.
方才他與小九剛剛進行了一場決鬥，，原本自信滿滿結果卻被那個藍發女孩三下五除二地解決，少年的自尊心作怪下他連午飯都未吃便匆匆告別離開了冰屋。
只是走出之後，他卻有點犯難了，自從結識了小九之後，媽媽便不太約束自己外出，甚至有時候半夜才回去也不會被說什麼，因此他白天幾乎總是和小九泡在一起，而按照往常習慣，不到日落他是不會回家的，若提前回家，難道要對安檸媽媽實話實說？
不，絕對不要。
所以他選擇了繞湖閑逛。
蘭藍聖湖很大，大到若是步行，恐怕十天十夜也走不完一圈，但若是用來殺時間，卻也是一個極好的選擇。
葛渚正走著，卻突然看到了一個釣魚的老人。
老人很老，老到根本看不出年齡，白髮白眉白須白髯，一身粗布麻衣，消瘦的雙手穩穩擎著一支青竹釣竿，眼睛很老，卻是一雙鷹的眼睛，微褐色的瞳仁下沉穩而銳利彷彿無雙的劍。
反正無事，葛渚便沉默著坐在老者身後，開始看他釣魚。
一刻過去了。
葛渚端坐如松。
兩刻過去了。
葛渚端坐如松。
一個時辰過去了。
葛渚依然端坐如松。
老人很老，所以耐心很好。
葛渚很小，但耐心同樣很好。
兩個時辰過去了，日開始偏西。
葛渚不動，望湖望桿望老人。
老人決定上魚，他終於相信假如一直這樣下去，這孩子能陪他坐到雙雙餓死。
一條尺許長的青鱈隨桿而上，劃出一個優美的銀白弧線，直墜魚簍。
葛渚三個時辰第一次開口，他說：「上魚了。」
然後沉默。
第二條，第三條，第四條。
老者出手如風，抬手如風，上魚也如風，銀色的魚在空中幾乎連綿不斷最終形成了一道銀色的虹。
不過十二個彈指，三個時辰未入一魚的魚簍便滿了。
這期間葛渚再也沒有說過半句話，因為上魚實在太快了。
待最後一魚入簍，老人毫不費力地提起足有五六十斤重的魚簍，滿簍的活魚在其中掙扎著老人卻似乎只是在提一隻小巧的花燈。
「你要嗎？」老人問葛渚。
葛渚搖頭。
「你吃嗎？」老人繼續問。
葛渚點頭。
老人便從魚簍中挑出一尾鱗光體健的鱈魚，指尖輕拂過魚腹的那條體線，原本還掙扎不休的鱈魚立刻停止了動作，然後老人平靜得用一雙肉手颳去鱗片，彷彿有無形的利刃在老者的手掌下，一片片魚鱗像凋落的銀杏葉片墜地然後被化作最細小的塵埃。
待鱈魚鱗除盡之後，老人繼續一指剝開魚腹取出內臟，手指在虛空中輕挑之下一個個魚刺次第被剔出，最後一手托魚一道問向葛渚：「不知你有什麼特別的喜好沒？」
「客隨主便。」葛渚答道。
「好一個客隨主便。」老者贊道，然後空出的右手在空中像在拂動琴弦，一片片薄如蟬翼的雪白魚片剝落下來然後在它們墜地之前，老人便用一隻白瓷的托盤將它們盛了起來。
然後他從懷中取出兩個碟子和一個小巧的翡翠壺，向碟中各斟上一層烏黑的醬汁，將其中一隻遞給葛渚后視若珍寶的收回小壺重新放入懷中，自顧自地拈出一片半蘸上醬汁，彷彿口中細細咀嚼臉上露出極享受的的表情。
葛渚依做，只覺魚肉在口中有著說不出的鮮嫩爽滑，魚肉天然的清甜再配合上醬汁濃郁爽口的味道，好吃的簡直一塌糊塗。
「好吃！」葛渚開口贊道。
一隻修長如玉的手伸了過來，毫不客氣地在碟中抓走大半的魚片，微微一拂之下只見藍光閃動，那魚片便裹上了一層薄如細紗的白霜，然後手的主人拈起一片置入檀口，細細品味后開口評道：「老東西素來牛嚼玫瑰，不懂得這上好食材的吃法，生生用你那醬汁俗物去糟蹋，絲毫不知貴在天然之禮，白白浪費了你那天下無雙的刀工。」
老者絲毫不在意那女子的批評，將盤中魚片也一分為二，遞了一份給葛渚：「好生看管，那姑娘好逸惡勞，最喜吃人白食，可不要讓她奪了。」
葛渚躬身接過，回身向女子行了一禮：「見過姐姐。」
海藍色的長發下海藍色的眼睛，耳垂下是一對叮噹作響的藍寶石耳墜，女子開口笑道：「小男孩好生會說話，不枉姐姐疼愛了你一場。你和那小丫頭的筆試我也看了，她只是打架經驗比你豐富罷了，要不姐姐教你兩招，來收拾收拾她。」
身邊老者不停地蘸著生魚片放入口中，然後閉目細細咀嚼，哈出一聲讚歎之後又忙不迭開動下一片，竟似乎全然不關心身邊之人的對話。
葛渚想了想，真誠道：「多謝姐姐，但渚兒心中已有了打算，還請見諒。」
女子驚訝，再拈了一片生魚片入口：「老東西你又教了她什麼？難不成你想收他為徒?」
老者見女子發問，不得不停口微笑道：「他來陪我坐了半日看我釣魚，和我說的話還不及你與他方才的話多，老朽又能教她什麼。」
女子再吃一片，方好奇問葛渚：「那老東西用的是無鉤無餌的魚竿，看他釣魚很有意思嗎？」
葛渚好不容易才抽的空吃了兩片，見狀乖乖作答：「老爺爺釣魚很美。」
老者拈鬚微笑。
女子大驚，也顧不得吃魚，問道：「如何美法？」
是啊，如何美法？世間美好之事千千萬萬，小九側頭微笑很美，藍發女子玉指拈魚很美。安檸媽媽慈愛揉頭很美，聖湖倒影波瀾相生也很美，但從未聽說過一個老頭坐在湖邊釣魚很美。
「自然。」葛渚想了想，努力想找出最能表達自己當時感受的詞語。
藍發女子神情一動。
「便好像天空與雲彩，湖水與游魚，花與葉，光與火。老爺爺坐在那裡，便彷彿從很久以前便屬於那裡，胡與桿，桿與人，相映成趣，義理天然。」葛渚認真解釋道，為了更好說出心中感受，他甚至用了幾個書中的評析詞語。「本來和小九比完我心情很糟，可看著看著，我便似乎什麼都忘了，一眨眼便到了傍晚。」
女子正色，原本便傾國傾城的容貌此刻更添上讓人不可直視的英氣，彷彿，是一位執掌天下權柄的公主，她向老者屈身作禮，一掃之前的慵懶懈怠：「恭喜。」
老者已然將手上魚片啖盡，見女子祝賀，微笑搖頭道：「這孩子資質確實不錯，但時機未到，我和他尚無師徒之緣，是吧？葛渚。」
經過半日望湖，葛渚的精神氣此時已到達了一個將臻圓滿的地步，也因此他此刻安靜回答：「老先生說的是，我與小九曾與這位姐姐有過一面之緣，雖然不知道你們究竟是誰，但相比是這世間極厲害的人物，只是小九曾拒絕過這位姐姐，葛渚雖然資質不及小九，但也不想因此佔了小九什麼便宜。」
「真真是有志氣的孩子。」女子笑道，伸手向老者：「老東西，借我千劫一用。」
老者洒然從懷中取出一本黑色封皮的古籍，毫不留戀的交到女子手中，笑道：「借花獻佛一向是你的特長。」
女子不置可否，抬手揉了揉葛渚毛茸茸的腦袋，將千劫塞入葛渚懷中，笑道：「既然你不願占她便宜，那麼便將這本書帶回去吧，雖然不是什麼太了不起的秘籍，但是只要你練得其中百分之一，那邊足夠將那小丫頭打得落花流水。」
葛渚看了看女子，點頭道：「恩。」
女子望望四周，見暮色早已四合，便笑道：「不過葛渚小朋友今晚你住哪裡？」
葛渚道：「不妨事，我這幾個月走慣夜路了。一個人回去就好。」
女子再次揉了揉葛渚腦袋：「其實感覺你比小丫頭可愛多了，來，姐姐送你一程。」
話音剛落，葛渚憑空消失。
然後女子伸了個誘人至極的懶腰，隨意道：「他也來了。」
他也來了，簡簡單單，無名無姓無指無代，但對於這兩個人來說，他只代表一個人。
「既來之，則安之。」老者平靜道。
「當初你要收他為徒他都不應，我無法想象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是他想要的東西。」女子望湖，「他既不是瞬也不是玄音，初始大帝的血脈在他身上，連我都感覺有些危險。
「劍有雙刃。」老者道：「一直以來，我始終對他抱有希望。」
「但願你的希望不會毀了這個世界。「
「倘若如此，這個世界便應當被毀滅。「
鳳眠山莊後院
葛渚環顧四周，這是他所熟悉的一切，那樓那門那牆那梅，無處不登過跨過過拂過聞過千百次，所以他知道，這裡便是他的家。
只是，方才他不是還在湖邊同樣倆人討論魚長師短嗎？
「其實我感覺你比那小丫頭可愛多了，姐姐送你一程。」
這句話之後，他便瞬息飛越了萬水千山，來到了自己後院。
葛渚嘴角勾出恬淡的笑意：「那姐姐，真的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啊。」
然後他伸手摸了摸那本冰涼的小冊子，大喊道：媽媽，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