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人生滋味
楊大夫滿意於他的機靈，正要去拿錢，一隻肥豬爪攔住了他。
「怎麼？」楊一峰挑眉眯眼道，「顧大娘，你不樂意給你娘抓藥？這錢城南可是都出了啊。」
顧大娘眼看到手的鴨子快飛了，可周圍的人已經開始嘀嘀咕咕起她這副作態來了，隱隱約約冒出「不孝」「貪財」等詞句。
她不敢說不樂意，只好扯到：「不是，大夫，這事兒不能就這麼解決啊。雖說這葯錢城南出了，可我娘生病的這些日子，誰來照顧呢？我那豆腐坊可忙呢。抽不開身呀。」
「哦？這樣嗎？」楊大夫心底冷笑，「城南，你說呢？」
「城南和妹妹自然是願意在孫奶奶病榻前照顧的。」城南謙遜道，得來楊大夫讚賞的眼光。
「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老太太這一病，可就得養上百日。你把錢都給了我買葯，再去床前伺候，恐怕就要沒飯吃了吧？」楊大夫善解人意地說，「那這樣好了，城南你和你妹妹幫著顧大娘照顧孫奶奶，顧大娘管飯，可行？」
顧大娘一聽這話，趕緊喊著：「不行不行！」惹來眾人側目。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想怎樣呢？」楊大夫反問她。
顧大娘私心覺得楊大夫偏向城南，但也不好說什麼，讓她給城南兄妹二人管三個月的飯，她是更不願意的。於是，她這般說道：「楊大夫，我這不是剛想到可以把我娘接我那兒去照顧嗎？不用麻煩城南他們了。
「真不用？」楊大夫再次確認。
「不用。」顧大娘憋著氣，陪笑道。
楊大夫點點頭，從城南手裡把錢拿走，就背著藥箱離開了。
顧大娘心裡有氣，也不好撒，只能滿臉兇相地沖著城南和婉璇吼：「你們這兩個掃把星，趕緊給老娘滾出去！永遠別讓老娘再碰見你們，碰見一次打死你們一次！」
城南抱著妹妹趕緊離開，他知道這事兒算是解決了，心裡鬆一口氣。
出了孫奶奶家的院子，迎面撞見抱著一小袋子黃米的袁老三，城南招呼他到他和妹妹的棚子里去。
城南和妹妹運氣好，城牆根兒底下被棄置的崗哨棚子被他倆撿著了，修繕一番，兩人就算有個落腳處。
那袁老三原名叫袁葆，是城郊袁獵戶的兒子，因在族譜里行三，故而大家又叫他袁老三。他打小兒和城南一起玩，平日里和婉璇也是熟識。就連他爹也認識城南——今日就是他爹讓他給城南送塊野豬肉，好預備過冬。
「唉～呀，你這棚子也還不錯。東西我給你放這兒了，還有這肉，我爹讓我拿給你的。」袁老三一進門就放下米袋道。
「嗯，行，你放那兒吧。」城南徑自把妹妹放到床上。
「誒？孫奶奶那事兒怎麼解決的？」袁老三問道。
城南給他講了事情經過，袁老三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便走了——冬天日短，他爹娘該擔心了。
送走了袁老三，城南一轉身，發現婉璇悶悶不樂地坐在床邊。
城南關切地問：「怎麼了？」
婉璇半天沒說話，末了，反問城南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
「哥哥，我是不是給你惹禍了？」
城南溫和地揉揉她的頭，道：「沒事兒的，錢還可以再賺，你跟哥哥在一起就好。」
婉璇聽了自責地低下頭，小臉鬱悶著。
第二個問題。
「哥哥，孫奶奶她會好嗎？」
城南沒有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答案。
但是後來，顧大娘接孫奶奶走時，他倆又去看了孫奶奶一面。孫奶奶還是那麼和藹可親，看見他倆只親切地叮囑了幾句，半分埋怨責罵也沒有。隨意，雖然他們讓顧大娘發現后被趕走了，但他們還是很開心。
再後來，孫奶奶還是沒有挺過那個冬天，在未出正月時，去世了。
出殯那天，城南跪在墳丘旁，如墜冰窖，只有身邊妹妹的嚎啕哭聲帶來絲絲暖意。在城南已經飽受蹂躪的心中，待他最親的奶奶永遠離開了他，從今往後他只有妹妹這麼一個親人了。
「嗚嗚嗚……哥哥，為什麼孫奶奶她要被埋起來？為什麼？嗚嗚……」婉璇撲在哥哥懷裡嚎啕大哭。
「因為，奶奶死了啊。」城南輕輕地說，聲音都好似不是自己的。他只覺心頭冰涼涼的，連身上都冰冷冰冷的，只有懷裡這一小團，是暖暖的，跟當年他撿到她時一樣的暖。
「嗚嗚……是不是因為我害奶奶摔倒了？是不是嗚嗚……」婉璇一雙大眼哭得紅腫，嗓子也啞了。在這之前，她從來不知道「死」是什麼意思，但是她現在知道了。那意味著，她再也看不到孫奶奶了，再也不會有孫奶奶哄著她抱著她，給她做好吃的糍粑了。
城南沒有說話。婉璇還在哭著，哭聲悠遠而深長。
雖然後來有人說，是因為顧大娘剋扣食物和補品，才害得孫奶奶在饑寒交加中去世的。而顧大娘也得了現實報——她的兒子顧小壯病死了。
但從那天起，婉璇再也沒有大哭過。因為她終於知道，眼淚是弱者的表現，只會給親近的人帶來傷害。
城南發現，他最近染上了婉璇的壞毛病——無緣無故就會走神。
婉璇做了酒釀桂花圓子、醉雞、和清炒蒜苔，都是普通的家常菜，但都很對兩人的胃口。
心頭的鬱結散去，婉璇也開朗多了。
「哥，哥，南哥，你快嘗嘗這醉雞。我這次是用『燒刀子』做的，味道應該比上次更好一點。」婉璇端菜上桌，嘰嘰喳喳地說著。
「嗯……嗯……」城南筷子使得流利，破開雞皮，夾了一筷頭雞絲，送進嘴裡。「雞肉鮮嫩，醬料入味，就是酒香重了點。嗯……嗯……不錯不錯，璇兒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城南半眯著眼，吃得一臉享受，看著好菜，想起來好酒。也不招呼婉璇，自己個兒就溜到酒窖，抱出一小壇下過兩次曲的「如此醉長安」。
「哥，你又喝這半成品的酒，也不怕苦死你。」婉璇撐著桌子，嬌滴滴道。
這下過兩次酒麴的「如此醉長安」味道極苦極辣，後勁兒也足。偏偏城南吃飯的時候，就好這口。
「嘿嘿，璇兒，你這就不懂了吧。」城南一咧嘴，言之鑿鑿：「所謂，人生滋味，酸甜苦辣，各有其奧妙。咱家這酒，初下曲，是酸而甜的，但卻不香，不醇。就像，你人生中酸酸甜甜那些快樂的事一樣，有味道，但卻不容易記住。等到再下曲，這酒變成苦且辣，那味道卻醇而烈，也就如人生中的跌跌撞撞，辛酸苦澀，但是記得住。」城南頗有感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