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身世如何
十月十四日,分離之始。
一早上起來,婉璇就心慌意亂,隱隱覺得有些事情要發生。
果不其然,婉璇剛開門做生意,就有人來將她哥哥叫了出去。
過了沒多久,一行人找上門來。
一見到這群人,婉璇就抄起掃庭院的大掃把護身。
那為首的自然是常冬青父子,還有一華服婦人。
那位夫人年紀頗大,滿頭白髮,面容卻與婉璇有著五分想像。
老夫人一見婉璇,便心有感觸,紅了眼眶,顫顫巍巍道:「囡囡吶,你把那東西放下,放下,到外祖母身邊兒來,過來來。」
婉璇警惕地看著這一行人,抱著掃把的手,又緊了幾分。
繆驍龍見外婆如此傷感,也紅了眼眶,語帶鼻音:「姐姐,你快把那東西放下,到外祖母跟前來。」
婉璇雖然因著相貌的相似,覺得眼前的老夫人很親切,但對於常冬青這對父子,已然沒有太多好感。見他們又上門來,本就不耐煩,如今還胡亂攀親,越發讓她覺得難受。
「怎麼又是你們?你們跑到我這兒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事,是真當我沒脾氣嗎?」婉璇不高興了。
常冬青也有些忐忑,他兒子昨夜提出越過城南,直接找上婉璇的法子時,他是抗拒的,但耐不住兒子勸說,也知道這的確是劑猛葯,便答應了。可如今,見婉璇這樣態度,心裡暗嘆,估計這事兒,要涼。
老夫人看著她兇巴巴的樣子,也不知道想起什麼來,竟然抽抽噎噎地哭道:「囡囡哪,你這模樣竟和你母親年輕時一般一樣啊。唉,只可憐我的嫻兒,如今還纏綿病榻,啊嗚嗚嗚……」
婉璇一時間愣住了,她本就是個心軟的,對這與她相像之人有些親近之意,見老夫人哭得可憐,她手足無措。只好放下手裡的大掃把,湊了過去。
「奶奶,您別哭了,您別哭,好不好?我,我真的不是您的外孫女兒,我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家中親人只有一個哥哥罷了。」婉璇軟語勸慰。
老夫人哭了半天,也有些疲乏,婉璇見狀,趕緊搬個凳子來,讓老夫人坐著歇歇。
「囡囡哪,你,你哪裡是什麼孤兒喲!你是我繆家年輕一代里唯一寶貝閨女呀。」老夫人拿著帕子拭著淚,嘆了口氣。她見婉璇還要反駁,正襟坐著,緩緩開口,頗有長篇大論之態:「囡囡,你先不要同外祖母犟,你先聽著。你告訴,外婆,你的左肩上是不是有個粉紅色的花樣胎記?」
婉璇略微詫異,點了點頭。
老夫人越發心有成竹:「那就沒錯了,你的確是我繆家失蹤已久的小姐。」
婉璇沒有開口,靜靜聽著。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老夫人輕輕嘆息,自顧自說著,「十七年前,我們孟賢布莊的掌家人正是我那苦命的女兒,你的娘親,繆夢嫻。嫻兒她是真能幹,她父親去世后,她自己一個人愣是將布莊撐了起來,還越發展越大。原先只有三家店鋪的布莊,發展成有三十家鋪子的大布莊。她還研究出了七彩丹青的配方,染出來的布、做出來的衣服那叫一個精美好看。」老夫人回憶往昔,嘖嘖稱讚。
但緊接著,就換了一個表情,她幽幽嘆道:「可惜啊,後來也是這七彩丹青害了她,害得她至今纏綿病榻。」
老夫人說到這兒,停了下來,頗讓人沒頭沒腦。
常冬青藉機扯過話頭:「岳母說的不錯,夢嫻年輕時,真是光彩奪目,讓人不愛也不行。」說完,他不自覺臉一紅。
他鄭重地看看婉璇,才又道:「孩子,其實,我是你的父親。你母親那時候,一個撐著一個布莊,太苦太累,我看著心疼。但我出身廚藝世家,又是長子,也有太多的責任要承擔。」
「可你到底是為了嫻兒做出了那麼大的犧牲。」老夫人肯定地說,「你爹當初為了你娘,不惜放棄繼承家族食館,做孟賢布莊的上門女婿。而唯一的條件,就是第一孩子,要隨他姓。這也是為什麼你弟弟和他是親生父子卻不同姓氏的緣故。」
婉璇聽得一個頭兩個大,有些暈頭轉向:「兩位前輩,我能理解二位想要傾訴的欲求,但是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常冬青清清喉嚨:「你繼續聽著。我和夢嫻成親沒多久,夢嫻就懷了你,但是她操勞過度,不足月,就將你生了下來。足足悉心養了百日,才讓你同剛出生沒多久的娃兒,沒什麼兩樣。但是在你百日宴那天,你卻被人搶走了。」
常冬青說著說著,眼眶也紅了。
婉璇見兩位長輩如此動情,也不好說什麼,只是悶悶地聽著。
這是,繆驍龍接上話來:「」
人說,無才便是德。她偏不,她勤讀詩書,學富五車,為世人眼中之才女。人說,女子從一而終。她偏不,守寡之時,借曲傳情,趁夜私奔。人說,女子出嫁從夫。她偏不,夫君寡情,她棄家而去。
她一生為人從未後悔,只是後悔愛上那人。
他才學頗深,卻淪落為人琴師,受人輕賤。落魄之時,得遇知音女子,且才貌雙全,家境殷實,若與之雙宿雙飛,必然會給予他極大的助力,他怎會放過,遂帶其連夜私奔。只可惜,甜蜜過後就是現實的打擊,坐吃山空,疲於生計。對他來說,她就是個拖累,而她父親輕蔑與他,更是過分至極。若非她當廬賣酒,維持家計,他早已拋棄她。
有朝一日,他飛黃騰達,一首《長門賦》,贏來名與利。他果真冷淡她,在外拈花惹草,但卻是她棄他而去。他豁然明白,她的情操是他窮極一生也無法達到的。最後,他接回她,卻只因敬意。本就不愛,哪來情意。
錯的,只是命運弄人,這輩子該還上輩子的債。
我叫小草,我沒有父母,只有師父。我和師父生活在寺院里,那是一座位於山腳的寺院。
有一天。
「師父師父,我從哪兒來?」我問師父。
師父捋著鬍鬚,搖晃著鋥亮的禿頭,略做深沉地說:「小草啊,內個,你啊,你是小草嘛,就是從山裡來的啊。」
我一把揪住師父的鬍鬚:「師父,我都四歲了,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騙我咯!」
「哎喲哎喲,小祖宗。」師父皺著臉大叫,「放開放開。」
我戀戀不捨地放開師父濃密的白鬍須。師父心疼地將鬍鬚捋順,然後舉起手來拍我的腦袋。我提著寬大的僧袍拔腿就跑,把師父落得老遠。但我還是不知道我從哪兒來。
又一天。
我捧著大串的佛珠,跟在師兄身後。「師兄,師兄,你告訴我嘛。我從哪兒來?」
師兄聞言,無奈道:「小草,師父都說了,你是從山裡來的。你就不要跟著我了,我還有事要做。」說完,師兄加快腳步離去。
「師兄師兄,你慢點,你聽我說嘛。」我賣力地跟著。
後來。
師父去世了,我也長大了。我不再叫小草,而是遵法號,惠安。
再後來,我在寺院門口撿到了嬰孩。師兄和我商量著取名,於是,我們有了小花、小樹、小石頭……
戰亂時期,寺院里的孩子們,沒有父,沒有母,他們都來自山裡,他們的家就是寺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