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色大怪物

第二天午後，天氣是陰著的，不像昨天那般晴朗烏雲，一層薄薄的烏雲低垂著，灰暗的光線若有似無，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空氣是潤濕著的，帶著沁透的涼意。

但2083的身體是被一團柔軟的溫熱包裹住的，冰涼的空氣對已進入深度睡眠的她沒有絲毫影響。

最後，她是在肚子的咕嚕咕嚕聲醒來的，身下是溫熱柔軟的「大床」，上面布滿鬆軟的細小絨毛，隨著她呼吸的節奏，也在有節奏地一起一伏。

背後覆蓋著同樣溫暖的「大蒲扇」，把她遮擋得嚴嚴實實，沒有空氣漏進來。

好暖和，好舒服，好……不想起來。

她保持著不知何時變成趴著睡的姿勢，不動聲色，沒有立刻睜開眼睛。

在睡意朦朧中，她發現她的肚子每發出一聲咕嚕聲，下一秒，頭頂也有一個十分類似的「咕嚕聲」傳出來，彷彿在回應著她的肚子。

2083靜靜地閉著眼聽了一下，沒有在意。因為，對她吸引力更大的是她身下柔軟的「大床」。

她小心翼翼地做了個深呼吸，把全身毛孔張開到極致，細細感受著身下十分稱心的溫軟。

比之昨天的刺骨的寒冷，嗯，她又想躺倒天荒地老去了。

過了一陣子，她便按耐不住蠢蠢欲動的內心，偷偷地伸出魔爪，開始緩慢地摩挲「大床」上面的細小絨毛。

突然，身下的「大床」瞬間變得緊繃僵硬。

下一瞬，「大床」動了，它快速地移開蓋在2083背後的「大蒲扇」，靠近頭的那一側斜立起來，直接就把2083甩落到沙子上面。

然後，「大床」匆匆地邁開步子，「咚咚咚」地就跑遠了。

被甩落在沙子上面的2083：……

果然，可愛的「大床」還是被嚇到了……

還有……二次受傷，雪上加霜，真的很疼。

她皺眉忍著遍布全身的刺痛，抬起眼帘往咚咚咚聲音消失的方向望去，那邊有一個大約三米多高的黑色龐然大物。

它的兩隻大翅膀摺疊著，緊緊地貼在身側，深黑色的尾巴尖不安地顫動著，渾身抖得哆哆索索的，站在離她二十米遠的地方。

巨大的腦袋上面有一雙拳頭大的眼睛，金黃的瞳孔緊縮，如受驚的小鹿般帶著驚懼，十分戒備地盯著她，彷彿她會下一秒突然奮起把它撲倒吃掉。

2083掙扎著抬起手臂，想要表示一下人類的友好及善意。

但那大怪物見到后，立刻發出一聲急促的咕嚕聲，閃電般後退了幾步，然後迅速轉身躍起，展開十多米長的黑色大翅膀，慌亂地扇動著飛遠。

它是飛走了，可因翅膀扇動的風而帶起的漫天黃沙卻直直地撲向2083的面門，她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下一瞬，眼鼻口就裝滿了土黃土黃的沙子。

這樣的回應……真是來的措手不及啊。

在它飛的過程中，它時不時調轉腦袋觀察她的動作，看到她沒追來，它又悠悠地飛遠了一些，直到覺得與她的距離足夠安全后，才緩慢落下。

把臉上的沙子撲落後，2083眯著眼睛看著遠處那個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小黑點，頓覺無語。

她有那麼嚇人嗎？

「咕嚕，咕嚕。」肚子又在抗議了。

2083看著地面的沙子，抓了一把，又遲疑了一下，放進嘴裡咔嘣咔蹦。

下一秒，她便呸呸呸地吐出來。

親身試驗，這黃色的小顆粒，不能吃。

好餓……

愁。

2083掃視了一圈，目光所及只有一望無際的沙子和那個不知名的黑色怪物。

最後，她把視線轉向遠處那個小黑點，目光堅定，內心默喊：

跟著它，有肉吃。

小黑點好似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對於她現在的情況來說，黑色大怪物是她目前所能看到的、除了沙子之外、最有可能是食物的東西了。

但是，如果昨晚沒有它護著，她估計真的就要在那個坑裡躺到天荒地老了。

再者，看著那體型至少比她大兩倍的大怪物，她深刻覺得她的這個小身板，其實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萬幸，這個大怪物看著還沒有把她塞牙縫的打算。

內心衡量了一下，其實也是無路可去。她決定，如果能跟著它走到它的老巢，也許食物和衣物就都有了。

在執行人道毀滅程序時，由於程序實施的對象只能是具有生命的細胞，所以現在的她還是人類最原始的形態，也就是，裸著的。

那二十年裡，她已經習慣了穿衣服，突然一下子不穿，覺得有些彆扭。再加上，這個地方溫差極大，氣候也不是很友好，除了食物和水，她也必須要有衣物來防風沙和禦寒。

2083等剛才身體落地的疼痛稍微減輕了一點，就用手撐著沙子緩緩把身體立起。

起身過程中，因不可避免地會拉扯到傷口，她只能一邊咬牙一邊吸氣忍耐，才勉強調整成了坐姿。

深深呼吸了幾口氣，她再看小黑點的方向，得，好像更遠了。

休息了一會兒，她咬緊后槽牙強撐著起身，把黏在身體的沙子敷衍地拍了幾下，便朝著小黑點那邊緩慢移動腳步。

她每往前走一小段路，視野里的小黑點就會稍微變大一丟丟，但很快，它又會向後退一大丟丟，重新變成不太可愛的小黑點。

因這裡地勢十分平坦，沒有什麼山丘遮擋，儘管那黑色大怪物離得比較遠，但它始終也沒有超出2083的視野範圍。

與此同時，大怪物也同樣害怕她會離開它的視線，畢竟這個地方本來只有自己是會動的，突然天上掉下來一個也能動的東西，也是很可怕的好不好。

就這樣一來一去了好多回，天色漸漸陰沉下來，有了前一天的經驗，2083知道，黑夜很快就要來了，附帶著的就是大幅度的降溫。

黑色大怪物貌似是想通了，終於發現這新來的「青紫無毛怪」行動遲緩，搖搖欲墜的身體遠比它弱小可欺，看樣子也沒有什麼大的殺傷力，估計是打不過它的。

在自身安全稍微得到保證后，它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縮短距離，以便就近觀察她。

在她和它之間的距離僅剩五米時，黑色大怪物猶豫了一下，緩慢伸出黑亮的翅膀尖，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2083的肩膀，然後快速收回翅膀尖，提起緊繃著的尾巴，歪扭著身體咚咚咚跑遠。

2083被戳得歪了一下身子，但她沒有表現出不悅，只是皺著眉忍著疼痛，溫和地看著它。

有一就有二。

它再次走近，這次戳的是2083的淤青腫起的肚子，戳完后只是快速收回翅膀，沒有跑遠。

她還是保持之前的姿勢，沒有多餘的反應。

大怪物歪頭看著她，它最柔軟的最脆弱的是肚子，所以它最害怕別人觸碰它的肚子了。她趴在它肚子上剛醒時，只是摸了一下它的肚子，它就被嚇得彈跳起來，以為她要傷害它。

現在看來，這個「青紫無毛怪」貌似很好相處，自己戳她的小肚子也沒有生氣。

小小的，軟軟的，沒有什麼殺傷力，它對這個小東西很是滿意。

大怪物歡快地「咕嚕」了一聲。

有一有二，然後，又來蠢蠢欲動的第三次，深黑色的翅膀尖歡快地戳了一下2083的膝蓋彎。

下一瞬，2083的膝蓋向前曲起，重心控制不住地向前偏移，「啪」的一聲，雙膝跪地，虛弱的身子直直地向前撲倒。

「咕嚕。」大怪物聽到她倒地時帶著嘶嘶的吸氣聲，立馬收緊翅膀尖，長長的尾巴迅速裹住身體，巨大的腦袋心虛地轉向側面，眼珠不安地轉動。

2083本來就摔得青紫的前半邊身子，又遭了一次地面的熱情招待，這下子更慘不忍睹了。

被迫重溫了一下這劇烈的疼痛，她的表情已經控制不住地變得猙獰，不知是疼的還是氣的。

本來就強撐著走了很久，現在天都快要黑了，氣溫正在下降，自己卻是連它的老巢的影子都沒看到。

這下，又一次趴在沙子上面的2083，再也不想動了。

過了不久，大怪物沒察覺到她的響動，就偷偷地轉過腦袋，發現她仍然趴在地上，試探性地向她「咕嚕」了一聲。

等了一會兒，沒有回應。

「咕嚕咕嚕咕嚕……」溫和的叫聲緩慢而又綿長。

仍舊沒有回應。

大怪物鬆開裹在自個兒身體的尾巴，抬著爪子往前邁了一步，傾身探頭查看她，喉嚨里里的咕嚕聲也變得急切起來。

見她還是臉朝下趴著，沒有動靜，它用尾巴尖把她翻過來，動作十分輕柔。

2083的身體和臉上帶著一層薄沙，眉宇間緊皺，眼睛緊閉著，鼻子里呼出的氣息微弱。

這下子它有些慌了，急急忙忙地用尾巴把她捲起，輕輕地放到背後，展開翅膀向遠方飛去。

一大片的黑雲層層推進，毫不留情地把不甚明亮的光線一點點地吞沒，天空一點一點的被黑暗所佔領。

隨著光線的減少，遼闊的沙漠逐漸變得寒冷，沒一會兒，潔白的雪花伴隨著冰冷的雨水緩慢地覆蓋住這個一望無垠的沙漠。

今天的天氣變得更糟糕了，不止有雪，還有寒入骨髓的雨。

2083的確由於體力不支昏了過去，但因飛行過程中的劇烈波動，身體越發地不適，很快便又不安地在大怪物的背上醒來。

她頂著頭上飛速掠過的凌冽狂風和飄落的雨雪，稍稍挪動右手，用手肘勉力撐住身體，屏住呼吸緩慢抬頭，稍稍適應了撲面而來的冰冷和刮扯，才開始睜眼望去。

飛行的前方是一望無盡的黑暗，陰森詭譎，像是巨大野獸的大嘴，能悄無聲息地把天地間一切事物吞進去。

而身後，天邊僅剩下一角微弱光線，還在和黑雲掙扎，明暗交界線清晰可見，但卻又在不斷地減少。

她只看了一眼，便快速低下了頭，臉色變得無比蒼白，一半是因為虛弱，一半是因為來自本能的恐懼。

這個世界，很危險。

2083顫抖著手緊張地抓住身下的黑色羽毛，勉強穩住自己不斷左搖右晃的身體，以免被狂風刮落。

剛才眼角瞄到的地面，看著極遠。這說明，大怪物飛行的高度，遠比之前她重組身體后掉落的高度高得多。

如果不小心掉下去，變成一攤死的透透的人餅，妥妥地。

她閉上眼，剛才只看了一眼，眼睛就被風刮的很痛，緩慢低調整呼吸，盡量使自己不要多消耗體力。

大怪物絲毫沒有察覺2083已經蘇醒，依然扇動著大翅膀向著更為黑暗的遠處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