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章 意難平
此時此刻,安靜的躺在床上的那個人,已經沒了昔日的風姿月韻。才幾日不見,人如何枯槁成這般?
最猙獰的,要數他額間的傷疤,指甲蓋大小的殷紅色圓點,讓人見之,忍不住驚心觸目。
「終於摘了額帶……」她微微苦笑,抬手撫平了那昏迷中仍舊緊皺的眉頭,「怎麼就那麼不小心,這額上的傷啊,治不好……」
雲景啊雲景,你究竟,還有多少秘密瞞著我?
「你閉嘴!」
隨後闖進來的月玲瓏,恨恨地瞪著她,上前不由分說地扯住錦秀的手臂,「你跟我去個地方!」
見夜玄凌阻攔,月玲瓏冷嗤,「太子殿下放心好了,我們宮主如今在這裡昏迷著,我都放心得下你,你又何必放心不下我?」
夜玄凌眯了眯眸子,沒有半分相讓的意思。月玲瓏對他拔了劍,被他一個飛踢給打了出去,「給你三分顏色還開上染坊了?」夜玄凌怒極,他一向不屑與女人動手,當然,敢對他的女人頤指氣使的女人,就另當別論了。
月玲瓏不是他的對手,卻不肯善罷甘休,氣氛一時變得僵持不下。
錦秀放心不下白離然,此時自是不願隨著月玲瓏而去,這個女人一向沒給她什麼好印象,只道是,與碧玉婉清一樣,處事極端。
有夜玄凌為她擋著,月玲瓏一時也帶不走她。
錦秀得出空閑,立即將白離然的傷勢查探了一番。得出的結論,卻讓她也是震驚不已。
這傷,或許,月玲瓏並沒有騙她。
白離然這一次,真的在劫難逃。
真的就沒有回天的辦法了嗎?到底經歷了什麼,才能將身體糟踐成這般模樣?
他素來長隱於世間,不與尋常人為伍,又不喜爭鬥,怎會受如此重的內傷?還是他本就受了重創,卻一直對她隱瞞……
忽地,錦秀想起了蘭珏。
那個從來一身葯香,看起來頗有些弱不禁風的他,總是時不時地攏手清咳。
那時,她以為,這些,可能是個人習慣,也可能是蘭珏臉皮薄,經不起她的戲弄,所以每每如此。
現在看來,一開始,她就完全摸錯了方向。
那時的蘭珏,就是有傷在身的,他禁不起情緒上的巨大波動,又不想被她洞悉身體情況。所以就極盡壓抑地咳著,聽起來,那麼輕淺……
她早該發覺的。
外間的打鬥聲還在繼續,月玲瓏不肯說出打算帶走錦秀的目的,因為她說了,夜玄凌必然會阻止。只得與這個該死的男人一直糾纏下去……
真不知道,自己那不開眼的妹妹,到底是看上了這個睚眥必報的男人哪點。
「夜玄凌,」月玲瓏躲過他的厲掌,猛地回身道,「他好歹也是你的師兄,你當真就一點也不姑息,非要在這裡將我逼至絕路?」
「二莊主嚴重了,」夜玄凌依舊死死地守住寢宮門外,絲毫不讓她有機會接近這裡半分,冷聲道,「除非你告知我帶她去哪裡,否則,別怪本殿手下無情!」
他說的是二莊主,這話讓月玲瓏心下微驚,這個人,什麼時候知道了她的身份?
如果他知道這些,是不是代表著破壞他大婚的前一晚,所發生的一切,乃是她碧落山莊所為,他其實早就一清二楚?
她有點矛盾。覺得這個男人如果知道有人對他不利,一定會第一時間選擇報復,他睚眥必報,絕不是忍辱負重之流。
如此說來,他該是不知曉這些才是。
可他又是如何知曉她的身份的?既然有本事知道她的身份,又怎會不知道她曾對他不利……
月玲瓏其實並不怕有朝一日,知道真相的夜玄凌來找她報復,她只是擔心,如今碧玉婉清還一門心思地花在此人身上。
如果被他知道,襲擊東宮之事,婉清也摻和進來,他一定不會放過她……
「我說了不會傷害她,只是讓她知道一些,原本她就該知道的,」月玲瓏收回了攻勢,斂了囂張氣焰,眉眼間倒是多了一魄諷刺的瞭然,「太子殿下怕什麼呢?」
說著,月玲瓏不禁嘖嘖嘆息,「沒想到啊,名震北淵的第一公子,也有這麼不自信的一面,說出去真是讓人汗顏。」
夜玄凌一聽到這話,面色遽變,拳頭禁不住攥的咯吱咯吱響,「女人,你少根本殿耍嘴皮子,不想成為冰淵劍下亡魂,你最好滾遠點。」
「呦?」月玲瓏抱膀靠在廊柱上,眼中戲謔之味明顯,「還真是被小女子給說中了!」她冷哼著,神情驟然變得冷冽,又彷彿十分不屑,「真相早晚有大白的那一日,她的身邊,永遠有一半的位置是他的,你就算隻手遮天又如何,你瞞得了一時瞞得了一世嗎?」
「你閉嘴!」夜玄凌忽地瞬移微步,厲掌倏地掐住了月玲瓏的脖子,咬牙切齒道,「你有種,再給本殿說一次剛才的話!」
月玲瓏被摁在廊柱上,事實上,此刻的她,已根本一個音都發不出。這男人,果然是一匹不能惹的狼。
就在這時,白離然寢宮的門吱呀一聲開啟,走出裡面看起來頗為憔悴的女人。
「錦秀!」夜玄凌擔憂地看著她,猛地鬆開了月玲瓏,朝著錦秀走去。
錦秀卻並沒有看他,而是直接走到正在猛咳不已的月玲瓏身邊,「我可以跟你走,但你必須告知我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
月玲瓏下意識瞟了眼夜玄凌,對方漆黑幽深的眸子,殺機迸現,她抿了抿唇,終是沒說什麼。
並非她真的怕了這個男人,實在是碧玉婉清,讓她放心不下。
「你們的事情,不必將我卷進來,」碧玉婉清站起身,苦笑了一下,「我這個角色,註定只能,盡人事,安天命!」
說完,便扯著錦秀出了滄瀾宮,一路來到了森林深處。
這地方錦秀有些似曾相識,正是當初自己誤闖的霧虛幻境。
她站在那幻境面前,回眸看向月玲瓏,「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月玲瓏看起來也沒什麼精神,就問她,「上次我從他那裡偷出來的東西,你可有收好?」
花色琉璃墜?
錦秀忽地想起上次夜玄凌告訴她的,這琉璃墜的用途,該是她作為上古界帝姬的那一世,用來……
「你給我那東西做什麼?」她的語氣聽起來不怎麼友好,頗有種被人耍了的錯覺。
但,這一次,她真的想錯了。
「沒什麼,」月玲瓏笑笑,神情間滿滿的諷刺,目光不覺望向四周,「人人都道滄瀾宮遍地是寶,街坊市井更有傳聞,說是滄瀾宮底下,實際埋著無數的稀世寶藏……」她收回目光,喉間忽感啞澀,「我呆在這裡十餘年,見過的唯一的寶貝,便只有那些花色琉璃墜。」
確切點說,那是他的寶貝,嚴禁任何人碰觸的東西。
那時她初來乍到,又被白離然慣的無法無天。所有人都不敢踏足進入他的寢宮,只有她敢。
白離然知曉后,也不見著惱,只是笑著道了句,無妨。
其實他的寢宮裡也沒什麼,更多的是水墨般的清雅素淡。可她就是沒事兒喜歡呆在這裡,雖與自己想象中的格局裝飾完全大相徑庭,可終究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的地方在於,這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優越感,他賦予她的獨一無二。
那時真的幻想過,即便是她捅破了天,那人也會微微一笑,對她說,無妨。
不過幾塊花色琉璃墜而已,又沒有碎掉,只是被她卸下了一塊,拿在手中把玩,她便永遠失去了進入內寢的資格。
現在想來,不知是該嘲笑自己當初的幼稚,還是該感念錯的時間,得不到對的人!
「我不認為你跟我說這些,與他的重傷有絲毫的關聯!」錦秀腳踏碎葉,凝望著霧虛幻境氤氳的裡面,猶似霧裡看花。
月玲瓏上前幾步,站在她的身旁,「我記得你說『放過』,如今這麼快出現在這裡,還真是讓人意外。」
她在試探,她想知道在這個女人心中,白離然可還有幾分分量。倘若她對他無意,她是萬不可放她進入幻境裡面的。
進去后,她也許會被感動,這份感動或許能改變些什麼。可那終究不是愛情,靠著感動給予白離然的三分同情,帶給他的傷害,當真不如她永遠消失不復……
要麼拯救,要麼滾。這是月玲瓏的底線,那個人已經重傷至此,再承受不起任何的波濤風浪。
而那個女人,她從一開始就若即若離若隱若現,她從沒讓人放過心!
「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對外人,無可奉告!」錦秀的神色很冷,冷到淡漠如霜。
一日不返回上古界,她就不能放棄他們每一個。
於公,他們為她隕落下界,成了被神族鄙視的存在,失了再也返回去的資格,這些,她都知道。
於私,她還不想讓他死。有那麼多的為什麼,她可以不問,他亦可不解釋,任無數個午夜夢回,揪著心底纏不休的心疼緩緩蔓延……
是對自己最好的懲罰,是對曾經念念不忘的救贖。
也許有一日,會淡了、散了、忘了,至少如今,她還做不到。
「你這人,果真,無論過了多久,都和我討厭的樣子,一模一樣,分毫不改!」
「彼此彼此。」錦秀笑笑,「有他在,你我註定冤家無解!」
「你有沒有內疚的時候?」月玲瓏不理會錦秀的挑釁,反而話鋒一轉,問了句不相干的。
「呵,」錦秀冷笑,「關你何事?!你再不對我說出來此的目的,我會懷疑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有什麼值得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也沒準是調虎離山計也說不定?」說不上為什麼,錦秀就是覺得心下不安。
「胡說八道。」月玲瓏終於被她逼的失去了耐心,抬手一指面前的霧虛幻境,「進去啊,看看他的執念!」說著,她諷刺一笑,攏了攏被風吹亂的碎發。
「人人皆有執念,」她懷疑月玲瓏的目的,不敢貿然按她說的做,「又能如何呢?」
「如果那個執念,就是你,你當如何?」月玲瓏的語氣隱隱有些不耐,表示她的耐心也沒剩下多少。
錦秀啞然的同時,沒太明白她的意思,想不通她的目的,又實在覺得對方定然沒安什麼好心,遂道,「要不要一起進去?」
月玲瓏神色冷了冷,「你自己去吧!」
非上古界出身的高級生命,焉能進入此地?
錦秀不懂,月玲瓏卻覺得她在羞辱她,所以情緒有點激動。
錦秀兀自瞥了她一眼,抬步踏進霧虛幻境。
錦秀剛一走進去,就見前面站著個人。那人一身白衣,淡淡的葯香撲鼻縈繞,單單那負手而立的背影,都足以讓她恍惚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從前。
「蘭珏?!」她顫聲一問。
面前的男子聞言,回眸溫雅一笑,「姑娘。」
姑娘。
我家姑娘。
忘了有多久,沒人再用這樣的口氣,喚過她。
她提裙,小心翼翼地來到蘭珏面前,想伸出手去觸碰,看這是夢還是真。那人忽而彎了唇角,「在我面前,你無需如此小心。」
這話,讓她從昨日舊夢中倏然清醒,不對,這裡是霧虛幻境,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也不能說是假,只不過這裡能讓時光倒流和延後,能回昨日也能去未來,前提是,你是否做好了心理準備,來迎接已知和未知的結局。
第一次進來,她失去了榮寧,那個愛的矛盾又牽腸的男子,如清風,從指縫溜走,沒了一絲痕迹。
今日再次而來,心情難免沉重。
月玲瓏說,這裡有他的執念,那蘭珏的執念,究竟在何處?
「蘭珏,你會說謊嗎?」想了想,她忽然問及此。
蘭珏微抬了眉眼,梨花樹下,那一襲白衣更甚風雪,讓這本就風姿玉樹的人,更多了幾分出塵的風韻。
這樣的問題,於此時拋出,錦秀於心不忍卻也無奈,蘭珏卻是眉眼沉靜,「不會。至少,我永不會對姑娘說謊。」
這話,讓錦秀的心,無端端沉了幾分。她亦站在漫天落花下,紛紛落英如雪,饒是美景不堪辜負,奈何人間執念太過……
她到底還是問了出來,「你曾說過,家在極北之洲,可那裡,是一片汪洋!」她走近那男子,微微凝視著他,「蘭珏,我找的你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