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來看段瀾
段瀾一副暴跳如雷的樣子,自蒲團上坐起身子。
她本是段府最得意的女兒,是京城裡有盛名的女子,如今卻讓柳府編排,好不容易讓柳逢對自己注意,卻又半路生生地將那緣分截斷,還給柳府留下了一個狐狸精的印象,父母聽信段靈兒的話卻不願為她爭取柳太傅府的姻緣。
她怎麼能不恨?
段靈兒一臉純真善良,不露半分破綻,府內府外看上去都是個直脾氣,然而卻心計深沉詭計奇巧,該裝的時候裝得如此真誠,不裝的時候變一壺熱茶潑來一把撕掉了面具狠狠地就噬咬了自己一口。
她怎麼能不恨?
段瀾恨極了。
卻沒有直介面答這句活。
她輕咳了一聲,解開自己的衣襟。她外面穿的是新換上的華服,裡面還有一件內襯,貼身的衣服內襟,有個暗袋,正好在心口上,暗袋裡藏著個荷包。
荷包上綉著朵牡丹花,繡得極精緻,顯然是出自一個極細心的工匠之手。
段瀾將荷包拿出來:「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這是……
段靈兒微微有些出乎意料。
前世的時候,自己也得到過這樣一個荷包。
「這是父親給我的禮物。父親對兒女們都比較冷漠,對我卻與眾不同,因為我是他最喜歡的嫡長女。這個荷包我珍藏了很多年很多年。姐妹里,一直也只有我有這樣一個荷包。但是前些日子,他又讓人去做一個一樣的,你覺得,那個荷包是給誰的?」
「沈氏區區姨娘,這些日子卻能掌管揚州段府中饋,我母親也在揚州,她卻得冷眼旁觀,你與你那個木頭一樣的哥哥,奪走了父親對我們兄妹們的注意和好感,甚至讓一向挑剔的母親也對你刮目相看,你能自己去掙銀子,結交各種各樣奇怪的人,接著又將蘇府都攪得不得安寧……段靈兒,你,真的是太礙眼!」
「你看上了柳府的門楣,不與一向疼你的大夫人坦誠,而是私自與柳逢月下幽會,這都是事實,不是嗎?」
「是姐姐自己喜歡柳公子,與其躲在暗處無媒苟合,先一步看清雙方長輩的看法,不是更好的事情么?」
「若柳府看得起段府,看得起你,昨夜即使我哭破喉嚨,柳公子的三叔也會對你以禮相待。」
「若那柳逢是可託付終身之人,即使他三叔蠻橫,他也不會棄你而去。不是嗎?」
段瀾面色立刻大變,呆了半晌,她始終瞪著眼睛,段靈兒的話一聲一聲扎在她心上。
她長著嘴巴,想要出言駁斥,卻發現竟沒辦法回擊一言。
她長著一雙手,想要揮過去打對方的臉,卻發現此時胳膊十分沉重。
誅人誅心,大概便是這樣的情景。
段靈兒看了一眼半晌說不出話來的段瀾,轉過頭去,看向桌上已經涼了的粥:
「我們九房一直低著身子埋著腦袋,匍匐進了泥土裡,這樣熬著等著,不過只為了在段府里能活下去。如今我們想活得好一點,難道就是擋你們的路了嗎?」
「大姐姐,你若恨的是父親娶姨娘奪了大夫人的夫妻情愛,那麼你應該恨的是父親而不是我那被動接受姨娘身份接著被夫君拋之腦後多年的娘親。」
「你若恨的是我能自己賺錢養活娘親,那麼你更該恨你常年居於內宅以高門女子自居而沒有一顆勇敢之心。」
「別人從來沒有礙到你,也不曾想取而代之,你何必心不平,氣不順?至於別人怎麼活,那是別人事情,你何必管?我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嗎?」
段靈兒微微抬了抬眼睛,抬腳出門:「我的話就是這些,你逼我亮出獠牙,亮出來便不好收回去了,若大姐姐還想再試一試妹妹的手段,妹妹也一定會奉陪下去。」
風揚起院中的片片樹葉,翠綠的影子混著金色的陽光,投在段靈兒身上。
給她那出眾的模樣,印上一層令人印象深刻的光影。
她微微側頭,陽光在她長長的睫毛的跳動,雪白的臉上沒有一絲悲戚或者得意的神情。
依舊那樣平淡。
似乎她與眼前的人,眼前的事,沒有任何關聯,所說的話,也沒有任何脾氣。
段瀾眼中滿是怨懟之色,她咬著牙,盯著段靈兒的背影,看著她就要走出那扇門,衝口而出:「段靈兒!別以為你裝得這樣純善,我就能相信你,你的心是黑的,我已經看見了!」
「……看見便看見了,你看見也好。」
段靈兒輕輕留下這句話,邁進了外面璀璨的陽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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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煜遠遠站在樹下,似乎有些陌生地看著自己的妹妹向自己走來。
「對於昨夜的事情,你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段靈兒抬起頭,準備接受自己哥哥的心靈審問。
自己在哥哥這裡,一向是真誠實在,毫無陰暗的形象,昨夜那一手栽贓嫁禍,段煜那不可置信又咬著嘴唇不發一言的樣子,讓段靈兒全部收在了眼中。
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即使是哥哥指責自己虛偽狡詐,自己也默默認下絕不辯駁一言。
「你辛苦了。」
段煜輕輕說了一句。
「什麼?」段靈兒心頭一震,不自覺地怔住了。
「阿辭曾經說過,居於內宅的婦人,不是被人欺壓,便是處處爭鬥,為了夫君的愛,為了中饋的利,為了打發無聊的日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鬥爭。而外面呢?可能要面對利益相爭,還有一些人是心理不平好強愛斗的,要做成很多事,只有赤城是不夠的,還要有手段。」
「昨日我見到了你的手段,雖然不是平時的你,但那也是你。」
「昨夜我回去,想到面對跋扈的大姐姐,一向凌駕於人的大夫人與娘家靠山強大身份也更加尊貴的大房,換做我,昨夜之事恐怕已經被他們栽贓嫁禍在受氣受罰,而你卻沒有縱容別人對我們行惡,而是回擊了他們。」
段靈兒盯著自己哥哥,聽完他說的話,訥訥道:「可那並不光明。」
段煜搖了搖頭:「手段也並不光明,但卻是對敵人最有利的回擊。所以我說,你辛苦了。阿辭說,一個本就純良的人,放棄一貫堅守用了陰謀之舉,是不容易的。」
「哥哥……」
「只是以後,我希望你不要一個人承擔這些。」
段靈兒站在水榭入口,看著自己哥哥的嘴唇一張一合,她眼中慢慢積滿了淚,然後仰了仰頭,那淚水便潤濕了她的睫毛而沒有滴下來。
「你不覺得我很壞嗎?」
「如果這樣算是壞,那麼大姐姐她們,六姨娘與揚州蘇府里那些人,他們做的那些事,他們要壞到什麼程度?」
段靈兒苦笑了一聲:「即使揚州蘇府里那些腌臢事情,也都只是小兒科,以後你要入仕,要登朝堂,在那裡你會遇見真正的善,也會遇見真正的惡,會遇見真正的善人,但也許那人也是真正的惡人。妹妹只希望你能比天下那些純善之人更善,也能比天下那些兇惡之人更惡,比朝堂上的奸人更奸,卻也比移駕邊的忠人更忠。」
段煜雖然有一些聽不懂,但還是點點頭,意思自己知道了。
段靈兒回過頭,看著身後段瀾的屋子,裡面已經沒有了哭聲,不知段瀾還是再恨她,還是已經想通了。
但無論如何,這些事情現在與她都沒有什麼關係。
熱切拉住段煜的胳膊:「哥,這件事已經辦完了,那周痦子咱們也給父親送到,不如現在叫上耿叔,跟父親告個別回府去吧。」
段煜點點頭,兄妹兩個重新笑容滿面地往段天涯的主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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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辭這些日子累極了,拖著疲憊的身子,天亮之後才回到自己房裡,躺下。
細細地想自己在白馬寺養傷的那個晚上,段靈兒坐在他身邊,燭火將段靈兒的臉照亮。
段靈兒見他醒了,忽然跟他說起了潘賀的案子。
段靈兒的眼神幽深:「今夜賢王的事情,忽然讓我有一個想法。」
「什麼?」
「或許潘賀的案子也是如此。」
謝辭一愣,看向段靈兒。
「我們一直認為是有人殺掉了潘賀的隨從,殺掉了一個不知名的人然後丟進大火,然後又在客棧殺了一個人。但如果反過來想,其實殺人的,與被殺的,都死了呢?」
段靈兒將香囊里的干芍藥花細細地碾碎:「人市裡打聽不到潘賀其中的一個隨從,也許一開始那個人就不是他的隨從,本是就是燕子閣的人。潘賀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我們可以叫那個殺手為殺手甲。殺手甲先殺掉了真的隨從,也可能殺掉了潘賀。然後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殺手起了內訌,又或者是另一組燕子閣的殺手乙奉命,殺掉了殺手甲,拿了殺手甲的刀,匆匆埋屍觀音山……」
謝辭心中一震,看著段靈兒的臉沉默了許久,接著說了下去:「殺手乙可能知道了什麼秘密,擔心自己性命不保,因此回到綉春閣的側院,將木樓里的一個葯人殺掉,偽裝成他自己后焚燒,想裝作自己已經死了。但是後來,還是被追在後面的殺手丙在客棧外除掉。」
段靈兒點點頭:「我想,殺手乙本準備在客棧住一晚就逃走,但晚上起了變故,應該是他熟悉的一個同僚約他見面,他沒有防備,在外面被那個同僚,也就是殺手丙幹掉。殺手丙取了他的刀,偽裝成他的樣子,再跳窗回到客棧……」
「殺手丙跳窗的時候被守院的大狗大黑髮現,大黑狂吠不止,殺手丙便向大黑出手,大黑倉皇逃脫,才留下一條命。殺手丙在客房等了一段時間,天亮時讓客棧里的人看見他離開的模樣,所有人都不會認為那人早就死了。只是他沒有想到,想誤導死亡時間的殺手丙,會讓一個地痞無賴壞了事。」
「殺手丙殺人之後,將手上連帶自己的刀一共三把,證明是綉春閣殺手的痕迹,拋下江水。但是這刀卻因為工藝材料奇特,沒有立即沉底,而是卷在了趕江排的繩子上,在水流的衝擊和竹排的運動中,刀將竹排繩子割斷。然後被薛姐姐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