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所剩不多的時間

方源俯身看著方岳平。方岳平身上蓋著一床潔白的被子。只露著一張蠟黃的臉。閉著眼睛，面容顯得很平靜。花白頭髮有些亂。還不算太深的皺紋，雖然舒展開了。和昨天的方岳平比起來，也像蒼老了十年一樣。方源覺得好久沒看到過這張臉了。這張臉，一直在他的心裡。他今天才算仔仔細細的又看了一遍。

飽滿的額頭上有著幾道不太明顯的橫線。下邊斜掛著兩道粗重的，已經有些白了眉毛。閉著的眼睛，微微顫動著。睫毛一跳，一跳的。直挺寬大的鼻子，讓他的臉更加崚峭分明。略有些厚的淡紫色嘴唇，緊緊的閉在了一起。父親還是很帥的。具備一切電視里正面人物的特性。方源覺得哪不對勁。原來是方岳平沒戴眼鏡。看著有些不習慣了。

方岳平被抬到了ct室的床上。方源則是和醫生一起進了與ct室，只隔著一堵大玻璃牆的操作室。

操作員是一個小姑娘。戴著口罩，猜不出年紀，更看不出容貌。柳葉彎眉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電腦屏幕。只見她在電腦鍵盤上敲了幾下。顯示屏變成了ct圖像。隨後方源看到與躺在床上的方岳平，保持著半米距離的ct機的x光線發生器，開始沿著方岳平的身體，平行且緩慢地移動掃描著。

看到這一幕，緊張的方源，覺得嗓子眼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呼吸變得困難。心跳一陣快過一陣。彷彿他的心臟，在耳朵里跳動著。不是在肚子里。每一下都聽的那麼清晰。緊接著就覺得胸口發疼。他的心臟彷彿被一隻手攥住了。

當電腦畫面變成方岳平身體結構那一刻。方源用顫抖地很嚴重的聲音，結巴著問道：「醫……生。沒……沒……什麼……事兒吧？」

說完看著一臉嚴肅的醫生和操作員。他們沒有理他。只是聚精會神地盯著顯示器。

突然x光線發生器停了下來。操作員沒有說話。用筆在顯示器上點了一下。回頭看了看醫生。

醫生忙湊到顯示器前，俯下身去，仔細地看著。皺了皺眉頭。輕聲說：「放大。」

不知道操作員按了哪一下。顯示器出現了一個放大后的畫面。放不不放大方源也看不懂。看著倆人神神秘秘的樣子。實在忍不住了。大聲喊道：「你們倒是說話啊？我爸到底有事兒沒事兒？」

醫生還是沒理他。自顧和操作員說：「行了，就這樣吧。」說完抬起了頭。一臉嚴肅地看著方源。無奈地搖了搖頭。「沒辦法了。」抬起了手拍了拍方源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小夥子，你要挺住。看走廊里你那家人，老的老，小的小的。都指望你呢。」

方源的視線立馬模糊了。他明白，最不願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兩行熱淚沒經過一丁點的醞釀。直接源源不斷地淌了下來。

「醫生，到底怎麼回事兒啊？你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一下。」說完府下身去，大聲地哭了起來。

醫生看他哭的這麼傷心。心裡也不好受。無奈的嘆了口氣。一字一頓地說道：「肝癌，晚期。已經發展到最後的階段了。病人的生命應該不會超過一個月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啊？他一直都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晚期了啊？」方源不敢相信醫生的話。實在是不願意相信。方岳平在他印象中一直都好好的。

「他應該早知道他得了這個病。並且拒絕了治療。不然肯定不會等到現在才發現。肝癌的痛苦不是正常人能忍受的了的。你回家找找看，他一定常備著止疼葯。」

醫生頓了一下，安慰道：「小夥子，這是他的選擇。我們還是尊重吧。早發現了，也不一定治的好。還得忍受無休止的治療痛苦。他應該都明白。我佩服你父親。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生命走向終點，而無動於衷的。都是英雄！我們先推他去重症監護室，你一會兒辦下住院手續。至於搶救室那的家屬，還是你自己跟他們說吧。」

方源隔著玻璃門看著方岳平被推了出去。他沒有跟出去。獨自一人，在操作室撕心裂肺地哭著。

「你跟這裡哭一會兒吧，調整好情緒再上去。堅強點。」大夫看著蹲著大哭的方源。也抽了抽鼻子。他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可還是忍不住陪著他們一起難受。看著自己病人的生命，一點點溜走。而他毫無辦法。他覺得這該是一個醫生的恥辱。

醫生跟著推床的護士，推著方岳平朝著住院處走去。操作員站了起來，從包里掏出了一包紙巾。並把自己補妝用的小鏡子，一同給了方源。默默的走出了操作室，輕輕地帶上了門。

等方源哭夠了。用紙巾擦了擦臉上的鼻涕和眼淚。對著鏡子照了一下。紅腫的眼睛怎麼也掩飾不了了。還怎麼掩飾呢？都不到一個月了。能瞞誰？他最擔心的是王淑珍。不知道她知道了又會怎麼樣。三十多年的夫妻。突然就到了盡頭。讓她怎麼承受的住？

方源覺得爸爸太狠了。連個伺候他的機會，都不給他媽。一下子到了最後。方岳平應該覺得這是他的無私。可這又是多麼的自私。就這麼撒手走了。留下的是永久的懷念。懷念里都是美好。沒有一絲拖累。

方源行屍走肉般地邁開沉了重的兩條腿。走出了操作室。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回到了搶救室門口的。

直到王淑珍，盛紅，方正，盛冠森和劉翠雲。出現在他的視線里。他早已出竅的靈魂，才又回到了他的身體。

他們的目光都帶著急切看著自己。迫切的想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他想說話，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嗓子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傻傻地站著。淚水再一次決堤了。

盛紅看到如此悲痛的方源。她已經知道了結果肯定是殘酷的。臉上一陣蒼白。淚水也奪眶而出。方源的表現已經讓這個事情瞞不住了。盛紅起身朝著方源走了過去。拉住了他的手。心疼地看著自顧流淚的方源。與其讓大家繼續揪心地猜測。不如自己先問個明白。抽泣著說：「方源，到底怎麼樣了？」

方源如木頭般地站在走廊里。目光一直停留在王淑珍的臉上。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怎麼告訴王淑珍。父親的生命不足一個月了。

此刻的王淑珍，表現的倒是反常的平靜。她沒有逼問方源結果。甚至連哭都不再哭了。她邁著沉穩的步子，走到方源面前。抬手輕輕擦了擦方源臉上的淚水。輕聲說道：「兒子，我知道了。你爸，時間不多了。」

方源看著王淑珍如此淡定。那個堵在嗓子眼的聲音，再也控制不住了。放聲嚎哭了起來。

盛紅忙抱住了他。哽咽著說：「方源，方源，你別這樣，我們得想辦法，或許還有辦法呢？」

「沒了，沒……辦法了。肝……癌晚期，已經……發展到最後……最後的階段了。醫生說……我爸的生命不會……不會再超過一個月了。」方源大哭著，把這些話喊了出來。

王淑珍愣了一下。她在方岳平被推出來的那一刻，她已經預感到了。看著老伴兒在床上躺的那麼平靜。離他如此的近，可讓她覺得又如此的遠。近的觸手可及。遠到碧落黃泉。甚至她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去面對這個現實。餘下的時間裡。她要陪著他最後看看這花花世界。享受一下沒享受過的人生。可聽到方源口中說出了不足一個月。她覺得她剛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她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兩腿一軟，倒了下去。模糊地聽到方源和盛紅的哭喊聲。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王淑珍倒在了地上，方源哭喊道：「媽！」朝著王淑珍撲了上來。

盛紅也哭著追了過來。剛一俯身，被劉翠雲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死死的拽住了她。劉翠雲一手拉著已被嚇哭了的方正，一手拉著盛紅，眼含熱淚，囑咐道：「你不看看你什麼身子，別添亂了。」說完看著偷偷抹淚的盛冠森，喊道：「老盛，趕緊喊醫生！」

這個凌亂的場面，最理智的是劉翠雲。

王淑珍再次醒來，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了。已進深夜。方正跟著盛冠森和劉翠雲回了家。本想讓盛紅也跟著回去。可盛紅執意留了下來。留已經崩潰的方源自己在醫院，她怎麼放的下心？

王淑珍睜開了眼睛。看到房源坐在自己身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盛紅在一邊的床上平躺著。也不知道睡沒睡著。

王淑珍輕輕動了一下。方源猛的抬起了頭。紅腫的眼睛看著她，關切地問道：「媽，你醒了啊，要不要喝口水？」

盛紅聽到方源說話，忙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下了床，來到王淑珍旁邊。看著憔悴了很多的王淑珍，眼淚又流了下來。哽咽著喊了聲「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