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開學瑣事
第二天,學校統一時間讓各系部集中開會。開會前一天,各系部秘書逐一給每位教職工打電話通知開會的時間地點。
開會時建寧才知道,外語系共有四位系主任。給她打電話「面試」的是正主任,姓鍾,一位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很精明能幹的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另外三位副主任其中一個就是報到時見到的後面找她看家的黃主任。還有一位何主任看起來很年輕,化著精緻的妝容,打扮得很時尚,小小的眼睛,小小的嘴巴。最後一位主任姓陳,個子不高,長相普通。
和建寧一起新進的老師有五位,除了她和另一個矮矮胖胖的武大畢業的女教師李秀芳,其他三位都是梧桐市人,因為學校規定本市教師學校不提供住房,所以她們三個都外宿。
整個系的教職工(系主任四人、教師二十五人、秘書一人)加起來總共三十人。這二十九名教師要擔當起全校外語專業和大學英語的全部課程任教工作。
會議首先是系主任對新來的教師表示歡迎,然後講了一下開學要注意的事項及工作安排。
接下來由三位副主任各司其職負責布置任務。
管黨政方向的黃主任強調開學每位教師必須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端正思想,跟著黨中央的政策路線走,服從學校的安排。
管學生工作的陳主任扶著眼鏡,用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台下的老師慢條斯理地告誡每位教師要注意與學生的互動,關注學生的學習狀態及心理健康。
會議的最後由管教學的何主任大體說了一下新學期應該怎麼上課,然後開始現場排課。
課時費每節課七元,重複課的話再打七折,也就是四塊九毛一節課。課時費這麼便宜,那些年紀稍微長一些的教師都不願意多上課,主任們就更加有理由少上課了。這麼多課壓在不到二十名年輕教師身上,他們每個人基本上每周都被分到了二十多節課,建寧被排了二十二節。
開會時她竟然看到了那天陪她逛校園的陸文,原來他也是外語系的。那天逛完后他們雖然互留了手機號碼,但是整個假期彼此都沒有聯繫過對方。他沒有給她打過電話或發過信息,當然,她也不好意思找他。而且,那天她感覺自己暈乎乎的,陸文肯定對她印象不好了,不然不會這麼久都沒有跟她聯繫過。儘管換手機號碼時她發了她的新號碼給他,他也只是僅僅回了兩個字「收到」。
「怎麼樣,還適應吧?」她正在胡思亂想,一抬頭看到陸文已經站在她面前了。
會議已經開完了,其他同事都走了,辦公室只剩下他們倆。
「還好啊!」她回過神,抬頭盯著他的眼睛笑著回答。
他的眼睛清澈透亮,裡面似有一股看不到底的深譚。
建寧趕緊收拾好東西,站起來跟著他走出會議室。陸文鎖上會議室的門,他們一同往學校門口走去。
仍像第一次見面后的告別那樣,他們平靜地揮手跟對方說「再見」。
她回招待所宿舍,他說他要去學校外面的超市買點生活用品,「不然開學忙起來就沒時間買了。」
他們轉過身背對背地越走越遠,直到再也看不到對方的身影。
她心裡湧上淡淡的失落。
他卻並未在意,只當那是一次平淡的相見。
真的很平淡,再普通不過了。
還有三天就要開學了,建寧抓緊時間備課。她每天晚上都備課備到凌晨一兩點。課文的每個生單詞都用牛津詞典查詢一遍,在筆記本上記下英文解釋,再抄下她認為典型的例子,單單這項工作就要花大量的時間。
九月一號正式開學啦!那天建寧早早起床,早早來到教室。教室里除了課桌,黑板,粉筆之外,再無其他教具。沒有話筒,沒有電腦,沒有投影儀,而她上的大學英語課,是合班上課,兩個班加起來差不多一百號人。
站在講台上往下看,學生黑壓壓的坐滿了整個教室。最要命的是教學樓旁邊正在建設的那兩棟新教學樓還在施工中,時不時傳來各種刺耳的噪音。
教學環境如此惡劣。
還好她剛剛畢業,年輕,有朝氣,加上與生具有的霸氣及不願服輸的鬥氣,學生幾乎馬上愛上了她。哪怕因為羞澀,她不敢正視學生,眼神老往天花板上仰視、教學樓施工嘈雜的噪音幾乎把她的聲音蓋住。坐在講台下邊的學生個個聚精會神地聽課,做筆記,回答她的問題。
下課時她走下樓梯,正好她教過的一個班的學生往上走,見到她,每個學生都大聲喊她:「林老師!」她覺得這種感覺真好,學生喜歡她,她當然也喜歡他們中的每一個。
中午去食堂打飯回到宿舍,她還沉浸在上課時的亢奮中。李順安和毛國棟已經坐在她們宿舍了,正和張平在那裡邊吃邊聊。
「快來說說你第一天上課的感受。」順安拉過一把椅子讓她坐下來,不等她開口,自個兒先說開了:「我覺得還好吧!內容枯燥乏味的話就跟學生調侃一下,學生興趣就上來了,關鍵是你說話的方式,一定要幽默。」
張平說:「還要講得透徹詳細,要不然學生聽不懂。」
毛國棟只顧著吃飯不說話,偶爾抬頭笑著點點頭表示同意。
建寧想了一下說:「學生很乖很聽話。」
順安說:「這就行啦!只要學生不反你,什麼都好辦。」
他們倆迅速把飯吃完,然後回宿舍睡午覺去了。
下午沒課,建寧一覺睡到四點鐘,昨晚備課備得太晚,加上上了一個上午的課,她太累了。
午覺起來后她去打了會籃球,然後打飯,吃完飯繼續備課,不知不覺又備到了一點多才備好,睡覺,第二天不到七點鐘起床,上課。上完課吃午飯,睡覺,睡醒打球,吃晚飯,備課。
徹底過上三點一線的生活,宿舍、食堂、教室;上課、吃飯、睡覺。吃飯睡覺是維持生存的基本需求;打球是為了保證精力充沛;備課是上課上好課的必經之路。而所有的一切中心只有一個:好好上課、上好課。
時間如流水啊!雖然忙碌卻很充實。
這樣一周很快就過去了。周末順安建議他們四個一起去逛逛街「放鬆一下」。雖然有了上次吃飯時他們三個不等她先去逛商場搞得她很不爽的經歷,不過畢竟住得這麼近,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建寧不好意思表現出自己還記恨這件事,於是就跟他們一起逛了。
他們去河東河堤處溜達了一會。九月初的南方小城季節並不像北方那麼分明,雖然進入了初秋,還像盛夏那樣樹木鬱鬱蔥蔥,一點沒看見初秋葉子轉黃的跡象。河堤兩邊高大的榕樹枝繁葉茂;兩棵榕樹之間插栽的市花寶巾花已經長出了淺紅色的花骨朵兒,等著初秋的雨露將她們喚醒綻放。
有一刻建寧有些許的恍惚,彷彿自己又回到了大學校園,安靜地走在鮮花盛開的翼北大學里,身邊是自己的好朋友吳莉艷。
「建寧,你覺得我有希望追到張平嗎?」順安摘了一截小樹枝在手裡折斷,拉伸,接著折斷。
建寧從幻覺中驚醒,環顧四周:「咦,那兩個人去哪了?」
「他們去逛百貨商場了。張平家有錢,拉著毛國棟給她做參謀去了。」
「你怎麼不去?」
「我怕你又像上次那樣生我們半個月的氣啊!別以為我看不出你生氣。他倆剛才問你去不去,你沒搭話。他們就不管你跑著去了,我不用買什麼奢侈品,還是陪著你吧!」
是買不起吧?建寧在心裡偷笑。學校發了兩個月工資,因為暑假時不用上課,所以他們每個月只有1200塊,開學了加上課酬,會多幾百塊。
不單單順安買不起奢侈品,她也買不起。兩個從農村旮旯出來的大學教師,到目前為止,一窮二白。
「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啊!喜歡就追啊!怕什麼?」建寧盯著順安仔細研究他到底是不是認真的。
順安欲言又止,過了好久終於吐出三個字「算了吧。」
一路無話,他和她,兩個人默默走完了長長的河堤,從河東走到河西,包括走過一段堤壩文化橋廊。他們駐足欣賞橋基壁檐上關於這個城市的歷史壁畫、古老傳說,然後走到公交車站,坐車回宿舍。
下個周末跟下下個周末建寧都和系裡的黃主任和陳主任還有幾個英語系的老師一起爬市裡最高的山--白雲山。
為了免費享用大自然賜給人類的資源,他們從後山的小路往上爬,避開正門,那樣就不用收門票了。
爬山讓建寧覺得很開心。黃主任和陳主任一點領導架子都沒有。他們一邊爬,一邊說說笑笑。
有一個周末他們從小路往上爬時,路過幾戶人家,走到一間青磚砌起的四合院,一個阿姨叫住了林建寧:「陳老師,你們爬山啊?」
建寧認出她是食堂管分飯菜的阿姨,自從她知道她是今年新進來的老師,每次見到她都很熱情,而且還多盛飯菜給她。
建寧跟其他爬山的同事都停了下來。
「陳老師,上次我跟你說的那個人,他家也在這裡,看,那邊那座房子就是他的。」
建寧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棟裝修別緻的洋樓屹立在修剪整齊的花草樹木中央,於是答道:「哦,我知道了。」
他們繼續往上爬。陳主任微笑著問她:「'那個人'是怎麼回事啊?」
建寧只好告訴他們說那阿姨要給她介紹一個船廠的車間主任給她。
「阿姨說那主任不單家裡有樓房,還在市裡買了商品房,有小汽車,就是年紀差不多四十了。」
陳主任堅決否定:「那怎麼行?大十幾歲?你們年輕老師剛出社會,還沒見過什麼世面,急什麼?你看,那邊的風景就比這好吧!」
眾人順著主任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那邊山上桂花樹開得正盛,花香撲鼻。
而他們現在所在之處,雜草叢生。
建寧默默地掂量著陳主任的話,終於想好了怎麼去答覆。
爬山回來第二天,她打飯時見到那阿姨,直截了當地告訴她:「阿姨,你說的那個人,我爸媽不同意。」
那阿姨笑眯眯的,也沒說什麼,給她的飯菜還是像平常那樣多。
建寧放下心來。
十月底學校舉行運動會。
學校發文鼓勵教師積極報名參加各項體育比賽項目。
建寧平時穿高跟鞋穿多了,不願意脫下高跟鞋穿平底運動鞋參加比賽,只是教職工籃球比賽因為系裡點名讓她參加,她不得不去打完了所有的場次。
外語系裡女教師雖然多,會打籃球的沒幾個,所以她毫無意外的是隊里的主力。比賽打了差不多半個月才打完,英語系教職工女籃球隊雖然沒拿到名次,但是也沒墊底。「比往年好多啦!」幾個系主任笑呵呵的:「幸好今年招了林建寧進來。」
張平和李順安都報名參加了跑步比賽,張平還參加了跳繩比賽。「只要跑完都有獎,跳繩也是,只要參加都有名次」,他們倆分別拿著50塊和100塊外加一條毛巾回來:「看,這是獎金和獎品!不參加才是傻,哈!」
建寧打了十幾場籃球比賽,獎金和獎品都沒有,想想有點虧,不過打球時那種汗流浹背,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濕透,拚命奔跑投籃的過程她很享受。
就像在家裡頂著火辣辣的太陽幫媽媽干農活--割禾,曬穀子,種菜,挑水,拔花生一樣,幹活的時候可以什麼都不用想,只要把滴到眼眉的汗水擦掉就好了。
運動會結束后的某一天早上,何主任突然不打招呼跑進她的課堂聽課。
她看林建寧左手拿著備課本,右手拿著課本,雖然已進入初秋時節,興許是教室人多,興許是緊張,汗水順著眉眼滴下來。
大汗淋漓地給學生講課。
寫板書時把備課本放在左手脈搏處,左手掌心托著課本,右手拿粉筆寫板書,寫了一會又看看書和備課本,接著再寫。
「到底是新進老師,沒經驗,對教學內容不熟悉。」她一邊聽課一邊搖頭。
建寧前額密密麻麻地滲出更多小的、大的汗珠。
詭異的是底下的學生幾乎沒有一個睡覺或者開小差的,都興緻勃勃地盯著黑板和林建寧,聚精會神地聽課。
何主任一會看看林建寧,一會又看看學生,好不容易終於忍到下課鈴響。
很明顯她對她上課的能力表示懷疑和否定,對她的板書更是不滿意。
她把林建寧叫出去劈頭蓋臉地訓:「先別說板書寫得怎麼樣吧,你手上拿著那麼多東西,你確定學生不會被分散注意力嗎?你要把要講的知識記在心裡啊!不能表現得好像你離了課本和備課本就講不了課了。還有你舉的那個關於什麼閉花羞月的例子,簡直是錯誤百出,你去查查詞典閉花羞月是怎麼翻譯的?」
建寧一直一臉憨厚地聽她訓斥,聽到最後一句時突然撓撓頭來了句說:「可是我寫在黑板的翻譯就是牛津詞典查到的啊!」
何主任好像沒聽見她說的話,見到前面的陳主任,馬上叫住她:「是誰不經過試講就招老師進來的,明年絕對不能發生這種事了!」
建寧窘迫地站著,等她們走遠才敢挪腳走回教室,強撐著精神給學生繼續上課。
她本以為下個星期三開會她會被點名批評,可是開會時何主任卻隻字不提。開完會她離開辦公室時,在走廊撞見她,她卻似笑非笑地對建寧說:「你上課時學生聽課倒是聽得很認真啊!」
建寧一頭霧水,不知所以。
莫名其妙。
聽課事件過後,一切風平浪靜,建寧漸漸把懸著的心放下來。
轉眼到了期中,學校組織學生開座談會。所謂的座談會,其實就是叫各班班幹部聚集到一起給他們上課的老師評課,每班派兩個沒有給他們班上課的老師收集學生意見。
建寧和一個男老師被派去聆聽英語專業其中一個班的評課。
因為那個男老師家裡有點事,就叫建寧自己搞定:「別跟領導說我沒去啊!」
她第一次知道還有這種操作,學生可以挑老師的刺,她上大學時從來就沒有得到過這種待遇。
學生時代的她,大老遠見到教她的老師,都會大聲熱情地跟他們打招呼,恭恭敬敬地站定等老師走過才邁步繼續走向自己要去的地方,哪裡質疑過老師上課哪裡上不好。
她不想當面聽到這些學生說自己的老師哪裡不好,就叫班幹部們匿名把要提的建議和意見寫下來。評教不到半個小時結束了。建寧拿著那些意見回到宿舍細細的看。
她發現學生對外語系其中一個系主任的課相當有意見。倒不是這個主任上課上得不好,而是主任上課經常遲到,有時候直接就不上了,事先又沒告訴他們不上。
建寧想起這個新上任的主任(招她進來的鐘主任已經去了廣東另一所高校另謀高就了)給他們開會時強調的那些要按時上下課的話,還有逐個點名批評他們這些年輕教師時興奮的表情。
好像恨不得手裡拿一把鏟子,掘地三尺把每個老師的缺點挖出來才肯罷休。
他點名道姓指責某某老師的發音不準,某某老師管學生管得太嚴了,某某老師上課聽力方面上太多了,單詞解釋太啰嗦。
大概做了領導就忘記了自己也是教師,遲到缺課學生也會有意見的吧!
如果學生這麼有意見,怎麼主任不知道嗎?建寧想了想,給李秀芳打了個電話,問她是怎麼操作的。
李秀芳說她和另外一個老師約見座談的那個班也有些班幹部提的意見很偏激。不過她和另一個老師決定對這些太偏激的意見充耳不聞,只保留一些相對比較溫和的意見:「有些學生簡直對老師進行人身攻擊」。
建寧覺得這個辦法可行,特別是學生對新主任的那些意見,她可不能直接上報,萬一主任對她另眼相看就慘了。
她把那些意見用表格的形式整理好發給管教學的何主任和秘書,心裡暗暗擔心自己會不會也會被學生「人身攻擊」。
好在下個星期三開系會時,何主任拿著那些意見逐個找老師談話,並沒有叫到她。
新來的五個老師,除了她和李秀芳,都被叫去談話了。
其中一個姓覃的皮膚白得像剛從地里冒出的筍芽的女老師,估計是學生提的意見比較尖銳,何主任隔天親自帶著幾個老教師去聽課,聽完課後把覃老師換去教其他班了。
再下個星期三開會時她並沒有像新主任那樣點名道姓地批評哪些老師上課上得不好,只說當學生和老師出現矛盾時,系裡肯定先保護老師。「不過你們上課時要引導學生正確評課,叫學生先提優點再說缺點。」
評課事件很快就過去了。
十一月中旬她們幾個新進教師要去省會蕪寧市考高校教師資格證。普通話等級考試她在讀大學時考過了就不用再考。
李順安和張平雖然在讀大時沒考普通話等級,不過回到珉西大學分校九月底他們倆就一起參加考試並已拿到了證書。
只有毛國棟既不想考普通話等級考試,也不想去考高校教師資格證。
她們要考的高校教師資格證其實就是去試講,試講完了再回答考官提出的幾個跟教學相關的問題。有些問題涉及到一些專業術語。要提交教案,試教的原文。
建寧大學學的英語專業不是師範方向的,所以她既不會寫教案,也不知道試講時到底有什麼要求,更不懂什麼教學術語。聽去年來的老師說試教時要把自己講的內容全部背出來,她考試前那個星期每天晚上睡覺前把要講的內容閉著眼睛背了一遍,才敢沉沉睡去。
考完結果出來了,她意料之中沒有通過,覃老師也沒通過,李秀芳和另外兩個老師通過了。
考不過教師資格證意味著那年她不能定職為助教,還是見習教師。
李順安和張平都考過了,他們兩個也是非師範生,建寧安慰自己他們過了而她不過的原因是他們不用全英上課,而她要。
也許自己上課上得真的不咋的吧!
他們見她沒考過,不敢表現得太高興,只安慰她說明年再考也不打緊,反正工資和課酬跟這個沒有掛鉤。
十二月初,老師們該出期末試卷了。建寧把自己從考試不過的陰鬱心情中拔出來,振作精神跟另外三個一起上大學英語專科班的新進老師商量如何出卷。
她們都沒有出卷經驗,想想還是出上課講過的內容為妙,將辭彙題設成選詞填空(課本課後練習題有原題),閱讀題設成問答題,答案可以從原文找到直接抄下來,翻譯題也不敢考太難的,就設成部分翻譯,例如讓學生翻譯句子「桌子上有一把雨傘」,題目如下「Thereisanumbrella____(在桌子上)」,學生只需要寫出「onthedesk」即可。寫作題目是「MyHobbies」。
考完試建寧昏天暗地改了兩個星期卷(她總共教了五百多學生)。學生考出來的分數讓她傻了眼:上六十分的不到十分之一。打電話問其他三個老師,她們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她們只好寫申請,申請教務處同意讓學生卷面分35分就給過,因為她們統計過如果按35分卷面分就給過的話,掛科的學生大概佔百分之三十左右。
寫申請時不敢寫學生基礎不好之類的話,只說是因為她們剛畢業沒有教學經驗才導致了大規模的考試不及格。
剛來學校被叫去招生辦幫忙時,她看到她要打電話遊說他們來珉西大學分校就讀的考生分數,幾乎沒有一科是及格的,生源本身就差啊!
當然,這不能成為她們的借口,新主任開會時經常跟他們強調「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申請遞到何主任那裡,何主任說教務處有規定,專科的卷面分要45分以上才能給過。
建寧偷偷去教務處辦公室問了一下,得到了同樣的答覆。
她們只好乖乖地按45分以上給過的規定給學生打了期評,那個學期有一半的專科學生大學英語1掛了科。
第二個學期開學后第三周學生補考。建寧又昏天暗地地改了十多天才把200多份試卷改完,登成績又花了幾天。李順安和毛國棟時不時過來嘲笑她幾句:「誰叫你抓那麼多學生補考。」
李順安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我考試前把範圍縮小了告訴學生,叫他們複習,哈,期考時才有幾個學生考不過要補考,我早就弄完啦!」
毛國棟一語驚人:「聽說你們系的某某老師每學期上課第一節課就跟學生說只要上他的課,就不可能有學生掛科。你問問他怎麼做到的啊!他可是全校炙手可熱最受學生歡迎的英語老師呢。」
建寧開會時也聽黃主任說過某某老師是非常受學生歡迎的,叫她們新進老師多向他學習。
為此上學期她一有空就去聽老教師的課,她已經去聽過這個老師三次課了。
他講話很幽默。
大概是因為這樣,學生很喜歡他,誰不喜歡一個讓你笑的人呢?因為喜歡他,所以愛屋及烏喜歡學英語了,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喜歡學那成績肯定好了。
建寧覺得這樣推理是對的,要不然她也解釋不了為什麼她們出了那麼簡單的題,同樣基礎的學生,他的就能夠全部通過,而她們的卻掛了一半。
沒有學生補考多省事啊!不用監考不用改卷不用登成績,反正學校又不因為學生補考你要多幹活而多給你發錢。期末停課了改卷登成績即使熬夜了也無所謂,因為第二天不用六點半爬起床去上課,可是眼下她又要備課又要上課又要改卷。
好在半個月過後她終於把補考這件事搞定了。因為好像教務處沒有規定補考多少分給過,所以她們商定只要分數不是個位數都打60分。這樣她教的大多數學生都過了,只剩下十來個實在無藥可救的考了個位數的學生沒過。
這十來個學生只能等到畢業時再進行一次清考,到時還過不了的話畢就拿不到畢業證啦。
第二個學期跟第一個學期差不多,建寧還是認認真真地備課,上課扯著嗓子講課,還在建設中的教學樓準備封頂,估計很快就可以不用扯著嗓子講課了。
新來的系主任有一次在星期三下午開會時提到外語系外聘的那個老教授退休后孤身一人來到這裡任教,兒女都不在身旁很孤單,希望系裡的老師特別是年輕教師多去他那裡串串門,陪陪他。
星期五建寧接到團高官的電話,說她約了另外兩個教師一起去探望老教授,問她要不要一起去。
建寧遲疑了一下說好。第二天她們四個拎著水果,牛奶還有其他的一些補健品去看望系裡唯一的一位教授。
老教授看到她們很開心,分別要了她們四個的電話號碼和郵箱,說有空可以私下多聯繫。他囑咐她們一定要做科研多發論文,要不然就評不了職稱。
「在高校你不搞科研和教改項目不發論文是不可能往上走的。當然你們都是本科生,將來本科生肯定在高校立足不了。你們能來這裡是你們幸運,趕上了今年全國高校大規模擴招急需大量的教師。」
回來的路上建寧感到心情沉重。她的高校教師資格證還沒考下來,每周的課時又多,每天忙著備課上課,如果還要搞什麼科研教改立項發論文,一來她不知道怎麼開始,二來她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有時間做;關於讀研,她覺得老教授說的話不無道理,她一個普通大學的本科生出來教專科生確實有些吃力。
這時她無比後悔讀大學時心輕飄飄的一點都沒有沉下心來學習,現在出來工作了才覺得所學到的知識根本就不夠用。
比如說有一節課她把「stockmarket」翻譯成了舊貨市場,底下有一個上課非常認真聽課的學生連忙糾正她:「老師,那個是股票市場」。幸好她腦子轉得快馬上說「Thankyouforcorrectingmymistake」,把自己從窘迫的境地中解救出來。課後她回到宿舍拿牛津詞典一查,果然「stock」除了有「存貨」的意思之外,還有「股票」的意思。
她窘了好久。
自此以後備課時只要發現根據自己以前所知道的單詞意思根本譯不通順時,她都要捧起厚厚的詞典查一下。這就是為什麼她一直保持著備課備到零晨一兩點的習慣的原因,太多東西她不懂了。下午不用上課時就補覺,要不然身體可吃不消。
回到讀研的問題上,她才剛工作了九個月,每個月1600塊的工資,除去日常開銷,去年過年又花了一些,終於領工資了總不能沒點表示吧?她給家人,親戚都買了禮物,給親戚的小孩都打了紅包,過一個年就花掉她兩個月的工資了。
到目前為止,她口袋所剩無幾,又回到畢業時一窮二白的日子了。她打聽過了,在職研究生班的學費一年差不多要一萬塊,她現在肯定讀不起。
她開始隱隱覺得想穩穩噹噹地做個高校老師也是很有壓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