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浮出水面

第十章 浮出水面

大約過了有十天,魔界的寶貝裹著紅綢段兒一箱子一箱子抬進殿里。

記禮數的是只老灰兔子,話癆的緊,整日叨叨著從沒見過這麼多稀奇玩意兒,魔主可真是大方,又勸我嫁過去之後不要懶惰,勤做家務,要溫柔體貼,省的被趕回妖精窟。

清漣聽得直皺眉頭,沉熠端斜倚在我成日躺的大王凳上,不咸不淡地抬眸。

我琢磨著他的臉色,趁他一掌劈下去前,急忙將老兔爺兒往外推。

誰知這老爺子一大把年紀了竟氣如洪鐘,走得老遠聲兒還傳回來鑽進耳朵里:「這暴脾氣也得改啊,不然怎麼侍候你男人...」

「想來我也曾是你未過門的夫君,怎不見你好生侍候?」茶杯重重撂在桌上,他卻依舊是那幅處變不驚的面容。

有時候我真想把他面具扒下來,問他裝的累不累。隔得這樣遠,我都能聽見他磨后槽牙的聲響。

清漣乖巧地退出去,順路帶上了殿門,我從未覺得她的乖巧是如此的不合時宜過...

還有,大白天關上遠門是鬧哪樣?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們在裡面做什麼嗎?

等等,我們明明什麼也沒做啊…

完了完了,連我自己都這麼想,可憐我一生清譽,全被敗光了啊…

「悅漓,過來。」

他一把摟住我脖子,眼前是驟然放大的臉。

「你且告訴我,你是怎麼侍候你男人的?」溫熱的氣息瀰漫在耳邊:「究竟是改了脾氣,還是在他肩頭,狠狠捅上一刀?」

耳垂忽地一痛。

是啊,世上哪有不記仇的人呢…這些時日你不提及我不說,不代表有些事情從沒發生過,不過是自欺欺人,貪戀一時罷了。

我認真盯著他的眼睛道:「估摸著再過兩日天界就會遣人來接您了,尊上,夢,該醒了。」

「我是瘋魔了,才盼著你…竟是我貪心了…」

他鬆了手端起身子,我正仔細辨他的話音,一時間沒有防備,往後仰了下去,腰磕在桌角,腦門上頓時生了一層虛汗。

他卻沒有扶我。在赤金山時,離得那麼遠,他尚且回頭看我,扶我,如今他就在眼前,卻視我於無物。

近在咫尺卻相隔天涯,原來說的便是這種感覺。

讓一切回到原點,不正是我所希望的嗎?可是真當如此,我為何又如此難過,如此不舍,好像整顆心被剜走了,胸口空洞洞的,只聽見滴血的聲音。

果真第二日,大將軍便將沉熠接走了。

再沒有妖魔鬼怪擾人清夢,只是我無端端覺得屋子有些太大了,床也太大了…

魔界使臣離開之日,我見到了祭生。派遣魔族大君來做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覺得很是羞愧。

祭生卻在臨別之際對我說了句奇怪的話:「聖主這鐲子,還是不要再戴了。」

「你可是知道些什麼?」我扯住他袖子急急問道。

「魔玉生情,久戴傷身,除此之外,祭生無可奉告。」

晚風涼,庭院里的梧桐木下,蛐蛐兒在唱歌。猶記得在爹爹最後那段日子裡,他總愛叫我和娘親來樹底下乘涼,說要把這半生的遺憾,盡數都補全了。

庭院在,樹在,人,卻已經不見了。

我施了個咒法,寒光印下,祭生跪在地上叩首:「不知聖主深夜傳召,所謂何事?」

「你果真是妖族人。」我眯了眯眼,厲聲問:「你都知道些什麼?」

「祭生乃魔族大君,不知聖主言為何意?」

「不必跟我裝傻,你受尋妖術之召,定是妖中貴胄。」我將鏡玄的扇穗扔過去,他從容接到手裡,卻是面色一沉。

「我不欲拐彎抹角,你且說吧,血玉鐲子有何不妥。鏡玄,他還做了什麼?」

「祭生愚鈍,受魔族蒙蔽未能守好公主,請聖主責罰。」他猛地拜倒在地,神情悲切。

他稱娘親為「公主」,竟是早些時候娘親身邊的人?

我猛地拍桌而起,身子晃了晃,一動不動地盯著他:「你可知你現在在說什麼?」

「祭生若有半句虛言,願承九幽怒火,自毀靈元,以死謝罪。」

原來將我、爹爹、娘親分開的那場妖族浩劫,那場內亂,是魔族的手筆...

原來娘親不欲挑起戰端,只想接回我們,是鏡玄以妖族之名,屢次三番尋釁天界…

甚至爹爹重傷,娘親萬念俱灰日漸虛弱,皆有魔族推波助瀾...

那日將我騙到囚禁爹爹的夜幕下,喚起我妖識的,我只覺是妖族的人,卻從未細想過那日鏡玄明明不在,一樁一件,他又如何知道得清清楚楚...

整個身子似是被涼水浸透了,只餘下徹骨的冷,深入骨髓。我哆嗦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斷斷續續問道:「可...有憑據?」

「有,參與謀划的魔君和將士,我扣下了幾位,其中,便有真正的祭生。」

最後一點希冀,霎時破滅。

原來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是這樣的感覺啊...痛不欲生,如何讓人不恨...

他依舊跪著我,聲聲啼血:「公主離去后祭生自覺有異,深入魔界,不想竟發現原來所有一切,都與魔主有關。

原本想即刻稟告聖主,但聖主與妖族對他感恩戴德,憂慮貿然行事,不僅暴露自己,還會害了我族,只好繼續潛伏。

今日察覺聖主對魔主疑心四起,祭生才敢和盤托出。」

竟是這樣...

娘親曾如此信任他,甚至臨終前都要將我與妖族託付與他...

竟是我們瞎了眼,錯把豺狼當摯友,一場真心皆錯付。

鏡玄,你怎麼能,你怎麼敢!

你究竟想做什麼,究竟,還瞞了我多少!

無常震顫著落入手心,指向祭生:「帶我去見那些人,若膽敢騙我分毫,你便去找閻王贖罪。」

「祭生領命,只是之後,聖主想怎麼做?」

「怎麼做?」我揚起一抹笑,一個字一個字從嗓子里跳出來:「當然是手刃魔主,以報生養之恩。」

手一點點縮緊,無常發出沉悶的嗡鳴。

他卻兀自站起來:「萬萬不可,聖主報仇之心祭生亦是日夜不息,只如今天劫在即,兩族交戰,不僅生靈塗炭,恐有滅族之難,聖主三思。」

母族要守,血仇未報,我究竟該怎麼做?

我從未覺得如此無助,幾千年的信仰,支撐我活著的意義,盡數被推翻,都是假的,都是謊言。

我茫然無措,卻又無比清晰地認知到:這世間真假交織難辨,從此能信的,只我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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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言,只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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