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喜結連理
天亮之後,我親自提審了幾位魔君。
真相赤條條擺在眼前,刺得人睜不開眼。
我原以為自己的悲劇是天界一手釀成,卻未曾料到他有多可怕,堂堂九重天,也不過是他手中一顆棋子罷了…
一步接一步,一環扣一環。與我成婚,得妖界,放妖獸,借簿天之手妄圖除掉元君…
然後還得到些什麼,統一六界么?
我頭疼的發暈,又渾渾噩噩過了幾日。
妖魔大婚不日即便設宴,無人阻攔,兩界籌備得如火如荼,請柬送達六界,宛如順水行舟,一切美好順利,皆大歡喜。
清漣為我縫了紅嫁裳,飛鳥堆花襦裙,羽紗流彩對襟,金珠銀粉,點的殿里恍如白晝。
見她熬了幾夜的眼泛了銹氣,我忙奪過她的針線:「不是最不想我嫁去魔界嗎,如今這樣用心又是做什麼?」
她卻溫雅地笑了,柔聲道:「哪有什麼我想不想的,自始至終,我不過要你過好罷了,若你覺得他是良人,我也認。
不過將軍向來不善紋綉,清漣能做的,唯有幫將軍織就一次風光的禮了。」
「你這...又是何必呢…」
萬年來,從不可一世的神,到四處殺伐征戰的妖,始終伴在我身邊,如同初見時瑤池的那一瓣蓮,那樣淡。
我懷疑過,猜忌過,試探過,甚至在萬念俱灰之際將她趕走過,細細數來,在我身旁最久的,竟只有她一個而已。
不知說是幸還是不幸...
大禮前一天,我收到一個錦盒,暗紋雲綢里,山茶挽月靜靜躺著,送來的小廝說,這是一位神爺給的賀禮。
我原以為早就丟了,他竟是一直留著這簪子,還將它補好了!
雲綢下壓著一頁紙,蒼勁有力地寫著:我已查明簿天之事與魔族有關,你若起疑,無論何時何地,我帶你走。
太晚了,都晚了…你發現的晚了,我頓悟的,也晚了。
臉上有些涼,我抬袖摸了摸,撫到了滿手的水漬。我以為我的淚早就流盡了,原來輕而易舉觸到我的,不過一個你而已。
只是遲了一步,一切都回不去了。
火紅的妖雲覆了漫天,笙歌婉轉,清漣將點翠鳳搖替我綰上,我晃了晃頭,流珠叮叮噹噹撞在一起,卻沒有銀鈴那般清澈。
最後一片硃色落在眼前時,清漣捉了我的手問:「將軍可是心意已決?踏出門去,一切就不能挽回了。」
我覆到她肩頭輕拍了拍。
並非有意瞞你,清漣,我答應了一個人,此事危急,絕不將你牽扯進來。
若是沒有鏡玄,你,我,原可安穩快活,如今,我便要去把這彌天大錯,徹徹底底糾正過來。
幽暗的天被紅妝染色,處處張燈結綵,燈籠從奈何掛到了忘川。
迎親轎子搭的是白雲山上常青的松柏,取長情意,十二位魔君立於步輦兩側,靜靜候著。
鏡玄為了這場婚事,可真是煞費苦心。
有妖娘從清漣手裡接過我扶上婚轎,沿著鬼街妖巷,浩浩蕩蕩,樂師將嗩吶吹得震天動地,我隨手化了兩團棉花塞進耳朵里,搖搖晃晃地閡上了眼。
再睜開時,朦朧可見幾座烏山,樂聲不知何時歇了,步輦也停了下來。
空中浮著的大紅燈籠,一盞,接著一盞,盡數滅了。
我挽手託了團冥火,剛要掀起頭紗,身子卻忽地一輕,落入一個生硬的懷裡。
冥火跌落在地上跳了兩跳,漸漸熄了。空蕩蕩垂落的手,指尖一點點蜷起來。
我成過兩次婚。
一次嫁的是同樣歷劫的天神,中途被妖魔打亂,我惶惶然歸了位,等著的便是一場惡戰。
這第二次嫁的是魔界之主,卻又被天庭劫了道...
看來我啊,走的是天煞孤星的命格,這一世,情緣不得善終。
摟在腰間的胳膊一點點收緊,我稍微推了推,卻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挑開蓋頭:「我從未仔細瞧過你做新嫁娘的模樣。」
這衣裳累贅的很,委實不好施展拳腳,騰在半空的腿徒蹬了幾下,我嘆口氣道:「你先將我放下,我有話說與你聽。」
那雙墨色短靴果然平穩穩落到地上,風沙翻滾,眉目飛揚,我才注意到,他穿的正是凡間成婚時那套喜服。
遠處烈鬼嘶吼,一道影飛身而至:
「元君尊上來赴我與聖主喜宴,鏡玄三生有幸,只是尊上怕是找錯了路,也認錯了人,還請尊上擦亮雙眼,免得惹出是非口舌之嫌。」
金戈鐵馬,枕戈待旦,他似乎早就料到會是如此,才能來得這樣快,這樣有備無患…
是啊,還有什麼是他想不到的呢…
「如今這六界,是容不得我好好成家了?凡我大喜,皆有一戰,難不成是我殺伐過重,承其惡果?」
腰間的手微微頓了一下,我趁機抽身而退,轉頭對鏡玄說:「且將兵都退了吧,你我良辰吉日,別染了晦氣。」
他面色一沉,卻淡淡答道:「可以,你先過來,我即刻退兵。」
還真是...小心翼翼。
我輕笑了一聲,緩緩向他走去,身後一隻手緊緊抓著我的袖口:「即便知道他在騙你,你也甘願嫁給他?你竟愛他如廝?」
鏡玄的眼垂下去,我聽見了細小的銀弓繃緊的聲音。
你看,有些事就是這樣,不論你怎麼努力,如何心生僥倖,命里沒有的,終究強求不來。
一把甩開那雙手,我抬頭直面他,一字一頓道:
「誰說鏡玄騙我,我怎知不是你使得離間計?我在天界遍體鱗傷之際,是誰在我身旁,你以為我如何痴傻,連這都分不清楚嗎!」
「悅漓,其實你從未信過我對不對?」
那樣好看的眼,星辰大海,盡數湮滅。再抬眸,卻滿是嘲諷:「原來我的堅持,在你看來不過是一廂情願的笑話。」
我不懂他在嘲諷什麼,是在笑我,還是笑他自己,抑或是,笑這場荒誕的情事。
「悅漓曾經少不更事,貪戀尊上一副皮囊,但也為此付出了沉痛的代價。
如今幸遇良人,方知情重,曾經種種皆如兒戲,悅漓早已放下,還請尊上也早日放手,以迎新歡。」
指尖埋入肉里,臉上卻是越來越明媚,我想我現在,一定笑得十分好看。
「他是良人,我為兒戲。」他似笑非笑問:「你可知,你現在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並非胡言亂語,實乃悅漓心中所願。」
「你剛剛要對我說的,便是這些?要我放過你?」他挑著眉,一步一步向我走來,像是踩在我心尖上。
然而轉眼間千萬弓箭錚錚作響,蓄勢待發。
若是我不曾聽到...
沒有若是,從來都沒有若是...
我倉皇退了幾步,厲色朝他吼道:「你還不明白嗎?何必自取其辱?偏要我再傷你一次你才知曉!」
「說的好,說的好!竟是我愚鈍,好了傷疤忘了疼!」他忽而大笑著拍了拍手,隨後猝然停下,擲地有聲:
「本尊代天界恭賀妖魔兩君喜結連理,白首成約,至死不離。」
轉身剎那,萬千煙火盛放,斑斕的碎粉宛若流星徐徐墜落。
「這人間煙火甚是好看,待我成婚那日,定要霞光萬頃,比這熱鬧百倍,為我鋪就一方盛筵。」
原來,你都記得。
可我知道,你再不會,再也不會,為我回一次頭了。
魔界的兵馬潮水般褪去了,我終於不必憂心。只是,塵埃落定,背水一戰仍不過我一人而已。
還想,奢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