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章 恩怨情仇
那是一個很遙遠的故事了。
故事裡,靈燁伯伯還沒做天帝,沉熠也不是六界為尊的元君,我的爹爹晏笙,尚且年幼,未曾遇到那個令他傾覆一生的妖精。
我雖然素來不喜讀史書典籍,卻也被朝暮逼迫著背默過,古往今來神仙歷過三冊,第一輩乃是開天闢地之元靈,往後小神小仙靈力修為盡數歸於靈元中,便是從此而來。這位老祖宗呢,總共收了四位徒弟,即便做了第二輩。
族譜二冊,龍族靈燁攜血親晏笙,拜於先神混鯤祖師門下,其徒生靈萬物,大弟子沉熠尤皎皎清朗。
天界八卦傳聞這位混鯤祖師,蟒牛蛇獸、蛟鵬獅猴等各類皆來者不拒,通通收做弟子。
然則雖是師門興盛,這位祖師卻是善修道法,常道成仙最講因緣際會,並不徇私渡情,真正能得道飛升的寥寥無幾。
寄託著龍族希望的靈燁十分憂愁。憂愁之下,參禪悟道越發刻苦起來,這般,便引起了被祖師委以重任的大弟子沉熠的關注。
彼時沉熠已然成仙,但感念師恩,依舊在祖師身側侍候著。見靈燁十分靈氣,勤勉好學,便有心提點照拂,靈燁與晏笙於是常常與他待在一處。
這樣的日子一晃眼就過去幾千萬年。
二冊先神日漸沒落,時逢天界動亂,九重天是爾虞我詐爭權奪位,妖魔兩族聯手禍亂人間,冥界一場內亂過後便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六界烏煙瘴氣一片混亂。
先神震怒,凝四位祖師靈元釀作天劫,匯於天地,不日將降世間,欲肅清污濁之氣,重聚天神之清明。
混鯤祖師離去后,沉熠遵照師令遣散了所有弟子。
跟著這位老祖宗學了萬年,雖不能得道升天,但也比普通精怪道行高了太多,無論保命或是自立山頭都綽綽有餘,於是大家沒什麼怨言地散去了。
只有靈燁和晏笙沒走。
龍族向來是聖族,如今卻在天庭紛爭中元氣大傷,靈燁背負著一族的興衰榮辱,不甘心,亦不能退。
兩人在沉熠府邸前跪了一天一夜。
翌日,沉熠終於見了他們,規勸道:
「天劫過後,諸神能存活於世的絕非善類,六界勢必掀起腥風血雨,你若問我權謀之術,此則天意,沉熠無可奉告。
但你若有心護龍族周全,我倒可為你指條明路。」
能護全族無虞之法,定有極大的用處,靈燁眼珠子轉了轉:
「請師兄賜教。」
「賜教算不上,」沉熠將一把極其鋒利的劍遞給他,靈燁小心接過。
此劍名喚異靈。上古神劍,無數妖魔怨靈附身其上,見血開刃,形神俱滅。
「傳聞八鼎有位一冊祖神的遺脈,自幼有好生之德並逆天之術,你去尋到這位,誠心相求,便可得一善果。
只是這路途險阻,我將異靈贈予你,你慣常習劍,它與你一字相差,算是有緣,如遇險境也可護你平安。」
我們的天帝伯伯靈燁自小便是聰慧過人,辭去沉熠后翻尋史冊遍訪老神,得知八鼎的這位得一冊祖神真傳,但深居簡出,無人知曉其面目。
一冊祖神...逆天換命...
莫說是一族,就是這六界...
得民心者得天下,若是能在天劫中穩六界民心...
靈燁很快帶著晏笙一路劈堅斬棘,終是在八鼎尋到了這位一側祖神。只是從沒有人能告訴他們,這位祖神是個地地道道的女祖宗。
正如沉熠所說,這位仙子心地良善單純,靈燁誠心所求,她便真的允諾了。
他遣晏笙回去送信,自己則以謝恩之名留在了八鼎。
堂堂龍族太子為了一個不諳世事的女孩兒洗手作羹湯,日日陪著,將大千世界一點一點講與她聽。
再久一點,他便一邊為她作畫,一邊輕聲說著自己的理想,說著六界安寧,天下太平。
「只可惜我避世太久,那幾個老頑固又看得緊,我幫不到你什麼。」仙子伏在桌案上十分憂愁。
靈燁擱下筆,眼神暗了暗:「你想不想去外面瞧瞧,我與你講過的山河大地,人間冷暖…」
這位仙子從小長在八鼎,被神獸保護的嚴絲合縫,從未離開過半步。原來不覺得有什麼,可靈燁成日跟她說這花花世界,仙子終於動了凡心。
「她心地單純,從不疑心我。我說什麼,她便信什麼。」
「所以,祖神真的隨你離了八鼎?」
天帝伯伯緩緩點了點頭,給我也添了杯酒,白玉杯里的水光,映著那雙紅得發銹的眼。
仙子按靈燁所說在八鼎的河裡施了昏咒,靈燁怕它們察覺,又遮了一層術法,果然兩日之後神獸便全睡了過去。
只是那時她不知道,靈燁施的術法,因為有自己咒語的加持,輕而易舉便取了這些神獸的性命。
「它們雖是古板嚴厲了些,但到底從小看著我長大的,我總覺得對不住它們。」
「無妨,待你我歸來之時,我便親自請罪,不會讓它們遷怒於你。」
不會的。
他們再沒有機會囚住你了。
離開八鼎時,仙子深深看了看沉睡的故鄉,卻沒想到這竟是最後的一眼。
為什麼要將她騙出來,因為在八鼎靈燁根本沒有勝算;為什麼要趕盡殺絕,因為未來的天帝陛下,絕不允許有超出自己勢力範圍的存在,八鼎,便是這樣一個地方。
天劫來勢洶洶,六界一片昏暗。
但仙子跟在靈燁身邊,依舊玩得很開心。
過了幾日,人間降了一場大雨,洪澇險峻,仙子趴在客棧窗戶上問:「怎麼不見你說過的霓虹?」
靈燁試探道:「若是六界有難,你能如同救龍族那樣護住這天下嗎?」
「我自是願意的,只是天下不似一族,我只怕傾盡修為也無濟於事…」
靈燁將她擁進懷裡,心裡卻想著老玄龜的話。
一冊祖神修為盡沉於靈元之中,若能得其靈元,便是一線生機。
靈元...
他故意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仙子急壞了,將他扶到塌上,額頭抵著額頭,淡金色的光緩緩溢出來,融進了他的肺腑。
他很快痊癒了,仙子卻變得疲憊起來。
靈燁心疼地看著她:「再不許將自己弄成這副模樣,為我失了多少修為,你若失了靈元,可要我怎麼辦!」
仙子虛弱地朝他笑了笑:「你不要擔心啦,就算我沒了靈元也不會有事的,更何況就這麼點修為,沒關係的...」
不會有事嗎…
沒關係嗎…
天劫到來前一日,電閃雷鳴間,在兩個人笑過鬧過的小客棧里,鴛鴦枕並在一起,她睡在榻上,因為連日來為他療傷,臉色微微泛著白。
靈燁輕柔地吻了吻她的唇,為她掖了掖被角,然後閉上了眼,舉起異靈劍刺向她的額頭。
一個人若是有心瞞你,你是半點都不會察覺到的。
靈燁騙她說愛她,她便深信不疑。
她騙靈燁說沒關係,可是真的沒關係嗎…她沒有死,然而卻從一冊祖神,變成了滿頭白髮的老人,仙靈盡數被剔除,仙骨一節一節斷裂,然後生生長出魔骨,一段一段撐起殘破的身軀。
她被生生疼醒,破碎地發出嘶啞的尖叫,額前的碎發被冷汗浸濕,眼眶裡流出兩行血淚。
靈燁僵在原地,像是一瞬間被掐住了喉嚨,她的每聲哭喊都成了碎刀片尖銳地扎進身體里,攪得天翻地覆。
「我知道她在說什麼,她在叫那些神獸的名字,她說她想回到八鼎,可回不去了,早就回不去了。
這世間,早就沒有八鼎了。
是我親手毀掉的。」
一滴淚猝然跌進酒杯里。
我望著無助的卸下所有偽裝的天帝伯伯。
我知道他毀掉了什麼,他也知道。
他毀掉的不只是八鼎,不只是那位他真心喜歡過的仙子,還有這千萬年裡唯一最刻骨銘心的回憶。
是他親手舉起沉熠送來保護他的劍,割棄了這段他後知後覺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