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毒
少卿背著手,偷偷在門邊打量著柏樹下二人的身影,搖頭感嘆一句:「下官當真是意想不到,翛王殿下竟能對一個下人如此上心,言語上的安慰不夠還要像哄孩子似的摟摟抱抱?」
白遠貞充耳不聞,站在屍體旁邊,看著半跪在地上驗屍的仵作,似乎等的不耐煩一般,開口問了一句:「你驗得結果如何?」
結果聲音太過冰冷低沉而把身旁的雲簡給驚了一下。
仵作自然也聽得出白遠貞似乎等煩了,趕忙抬起頭來,就見白遠貞跟塊化不掉的寒冰一樣盯著自己,連投在自己臉上的視線都是冷的。仵作不自覺咽了一口唾沫,便將方才插進屍身里的銀針取了出來,放在白巾上盛過去請白遠貞過目:「白大人。」
白遠貞看他一眼,接過了白巾,少卿一看一聲驚呼:「竟當真是服毒?」
上邊的銀針已經黑的透徹,白遠貞眯了眯眼睛:「什麼毒,竟這般厲害?」
仵作低頭答道:「回大人,此毒乃是難得一見的烏頭金,是取蠻疆沙漠一帶一種烏頭金尾的蠍子體內劇毒煉製而成的,只需一點即可在半個時辰內置人於死地,且此毒尚且還無葯可解。」
白遠貞蹙眉,問道:「什麼樣的人,能撐得住半個時辰?」
仵作不解:「什麼?」
白遠貞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如若是生龍活虎者需半個時辰,那奄奄一息者,又當如何?」
少卿聽了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仵作也是一樣但很快便明白了白遠貞的意思,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屍體,慎重考慮了一下才回稟道:「這……這下官也是難說,畢竟烏頭金這等毒藥異常難見,且用法與用量的不同,導致的進度也就有所不同,但是,有一點下官是可以肯定的……像死者這樣被打到奄奄一息者,定然是會加快毒發的,所以大人所猜的也確實……」
「兇犯可是已經抓到了?」
仵作尚且沒有說完,大理寺門外便傳來了快步聲,少卿一回頭便見穿著一身靛藍外衫的薛魏文來了,薛魏文剛到柏樹前便被樹下抱著的二人給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等到其中一人突然從另一人懷裡著急忙慌蹦出來朝自己禮貌一笑行禮時才認出了此人。
這不是翛王身邊的那個下人嗎?那坐在樹下的另一個人豈不就是?
祁溯轉過了頭來,正好與薛魏文四目相對,站起身來向薛魏文走去,極為禮貌的行過一禮:「多日不見了,薛公子。」
薛魏文卻退後一步,臉上的表情明顯是不願意見祁溯的,他對著祁溯嗤笑一聲,道:「嗯,是有多日未曾見過了,好在在下那日福大命大才沒給那兇犯一刀了結,不然就不是多日不見了。」
祁溯低垂著頭也不敢再看他的雙眼,感覺自己的良心又開始隱隱作痛了,無論怎麼說,為別人引來如此無妄之災就是事實,就是因他而起,薛魏文運氣還好,沒給那兇犯得逞,但其他人呢?薛魏文都如此怒不可遏,那死去的那些人,他們一定更是有心將自己生吞活剝。
薛魏文本以為祁溯會跟那日搶親一樣,極為不屑跟自己頂上幾句,但卻見他就只是低頭站在那兒,動都不動一下,任由他愛怎麼說怎麼說,薛魏文則覺得沒有意義,況且他雖是對祁溯心懷不滿,但事情的結果到底還未水落石出,便不能對其出言太過不遜。
薛魏文睨他一眼,「翛王殿下您也不必對在下行什麼禮,在下自知在您眼裡也不過爾爾,您如此大禮,在下看了心裡邊惶恐,受之不起!」說完便一揮袖往裡邊去了。
「你——」祁溯身邊的小烏龜卻聽不得他對自家殿下說這種話,剋制不住想要追過去找他理論一番,卻被祁溯拉住了胳膊。
「咱們理虧,就是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兒,再說了,給誰遇上這種事兒都會沒好性子的,怪不得人家。」
小烏龜抓著祁溯的肩膀不是滋味,道:「殿下,殿下您做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麼?既吃力不討好,還害得您在外的風評不如從前,受人白眼,既然安家小姐那件事已經木已成舟,您大可告訴所有人,您當日做那種事的目的,並不是當真想要搶什麼親!」
祁溯卻抓住了小烏龜的手,對他蹙起了眉頭,聲音也不自覺變得帶有教育味道:「我要說出來,那安小姐又該怎麼辦?」
「……」
「這件事要是被傳揚出去,她一個姑娘家,還如何抬得起頭來?被那麼多人指指點點,她會變的如何,你有想過嗎?」
「……」
祁溯發覺自己對他有些言重了,害他委屈的像個小姑娘一樣,垂下了頭去,不再肯看自己的眼,祁溯便湊過去揉了揉小烏龜的腦袋,長長一聲嘆息:「對不起,對不起……小烏龜,原諒我最近脾氣不好,跟你鬧的小脾氣吧?」
小烏龜垂頭喪氣斂眸看著地面,低喃一句:「她會變得如何,我是沒有想過。」
「……」
「我想的都是殿下,我知道我家殿下要是被別人指指點點就會變得茶飯無心,夢魘不斷,可是旁人不知,沒人肯去心疼他。」
祁溯愣了愣,想去安慰他,卻張著嘴,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也許這就是還債吧?欠債還債,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可是,自己到底欠了什麼債?又欠了誰的債呢?
薛魏文進門就見躺在地上七竅流血的屍體,這副模樣確實是嚇人,若不細看倒真以為他被淋了一頭黑墨,血能黑成這種顏色說明中毒太深。
「薛魏文見過白大人,張少卿。」
到官場之上,薛魏文定然恭恭敬敬規規矩矩稱呼白遠貞為白大人。
白遠貞只微微點頭,那少卿則過來與薛魏文寒暄幾句薛城如何如何,便又將話題扯回了兇犯的屍體身上。
「我記得當日夜裡因為煩心而到書房裡溫書,準備以此方式來轉移轉移注意力,因為天熱便開著窗戶,恰巧我書房的窗子在書案前方左側,便猛然見被燈盞照出來個黑影,我才警覺有人進了書房,抬頭就見個戴著個面罩的人手持短刀悄無聲息站在離我書案不遠處,由於當日夜裡薛府……出了些事,有不少人來人往,與其打鬥時便引了下人們過來,才沒讓那兇犯得逞。不過聽我府中下人回憶,說是他們進去時,那人已經不見了蹤影,我人似乎也被撞在了牆上,已昏迷不醒,肩胛骨處中了那兇犯一刀,不過好在傷口不深,才保住了性命,昨夜我才剛剛蘇醒,沒想到今日兇犯便束手就擒,實在有些詫異!」
少卿聞言便指了指地上的屍體,問道:「實不相瞞,本官對於此事也是頗為詫異,可著實沒想到這兇犯來此前竟已服下可置死劇毒,方才竟毒發死在了這裡……這……若是想繼續拷問罪行怕是不行了,但既然薛公子來了就先認認人,看看到底是不是他?」
「那是自然。」
薛魏文上前幾步,將兇犯的屍體打量了一番,包括頭部和手部,可除此之外再無法探究:「看身形倒是一樣,可惜他死了沒辦法再問了,但我記得,我跟他打的時候他刀法不錯,力道大且速度也是極快,幾乎刀刀刺的都是斃命位置,我雖說當時是赤手空拳與其單打獨鬥,但拳腳功夫到底也不算太差,能把我撞到牆上昏迷的地步,顯然他是位高手。」
「不對。」
幾人循聲而望,將目光轉向了白遠貞。
「大人可是覺得有哪裡不對?」
白遠貞道:「方才我聽雲簡說,這兇犯是二十幾日前到君子四街衝撞了翛王殿下,才被翛王殿下所當眾教訓的,眾所周知,翛王自打患了失魂症后功夫便不如從前,比常人強不到何處去,但魏文則又說,兇犯力道之大有能將他置於昏迷或死地的地步,那這樣的人,當日又怎會敗在翛王的手下,落荒而逃?」
「這……」
「且我到大理寺地下冰窖里看過,所有死者的手腳肌腱皆是被一刀挑斷,顯然兇犯下手嫻熟,而如魏文所說,他刀刀所刺的都是致命位置,能夠如此熟悉殺伐手段之人,又如何會因良心不安而來投案自首?」
幾人面面相覷,覺得白遠貞說得極有道理。
白遠貞幾步走到屍體身邊,打量著他的面容,「他如若當真是為報復翛王,殺其他人倒還說得過去……那殺魏文,又是為何?」他轉回頭來看了一眼薛魏文。
薛魏文一怔:「對啊,那他殺我……又是為何呢?」
「……」
白遠貞沉默了。
……
真正的兇犯不知為何人,但既然有人來投案自首,大理寺少卿則也只好選擇對外聲稱真正的兇犯已因愧疚而服毒自盡,與翛王殿下無關。原因很簡單,近幾日上奏給祁思寒的奏章幾乎都是因為對於此事的不滿,使得祁思寒頭痛不已,所以,不論此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兇犯,對於祁思寒來說,他就是真正的兇犯,且也是救自己弟弟出水深火熱之中的救命稻草,是無論如何也要死死握住的,若是有人承認了罪行,大理寺與旁人還是依舊不依不饒,那就是故意與皇帝祁思寒公然作對,下場自然不必言說。
白遠貞難得遇到這樣的事情,望著堂外站在柏樹下的祁溯與小烏龜沉聲道:「那人倒是費心儘力,算計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