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22. 鷸蚌相爭,連船都翻了
八月的天氣還有幾分秋老虎的嘴臉,尤其是這幾日一到正午的時候就格外的曬人。
書房外頭的院子里,幾棵修剪整齊的樹都被曬的有些疲軟,而跪在院子正中的薇姐兒和她身邊的丫頭采月則已經香汗淋漓,活脫脫的跟從水井裡撈出來似的,嘴皮上有些發乾,但盯著書房門卻一動不動。
「大姐兒,要不咱們先回去吧,少爺估摸著是不會見你的。」身邊的媽媽心疼的說著。旁邊站著幾個丫頭,手裡不是拿著傘就是拿著蒲墊的,可惜一樣都沒被用上。
「媽媽,你帶人先回去吧,今日見不到父親,我是不會離開的。」錢向薇的決絕遠在媽媽估計之上,見裡頭沒什麼動靜了,她又高聲呼道,「父親,求你去看看母親,大夫說她只有一口氣在了,您快去看看啊。」
說罷就對著那緊閉的屋門咚咚磕頭。
地上打掃的乾淨,額頭上倒也沒沾上灰,可是薇姐兒用力大,額頭已隱隱發了紫,身後跟著采月叩的比她還凶,額頭已經沾了血,但眼神卻也視死如歸的很,小姐做什麼,她跟著做就是了。
「父親,父親……」錢向薇聲聲呼喚,企圖用父女親情喚回一絲他的憐憫。
就在半個時辰以前,她還在蓮姐兒處照看著她吃藥,這個從小病弱的妹妹已經好幾日都沒下床了,病懨懨的不愛見人,乳娘差人來報說,這幾日連葯都不怎麼喝了,是以她這個做長姐必須去看看情況。
左哄右哄的讓她喝了小半碗葯,蜜餞還沒吃到嘴裡呢,就見外頭鬧哄哄的。
「做什麼不得安寧,不知道二小姐受不得吵嗎?」錢向薇一副長姐做派,對於下人來說,還是有幾分威嚴在的,「采月,你去外頭看看,讓她們都安靜些。」
「是。」采月是她身邊的貼身丫頭,在晴翠院里也是壓得住底下人的,派她去自然是有這層意思在。
轉頭又對著躺在床上的蓮姐兒說道,「這幾日我去給母親請安,她總是問你的情況呢,她也是身子不好,這幾日都在喝葯,等你好些了,我帶你去給她請安,可好啊?」
「阿姐,咳咳……」蓮姐兒如今已經是八歲的人了,可長年累月的病著,個頭也不大長,看上去還是五六歲大小的模樣,虛弱的躺著,臉色蠟黃,沒有一點血氣。
「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就是突然想見見雪了。」
錢向薇蹙眉,這八月的天氣怎麼見雪?蓮姐兒莫不是病糊塗了?心裡雖這樣想著,但面上還是一副鎮定的回答著,「嗯,再有幾月就冷了,到時候我帶你去堆雪人可好啊?」
這話說的有些假,自打她出生以來,出這屋子的日子都少,更別提冬日裡還要堆雪人了,但明白她是對自己好,只得點點頭,眼睛看著明窗外頭的景色,頗為嚮往。
姐妹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話,說到高興處,那蓮姐兒還被逗的發了笑,誰知不多會就見采月匆匆而來,面色凝重的讓錢向薇有一刻的錯愕。
未免蓮姐兒多思,她輕捻被角,好聲好氣的說道,「你且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小廚房裡給你燉的蓮心羹怎麼樣了?」說罷就對采月使了個眼色,讓她到外頭候著。
帘子剛掀,尚且還在廊下的時候,就見采月大驚失色,又刻意壓低聲音的對著薇姐兒說道,「大姐兒,快去看看大奶奶吧,下頭人說剛剛少爺發了好大的火,活活杖斃了張媽媽和絮兒姨娘不說,連大奶奶都給嚇的撅過去了。」
「什麼?」錢向薇不由的高了八個度,想起裡頭還躺著的蓮姐兒,一下子慌了心神,在采月的攙扶之下,緊趕著去了正屋。
一進院子,果然濃濃的血絲味道還飄在空中,那地上的血還來不及收拾,就那樣赤辣辣的融在地上,不知為何,八月里的天氣下,錢向薇竟生了些冷汗。
忙著收拾的下人們原本被嚇得一個二個魂不附體,平日里主事的張媽媽已死,底下的丫頭們個個都心亂如麻,如今瞧著大姐兒來了,才算又有了主心骨,有兩個膽子大立刻上前來跪倒哭訴,「大姐兒,您可算過來了,大奶奶……大奶奶她……快要不行了。」
此話如同晴天霹靂般,嚇的錢向薇楞在原地,身邊的采月也是著急上火的很,「那你們還愣著幹嘛,請大夫啊!」
「奴婢……奴婢不敢啊……」那丫頭跪了兩三個,卻無人敢出院子門去找大夫,錢向薇眼前一黑,差點站立不住,身邊的采月扶著她,歇了口氣她就強自鎮定下來,對著那幾個丫頭呵斥道,「我還是這家裡的嫡長女,大奶奶也還是大奶奶,去,現在立刻去給我請大夫過來,快去!」
話語間頗顯威嚴,丫頭們不敢造次,只得硬著頭皮去請,好在剛好遇著春雨院里剛剛被送出來的大夫,於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拖了過來給大奶奶看病。
那大夫真是冷汗涔涔,半日之內看了這許多的家私之事,本想著趕緊離開為上,誰知又陷入這更加為難的境地,不過本著醫者父母心的態度,也搭脈診斷起來。
片刻之後,深嘆一口氣,對著錢向薇行了一禮,「大小姐,大奶奶的病本就勞心損神的,若是好好保養著,倒是也能拖上些日子,可如今一驚一撅,氣息微弱,只不過是吊著口氣的事情了,拖不過三五日,就……」大夫搖搖頭,「還是早些準備後事吧。」
說罷就收了收診箱,準備離開。
「大夫,大夫……」反應過來的錢向薇緊緊的拉著他的袖口不讓走,「不會的,我母親,不會的……不會的……之前不是說最少還有三五年的壽命嗎?怎麼會?」
「哎,多思傷身,又遭逢如此大的噩耗,自然……自然是熬不過去了,大小姐節哀。」說完也顧不上要診金的事情了,只想著腳底抹油趕快離了這是非之地。
看著床上氣若遊絲的母親,想到已經被杖斃的張媽媽和絮兒,錢向薇一時有些不明白,怎麼好好的日子突然就變了,於是叫來院子里的人好一番問話,才明白過來。
母親當年威逼絮兒留在府中做姨娘,而後又讓她給琥珀下藥,想絕了她再生的念頭,誰知中間被絮兒把葯給換了,一屍兩命,害死了琥珀和「弟弟」不說,連帶著把這罪也加諸在母親頭上,因此才有了如今的結果。
聽著丫頭們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話,她整個人都如同墜入冰窖之中般,不知該如何逃出生路。
如果說上一刻她還是府里千尊百貴的嫡長女,如今……她就成了害死太太心頭肉的大奶奶之女,父親四房妻妾,如今連根拔起了兩房姨娘,她大房一脈也盡數折損,待到母親去世,她和蓮姐兒就成了這府里丟不開也甩不掉的「原配嫡女」了。
空有個名頭又如何,往後的日子,怕是太太,父親,連帶著下人都不會再多看她們一眼了。
想到這裡,錢向薇不由的後退幾步,心緒亂做一團,「不會的,不會的,父親不會這麼心狠的,走,去找父親,我去求他,來看看,看看母親最後一面!」
說話間滿是堅決,看了一眼床上已經沒什麼生氣的母親后,帶著采月立刻就去書房,於是就有了剛開始的那一幕。
她自出生以來,在府里就是多有寵愛,哪怕父親接連生了幾個妹妹,她也還是家中最受寵的那一個,如今下了面子,跪在書房門前,任憑過路來來往往的丫頭婆子們一邊看,一邊議論,為的就是讓錢喻禮能多些心疼。
外祖父一家雖說在臨安城裡也是有臉面的,可這些年來和她們的聯繫並不算多,一來是當年為著母親喝葯的事情,錢家有了些齟齬,二來是舅舅娶親納妾多年,至今毫無所出,外祖父外祖母一門心思的到處求醫問葯,對她們母女三人的關照自然就少了許多。
這些年,無論是太太還是父親,對她都多有看護,此事一出,這種看護也就跟著煙消雲散了,據說太太已經病倒,她唯一的出路,只有求父親這一條了。
所以不管是為自己,還是為整個大房,她都沒有退路。
身邊站著的媽媽心疼的說不出話,自己從小看顧長大的孩子如今遭這般罪,她真是有苦說不出來,無奈只能聲聲哭喊,求少爺出來看一眼大小姐,看一下這可憐的孩子。
與門房一面之隔的錢喻禮,此刻站在書房裡頭,表面上是看著牆上掛的那副畫雲淡風輕,實則眼神狠厲的死死盯住畫,或者說是畫的背後。
身邊站著的錢貴不發一語,其實站在書房之中對於外頭大姐兒和丫頭媽媽們的聲音聽得是一清二楚的,可他也知道,爺這是在刻意的給大房難堪,今日之事已經告一段落,若是大姐兒心思清楚些,也該知道,這大奶奶早就是顆棄子了。
「你去外頭告訴她,念在劉氏為錢家生有兩女的份上,休書我就不寫了,等她死後,自然可以葬在錢家祖墳里,若是再多廢話,那就別怪我不顧什麼情誼了。她若還是不走,就帶她去看看琥珀和孩子的屍首吧。」
「爺……」錢貴聽了這後半句話,都覺著有點狠了,大姐兒不過是個十幾歲的丫頭,如何見得了這樣的血腥場面,可主子的話就命令,他也無法再多說什麼,只好硬著頭皮出去,把話一一轉達。
沒說一個字,錢向薇的心就涼上半截,直到最後讓她去看屍首的時候,她再也撐不住的昏了過去,丫頭采月連忙撲上來哭喊道,「大姐兒,大姐兒!快叫大夫啊!」
如此種種,種種如此,等大姐被送回到晴翠院,又是灌藥,又是掐人中的,半刻后悠悠轉醒,丫頭欣喜若狂,見她嘴巴一直不停的動卻聽不清說了什麼,湊近了才聽明白,原來是在說,「大房敗了,敗了。」
幾天之後,劉氏悄然逝去,錢家沒有大肆的擺白事,只是告知了劉家其中的前後因果,驚的劉家老太太目瞪口呆,一邊怨自己多年來為著兒子的事情忽略了女兒,一邊又恨那絮兒吃裡扒外的下賤胚子這樣坑害主家。
兩邊的火氣一上頭,人也急的病倒了。薇姐兒的外祖父和舅舅得知內情后,也曉得是自家女兒的把柄攥在人手裡,是以錢家把這個喪事辦的如何低調和簡單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讓人給錢向薇帶了話,讓她好好的在府里靜養,與此同時照顧好妹妹,其餘再也不說什麼。
就這樣,不到半月的時間,錢家後院的晴翠院和春雨院就這樣湮沒在往後的歲月里,劉氏,琥珀,絮兒,張媽媽,還有那未曾睜眼看看這個世界的錢家庶長孫都被嚴令禁止不準再做提及。
錢太太醒來之後,氣無處可撒,兩個院子裡頭的丫鬟婆子們就成了出氣筒,若是家生子,就被趕到家裡的農莊上面做粗活,若是外頭買來的就找了人牙子來發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