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坦誠
第十一章坦誠
李萌指紋解鎖開門進屋換鞋掛衣服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地做了下來，又給跟著她進來的楊輝拿了一雙拖鞋后，扔下一句，「你自便」，就回了自己的卧室換衣服去了。楊輝脫了大衣，換了拖鞋，把大衣掛到了衣架上之後，就站在門口附近細細地打量起李萌的公寓來。當初裝修方案定稿的時候，他記得定的是地中海式風格的裝修，今天看來，李萌又在那一版的設計上做了不少的刪減。顏色基調仍遵循了地中海式風格的藍白調，極其乾淨的純白色和深深淺淺的海藍色讓屋子看上去非常地乾淨、寬敞。
這間公寓的面積和他的那間差不多，也是一百二十平，只不過沒有躍層，所以使用面積上就縮水了一半。開放式的客廳、廚房和餐廳被充足的日光照得暖暖的、亮亮的，通透的玻璃拉門外，是一個大露台，露台上仿照北歐路邊咖啡館設了遮陽棚，還放了一張竹桌和兩把竹椅子。他雙目所及之處的客廳、餐廳和露台上都有樣式別緻的花籃，高高低低低地固定在了牆壁上，跳躍的亮色給屋子注入了無限的生機，讓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會心生歡喜。為了保證房間的空間不被浪費，公寓沒有吊頂，也沒有吊燈，所有的燈都是吸頂的，唯一不同的是每個燈的樣式，有海星形狀的，有飛鳥形狀的，有貝殼形狀的，雖說是為了暗扣地中海的這一主題，可這些燈的確童趣十足，會讓人產生碧海藍天在側的感覺。楊輝看得忍不住微笑起來。
李萌從卧室里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仍然站在大門口的小輝哥，一臉的恍笑。「你傻呀！我不帶著你，你就找不到坐的地方嗎？」楊輝看見李萌已經換了一身寬鬆的珠光紫暗絨運動服，懟了他一句就跑到廚房倒水去了。他這才朝著客廳那組巨大舒適的乳白色真皮沙發走了過去。李萌端了兩個杯子出來，一杯是紅茶，一杯是奶茶，她把那杯紅茶遞給楊輝，「冬天喝點兒紅茶養胃。」說完了，就在楊輝的對面坐下，踢掉了拖鞋，盤腿蜷在沙發上，又從旁邊撈了一個藍色的抱枕到懷裡摟，才一邊喝奶茶，一邊漫不經心地問楊輝，「你一直在說要和我好好地聊聊。今天難得咱倆都有時間，有什麼你就都說出來吧，我保證洗耳恭聽。」
這個死丫頭竟然開啟了諮詢模式，這是要拿他當患者來對待的節奏啊！真想咬死她！楊輝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地吐了出去，才把竄上來的心火暫時壓了下去。隨後，也放鬆了身體，拿起杯子來一口一口地喝起茶來。兩個人都不說話，各自垂著眼帘喝著被子里的飲品，想著心事。等到倆人都喝得差不多了，他們才先後放下了杯子，抬頭注視著對方，楊輝面無表情，李萌似笑非笑，久久不語，一室靜謐，直到楊輝再也無法維持住自己的撲克臉，先敗下陣來。
「李子，你對未來有什麼計劃沒有？」楊輝嘆了口氣，問的極其認真。
「我記得好像以前跟你說過吧，把博士念完，好好工作。」李萌回答的很隨意。
「個人生活呢？你是怎麼打算的？」楊輝今天是絕對不會再讓她繼續避開這個話題的。
「什麼個人生活？能好好活著就很不容易了，哪裡還顧得上那些有的沒的。」看似漫不經心的答覆里卻含著真實。
「你家的經濟條件也不差吧，怎麼就活得不容易了？」寸步不讓的追問。
「首先，我家再有錢，也是我爸媽的，而不是我的。再者，活著遠遠不只是活著。」李萌的聲音里含著一絲悲涼。
「那你最理想的『活著』究竟是什麼樣子的？」輕聲的問話后藏著一根緊繃的弦。
長久的沉默。
李萌的眼睛逐漸變得空洞又迷茫，目光不知落到了何處。她喃喃自語般地回答，「我也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究竟要怎樣活著才能感到快樂。我還沒找到最終的答案。不過有一點我十分清楚，那就是我一直最渴望得到的就是心靈的自由，擁有這種自由就意味著，我的心裡不再有捆索、苦毒、怨恨、不滿或黑暗；意味著，我可以從內到外都能完全坦露地活在陽光之下，不再懼怕向這個世界展示自己的軟弱或卑劣，沒有人會因我的不足而傷害我、譏笑我、拋棄我。我可以坦然無懼的活著，做最真實的自己。我也只想這樣活著。在你看來，這算不算是我對生活的打算呢？」
楊輝聽出李萌聲音里的顫抖，看著她摟著抱枕的雙臂越來越近，直到最後她歪著頭問他時眼中的懵懂、迷茫、渴求和失落，讓他的心被狠狠地揪成了一團，疼得他不由得拿手按了按胸口，好平復那裡的鈍痛。過了好久，楊輝才慢慢地站了起來，挪到了李萌的身邊，跪坐到了她腳前的地板上。楊輝沒敢碰觸李萌，因為此刻的她雙眼再度放空，好像在一個很遙遠的世界里飄著似的。他怕驚著她，但也不願離她太遠，只想著在對方需要安慰的時候，他能處在一臂之內的距離。
又過了很久，李萌才漸漸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看見楊輝就跪坐在她身邊，嚇了一跳，「你怎麼過來了？」
楊輝哭笑不得，「走過來的。」
「嗯，除了剛才的那個問題，你還想知道什麼？」李萌彷彿狠下心來，一定要在今天把楊輝所有的問題都回答完。
心裡明明知道可能此刻並不是最好的時候，楊輝還是咬了咬牙，抖著聲音問了出來，「你…有結婚的打算嗎？」
「沒有。」斬釘截鐵的回答。
「是暫時沒有這個打算，還是永遠都不會結婚？」
「我也不知道。」李萌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把什麼都攤開來說，「小輝哥，你不明白，我不會愛人，我沒有愛的能力。」
楊輝雙眉緊鎖，厲聲反駁，「你怎麼沒有？你對那些患者那麼用心，所做的遠遠超出了一個心理醫生的職分。再拿今天去孤兒院的事情來說吧，你望著那些孩子的目光里滿了憐惜。你怎麼能說自己沒有愛的能力呢？」
嘆了口氣，李萌側頭看了他一眼，「你看見我靠近過任何一個孩子了嗎？哦，不對，有一個，不過那是為了和她身邊的阿倫說話才不得不靠的那麼近的。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因為我害怕。我害怕生命，它太沉重了，我根本就負擔不起。我生個孩子出來誠然要負一生一世的責任，可他一旦被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也將是一生一世的事情，這是多麼重大的責任啊！只是想一想就都要被嚇死了，好不啦？所以即使有一天我真的想不開結了婚，也不會要小孩兒的。可是，結了婚卻不願意要小孩兒的能有幾個呢？丁克在中國畢竟是小眾的選擇。」
「那就不要孩子！還有嗎？還有什麼其他原因讓你不願意結婚的？」
聽著楊輝毫不猶豫斬釘截鐵的回答和質問，李萌愣了一下。有，還有，可是她難以啟齒。她把頭扭向了另一邊，用背對著楊輝。轉念一想，什麼叫「那就不要孩子」？說的好像是她要跟他結婚似的。這人可真能自說自話！
楊輝今天是下定決心，無論李萌有什麼心結都要先逼著她說出來。兩個人共同面對，總比一個人扛要好。而且，他一直覺得李萌有很多的時候，想得太多，容易用頭腦把自己困住。他的原生家庭也有很多問題，可他也是咬著牙一點一點兒地去解決的。如今那些問題都已經不能再算是問題了。他認為男人更理性，比女人更擅於解決問題。既然無論怎樣他都想和李萌在一起，那麼她的問題也就是他的問題，他很樂意幫她解決。所以，楊輝看得出李萌的確心裡藏著事情，這廝恐怕又想著把他關在門外，自己在那裡胡思亂想了。沒有絲毫的退讓，楊輝站起了身，坐到了李萌的身旁，扳著她的肩，愣是把她給扭轉了回來。
「你瘋了！」李萌本來正在糾結自己難以啟齒的心結，卻硬生生地讓楊輝給攪和了，一時間惱羞成怒。
「我沒瘋。不過也快了。丫頭，你聽著，無論你有什麼樣的問題、困難或是心結，都可以跟我說，就像我們當年那樣！讓我和你一起面對，好不好？算我求你了！」楊輝的手始終沒有離開李萌，那雙手寬大、溫暖而有力，緊緊地握著她的雙肩，彷彿要把力量也傳遞給她似的。
李萌的雙眼直直地盯著楊輝的眼睛，她看見了關懷、焦慮、心疼，同時也在對方的眼中看見了自己，她看見自己的掙扎、無助和退縮，如同被逼入絕地的小獸，無路可逃。那就不逃了吧，她已經逃得夠遠的，也夠久的了，可結果又如何呢？人怎麼可能逃開自己的心魔呢？告訴他吧，這個從來都對自己懷有善意的男生，從來都不會傷害自己的，至於他聽到了自己的秘密會怎麼看自己，都無所謂了，至少她可以卸下這個包袱。如果對方嫌惡她，也好，就當自己從來就沒有過這個朋友吧。李萌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中帶了股赴死的決絕，清晰地說，「我無法和異性親近！」
楊輝徹底地愣住了，他曾設想過無數的可能，卻無論如何也沒猜到答案會是這個！好半天他才結結巴巴地問道，「你…難道喜歡女生？」
李萌被他給氣樂了，「你才喜歡女生吶！」突然發現自己說錯了，才惡狠狠地更正，「我不是女同。我只是，只是在男生靠近我的時候總是感到不舒服，會噁心的想吐。」
楊輝聽到她不是同性戀的時候剛鬆了口氣，可聽到後半段，那口氣又提了起來，他看著自己仍握著李萌雙肩的手，猶疑地問道，「那我這樣，你覺得不舒服嗎？」
李萌聽了一愣，好像也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特別排斥過楊輝的觸碰，不過以前他們也從未有過任何的身體接觸，這次好像是他離自己最近的一次。嗯，的確是有點兒不舒服，不過還不至於感到噁心。
看到李萌困惑的表情，楊輝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把雙手從李萌的肩上移到她的腰間，用力地往自己方向一攬，李萌沒有防備，一下子跌進了對方的懷裡，鼻子差點撞到了對方的胸口，她本能地用雙手抵住對方的胸膛，叫道，「幹什麼呢你？」
「做實驗啊！看看你對異性的身體接觸，到底會排斥到什麼程度。」楊輝眼睛含笑嘴上卻義正辭嚴地回答。
「耍流氓啊你！」李萌光火，剛才真的是嚇了她一跳，而且那種接近異性的不適感又席捲了她。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頓了一下，楊輝低頭問李萌，「想不想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耍流氓？」
楊輝灼熱的呼吸燙到了李萌的臉，她感到更加地不舒服了。手腳並用地從楊輝的懷裡掙脫出來，理了理頭髮，「你別鬧了！我不舒服！你讓我好好想想，這是怎麼回事！」說玩，她就起身躲得遠遠得，陷入了認真的思考。
楊輝很想告訴她，這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恐怕就是個知難行易的例證。李萌也許確實有這種障礙，但對這種障礙的認知卻使她反而畫地為牢，困住了自己，總想著用頭腦和理性去醫治這種障礙，但是醫者不能自醫。她恐怕需要尋求外在的幫助。不過她周圍的那些心理醫生…沒來由的，楊輝一下子想到了劉一帆，不行，李萌的這個心理障礙不能讓他知道。一旦他知道了，就有可能會加以利用！到底該怎麼辦呢？他明白李萌的問題在哪裡，卻不知道該如何幫到她。
李萌可不知道楊輝的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她陷入了沉思。從確認自己是被領養的時候開始，她的心中就一直有種無名的憤怒。李媽媽為了家族的利益用她去聯姻只是點燃炸藥桶的導火索而已。李萌最深的怒氣來自於對親生父母的怨恨。關於她父母為什麼會拋棄她，李萌想遍了所有的可能：重男輕女；家境貧寒；非婚生子，諸如婚前有孕，婚外有孕等等各種不堪的設想，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可能居然是她的生母被人強暴至孕才不得已放棄她。
她真的很痛恨這種無助的感覺，她無法選擇地來到這個世界上，也將無法選擇地離開這個世界，除非她自殺！人可以選擇一切，甚至是死亡，卻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她覺得她生身父母之間的性，無論在上述的哪種情況下來看都讓她作嘔。即使因為貧窮或強暴，他們總可以打胎吧，為什麼非要把她這個全然無助的嬰兒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又拋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任她自生自滅呢？做父母的難道不是應該保護自己的孩子嗎？如果不是她運氣好，被如今的父母領養，沒有人知道她的命運會是怎樣。所以，她從心底里反感異性的靠近，在她的眼裡，那些人代表的是骯髒的性和懷孕的可能。而從小接受的傳統教育使她從來就沒考慮過同性戀的可能。這也就是她為什麼一直在拒絕別人表白的原因。
可為什麼她沒有特別反感小輝哥的親近呢？雖然她確實從來沒有主動親近他的慾望，但對方的碰觸的確沒給她帶來眼中的心理排斥。她扭頭盯著楊輝，彷彿科學家盯著外星人一樣，想弄明白這些。李萌不斷地自問，是不是因為自己和對方認識的時候是在自己產生排斥心理之前？是不是因為小輝哥從來都沒有傷害過她，所以她才覺得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很安全？是不是因為小輝哥在他們剛認識的時候總是溫和的，沒有侵略性的，甚至是無性別的？這樣就說得通了，他一求婚，她的本能反應就是逃。原來，逃離潛在的性生活也是當時出國的主要動機之一啊，只是那時的反應是潛意識的，她也是直到今天才意識到這一點。而且，剛才小輝哥突然把她摟進懷裡的舉動，讓她產生了強烈的心理排斥。看來自己的這個心理障礙還是在的，只不過對楊輝發作起來輕一點而已。
楊輝看到李萌盯著自己的眼光很奇怪，像是法醫在研究屍體似的，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哆嗦著問她，「李子，你怎麼看人呢？怪瘮人的！」
李萌撇了撇嘴，破罐子破摔地回答，「我還以為你是個例外呢，或者可以通過對你這個例外的分析，找到治癒我心理障礙的途徑。但是現在看來，卻發現你並不是個例外，我只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癥狀輕一點而已。」
楊輝聽了這話，心猛然一沉，這麼說她其實也不能接受自己的親近？他還以為他是不同的，還以為可以用這一點不同來說服李萌和他正式地交往。但是他又怎麼可能就這樣輕易地放棄，「你真的就完全都沒有慾望嗎？」這話剛一出口楊輝自己的臉就先紅了起來。
再看看李萌，一副進行學術研討的樣子，「可能有過吧。不過我已經把慾望與骯髒、羞恥和悔恨連在了一起。所以，一旦偶爾慾望抬頭的時候，就會遭到無情的鎮壓。恐怕我就是俗稱的那種『性冷淡』。」
楊輝聽不得她這樣說自己，「你就不能少給自己貼點兒這樣負面的標籤？你是學心理學的，難道不知道有一種現象叫做『自踐己言』的嗎？」
「行啊，小輝哥，你都快趕上專業的了！」李萌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說真的，小輝哥，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總覺得你才是心理醫生，而我則是個病人。」
「這種…病還是障礙，能治癒嗎？」
「理論上是可以的。就我而言，得先能夠做到真正原諒我的親生父母和我自己。」
「你怎麼還要原諒你自己？」
「對，那是因為我一直都肯不接受自己的存在，覺得自己不配活在這個世上，我的韁繩只是個不幸的意外，所以我的存在也是多餘的。我剛跟說過自己不想要小孩兒吧？試想一下，一個連自己的存在都無法接受的人，又怎麼能容忍自己生命得以在另一個生命中繼續延續下去呢？一個憎惡自己的人是不會希望自己被複制的。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相互關聯著的。」
楊輝心疼地閉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是該過去打李萌一頓，還是該用盡全身的力氣地擁抱她，直到她不再感到如此的卑微。最終，他還是站起來，走到了李萌的身邊，把她鬆鬆地攬到了懷裡，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像一個哄孩子的母親。李萌先是渾身一僵，而後才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他的胸口處傳來了李萌悶悶的聲音，「我雖然知道治癒這個心理障礙的方法，卻無法自醫。你說，我這麼多年的書是不是白念了？我這樣一個自己心理尚且受困的諮詢師是不是根本就沒有資格去幫助別人？」
楊輝繼續輕輕地拍打著李萌的後背，「這是兩回事。再好的外科醫生也不能給自己動手術，是不是？」他現在算是徹底地明白了，這小妮子在心智上就是個小孩子。她懂的再多，再有能力，也都不過是在扮演一個成人的角色，而在內心深處，她始終沒有長大，依舊如孩童般的無助與彷徨。哎，這樣看來他還有得等，等著她掙脫自己的枷鎖，也等著她慢慢地長大。不過這樣也好，這樣不就像是陪著她一起長大嗎？陪著自己的心愛之人一起從小慢慢地成長，這難道不是很多人都還求之不得的美夢？這樣一想還真覺得這是一件歪打正著的美事。想到這裡，他情不自禁地低頭吻了吻李萌的頭頂，青蘋果的香味，乾淨、清冽和單純得讓他的心一下子軟得一塌糊塗。
李萌終於平靜了下來，她從楊輝的懷裡退出來，滿臉通紅，不好意思地躲避著他的目光。
楊輝看出來這傻丫頭的尷尬，心裡又嘆了口氣。好好的追個媳婦兒，怎麼就變成了需要耐心地飼養一個童養媳了呢？不過現在的首要任務是不能再讓這種尷尬的氣氛繼續下去，必須打破它。
「謝謝你能跟我說這些，小李子。感覺我們好像又回到了從前。」想到過去，楊輝的眼神越發地柔和了起來。
「可是我們已經五年多沒在一起了。我們都變了很多。」總有一個笨蛋會出來煞風景的。
楊輝覺得他自打和李萌重逢以後嘆的氣大概比他這輩子加起來的都多。他拉過李萌的手，緊緊地握住，看著對方的眼睛，鄭重地說，「李子，有些事情的確可能是變了，可有些事情卻從未改變過。」
李萌覺得楊輝的手如同鉗子一樣緊緊地夾著她，很疼。又覺得楊輝的雙眼如同激光一樣聚焦，射到她的雙眼中，好像要將她藏在深處的靈魂也燒出個洞來。一時間，她又害怕又緊張。
「李子，讓我來照顧你，好不好？一輩子。」楊輝重複著當初向她許下的承諾。
「啊？」李萌回不過神來，怎麼是這樣？「你…我剛才說的那些事，你沒聽明白？我不能和你親近，也不願意要小孩。」
「傻丫頭，沒事兒，你還小，一切慢慢都會好起來的。」
李萌的眼睛在楊輝的臉上掃來掃去，他怎麼可能不在意？還是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半信半疑地確認，「你說的是真話？」
「我跟你說過謊話嗎？」楊輝把臉往下一沉，手上卻握得更緊了。
李萌歪著頭想了一下，鬆了口氣，「那倒沒有。」彷彿放下一個沉重的包袱，李萌一下子覺得無比的輕鬆，臉上露出了輕快的笑容，眼睛也變得亮晶晶的，無論如何從此以後背負這個秘密的不再是她一個人了！她很想為此出去大大地慶祝一下，「小輝哥，謝謝你和我一起背負這個重擔。咱倆出去到附近的商場逛逛吧，我想給你買件禮物，再請你吃頓好的！」李萌心想，難怪那麼多人願意花錢找心理醫生聊天，沒有秘密的感覺真是太好了！秘密說出去，卻沒被論斷、被厭棄的感覺更好！！她現在的感覺就像是一個超級大胖子一下子減掉了一百公斤一樣，彷彿靈魂都變得輕鬆極了！
楊輝卻不肯就這樣草草地結束今天的談話，他得讓對方承認自己的身份，「行，咱們一會兒就出去。不過有件事，咱倆得先說清楚。」
李萌沒能把手抽出來，按捺著飛揚的心情問，「什麼事，你快說！」
「你說，咱倆如今是什麼關係？」楊輝一臉嚴肅地盯著李萌問。
「呃，好朋友？」李萌回答的聲音有點兒發虛。
「好朋友？你再好好地想一想！」楊輝不覺手上用力，攥得李萌的手越發地疼了。
「嘶嘶，哎，你輕點兒！」李萌瞪著楊輝，往外自己的抽手。
楊輝這才意識到自己弄疼了李萌，他把手勁鬆了，卻沒放開她。這個臭丫頭逃跑功夫天下第一，不只能跑到國外去，還擅長各種逃避的本事。今天說什麼也得把自己的名分定下來，要不然，這個媳婦兒養大了還指不定會便宜了誰呢！
李萌也看出楊輝是下了狠心非要問出個子午卯酉來，就乾脆反問他，「那行，你說咱倆是什麼關係？」
楊輝腦子裡一道亮光閃過，他突然想起念EMBA時學過的一個銷售策略。他清楚地記得當時教授上課的情形，因為這個策略的名字很有趣再加上教授舉的例子也很生動，所以他一直都記得牢牢的，沒想到今天能用上。這個策略的原文是「Footinthedoor;Doorintheface.（一腳門裡；門摔臉上）」。例子是這樣的，你隔壁有個很有錢的鄰居，他有一輛非常昂貴的跑車，還有一輛不如跑車昂貴但也價值不菲的山地自行車。你如果想成功地借到他的自行車，直接開口很可能會被拒絕，所以你可以先跟他借跑車，他一定不捨得，那個時候你再提出要借他的自行車，他不好意思連續拒絕你兩次，所以十有八九就會把自行車借給你了，這就是「門摔臉上」的策略。而你如果還想繼續問他借跑車的話，就可以在歸還完對方的自行車之後，再開口。對方會覺得，反正他都已經把自行車借給過你了，你也好借好還了，那他把車也借給你就不會像當初所以為的那樣，是一件大不了的事了。這就是「一腳門裡」的策略。
念頭一閃而過，楊輝堅定地說，「你是我媳婦兒！我是你老公！」
「我什麼時候成你媳婦兒了？胡說八道什麼呢你！」李萌漲紅了臉。
「我不管，反正我無論如何也要娶你，你也只能嫁給我。」楊輝開始胡攪蠻纏。
「你！你！」李萌被楊輝的自說自話和死皮賴臉給氣了個倒仰，「切！你說如何就如何嗎？我還說我一定會嫁給….嫁給….」李萌還真沒想過要嫁給誰。
楊輝眯了眯眼睛，「你想嫁給誰？」
李萌的孩子脾氣上來了，「我嫁給誰你管不著！」
去他的理論、策略、計謀！楊輝的火騰地一下子衝到了頭頂，「我管不著？你想想看，除了我，你還能親近誰？」
「你！你拿我告訴你的秘密來對付我？」李萌委屈得一下子眼睛都紅了。
猶如一盆涼水澆到了頭頂，楊輝冷靜了下來。怎麼又忘了她是小孩子心性？當初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就曾因她不好好吃飯而爭吵，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了，自己一點兒長進都沒有？不是都想好了嗎，一切都要慢慢來。「對不起，李子。我不是有意的，是我說錯話了。別難過了，啊，都是我不好。」楊輝看著李萌眼角的淚，只覺得懊惱。他這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跟她爭什麼，贏了也是輸了。自己根本就見不得她受半點兒的委屈。
他再一次嘆了口氣，把李萌環在了懷裡。他算是認了命。不過低頭看著在自己懷裡揪著他羊絨毛衣上的毛的李萌，又覺得心裡酸酸的暖暖的軟軟的。也只有她在他懷裡的時候，他才覺得心裡是踏實的安穩的。他用下巴輕輕地蹭著女孩兒的頭頂，享受著對方難得的乖巧和安靜。
「小輝哥，你不能欺負我！」李萌嘟囔著，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不會欺負你的，我保證！」楊輝輕輕地搖著李萌，就像在搖著一個孩子，「不過你也要答應我，做我的女朋友，嗯？」停了一會兒，發現李萌沒有接話，楊輝繼續遊說「你看，你我相識多年，也算是知根知底的啦。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知道你的那些心事，也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才最任性最自在。我還會做飯，還能掙錢養家，又永遠都不會欺負你。你和我在一起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願意怎麼活就怎麼活，你說好不好，嗯？」楊輝哄著騙著，像個狼外婆。輕聲地誘哄著懷裡的小紅帽，希望她能把門打開，嗯，他才能吃了她。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楊輝連忙收回自己的心神，壓下自己突然竄上來的慾望。
被楊輝晃的有點兒犯困了的李萌，輕輕地嗯了一聲。
如聞天籟，楊輝差點兒沒跳起來，握著李萌的雙肩盯著她的雙眼，大聲地確認著，「李子，你這是答應我了嗎？你答應了可就不能再反悔了啊！」
李萌神色複雜地看著興高采烈的楊輝，猶豫了很久才緩緩地點了點頭。是啊，除了小輝哥，也許不會再有人能走進她的世界了。不僅如此，她總覺得自己虧欠他的，希望能夠對他做出一些補償。小輝哥既然那麼想和她交往，那麼她就和他交往吧，至少可以圓了他多年的念想。
楊輝一把抱住了女孩兒，在她額上響亮地親了一口。緊接著，他拉住了女孩兒的手，往門口大步地走去，「走，走，咱們出去逛街，你喜歡什麼，咱就買什麼！然後咱們再去吃頓好的！」李萌還從來沒見過小輝哥如此失態過，因著感受到了對方的喜悅，她也開始慢慢地高興了起來。李萌回屋換了身衣服，兩個人都穿戴整齊了，李萌又把手機、車鑰匙、門禁卡等一股腦地塞進了手包里，就跟著楊輝出了門。
楊輝開車到了離李萌小區最近的商服大廈，裡面餐飲、購物、娛樂應有盡有。吃晚飯還太早，李萌又對逛街想來都沒什麼興趣，兩個人一商量就跑到商城裡的電動中心去打電玩。李萌喜歡的東西都不是太激烈的，什麼跟著音樂敲鼓啦，什麼騎馬啦，釣魚啦之類的。過了癮之後，李萌覺得身心暢快，才不好意思地發現，光顧著自己樂呵了，小輝哥一直都只是在旁邊看著他玩兒。她誠懇地跟楊輝道歉，楊輝卻毫不在意地摸了摸她的頭，「你高興就好。」他是真的不在意，看著她玩兒得開心，他的心就已經滿滿的、鼓鼓的、像是有喜悅的泉水要冒出來似的。李萌拉著他，四處走，挨個指著那些遊戲問他喜不喜歡，他實在推不過，又不想掃她的興，就撿了一個類似網游的射擊遊戲來玩兒，竟然拿了個高分。李萌驚了。一把把他拖出了喧囂嘈雜的電玩室，直到走出好遠，才在一個安靜的角落裡，抬起頭驚疑不定地問一頭霧水的楊輝，「你，該不會是沉迷網游吧？」
楊輝又好氣又好笑地彈了一下李萌的額頭，「你這個腦袋裡裝的都是什麼呀？剛才的那一款遊戲和我們開發的一款手游很像，平時研發和測試的時候都有玩過，所以才這麼熟，平常哪有時間上網打遊戲啊！」
李萌聽了鬆了口氣，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你不知道，我最近接觸的患者中就有沉迷網游的，真的和吸毒一樣，完全不能自拔，身體和精神狀態都糟糕透了！」
敢情她這是拿自己當癮君子啦！算了，看在她也是為自己擔心的份兒上，就不跟她計較了。楊輝只抱怨了一句，「我一天到晚忙工作，就是剩點兒時間也都用來健身了，哪兒有時間浪費在這些事情上啊。」
李萌摸摸鼻子，嗯，販毒的都不吸毒。不好意思地嘟囔著，「咱們不是很長時間都沒在一起了嗎，我也不知道你的生活狀態是什麼樣的呀。」
楊輝很想說，那你就搬過來看著我好了！忍了又忍，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今天他們之間關係的進展已經好得讓他難以置信了，他還是不要操之過急的好。反正現在「門摔臉上」的策略已然奏效，以後就該實施「一腳門裡」策略了。因此，他說出口的話就變成了，「那以後咱們多花點兒時間相處，也能彼此更了解對方的生活細節，好不好？」李萌想了一下，贊同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開始閑逛起這個商場來。李萌心裡有點兒愧疚，今天她把背了多年的包袱丟給了小輝哥，對方卻一點兒也沒介意地接下了，她很想好好地補償一下對方。打量了一下楊輝的穿戴，見他穿著黑色長款的羊絨大衣，裡面是一件淺駝色的高領絨衣，下身穿的是深藍色的毛料西褲和一雙黑色馬丁棉皮靴，身材頎長，儀錶堂堂。李萌心裡嘀咕，怎麼好像以前沒覺得他的顏值這麼高呢？她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白色短款羊絨大衣，淺藍色高領絨衣，深藍色牛仔羊絨鉛筆褲，黑色高腰小羊皮靴，白色的手袋。嘿，他們居然看上去像是在穿情侶裝！
楊輝注意到小丫頭搖頭晃腦地在那裡嘿嘿傻笑，就問她笑什麼，傻丫頭也沒防備，就直接說了，「小輝哥，你看咱倆的打扮！」
楊輝一看也樂了，「嗯，情侶裝，是吧？你看，咱倆也沒特意選就能穿成這樣，這就是天意，咱倆就是天生的一對！」
「切！不跟你說了！什麼都能繞到這上面來。」李萌把頭扭到了一邊去。
楊輝只覺得神清氣爽，拉著小妮子的手緊緊地握著，好像握著全世界。
李萌回頭又看了眼他的衣服，「你平常都穿什麼牌子的衣服？」
「也沒什麼特別固定的牌子，平常也就買一些簡潔舒適的衣服來穿。」楊輝想了一下補充道，「不過現在畢竟需要常常見客戶，所以穿得太差了也不行，質量上也都過得去。你問這個幹嗎？」
「行了，我知道了！」說完這話，李萌就拉著楊輝進了一家專賣店。到了店裡，李萌就鬆開了楊輝的手，跑到衣架那邊去看衣服了。楊輝四處掃了一眼，發現在這個人潮洶湧的周末，這間店裡的客人卻寥寥無幾。剛才被李萌拉得突然，進來前他沒看清楚店名，於是他走到貨架前，翻了一件衣服的牌子，才發現這裡竟然是阿瑪尼的正品專賣店。說起來，他還真有一套阿瑪尼的西裝，那是他需要出席賣手游的簽約儀式才買來裝門面的。平常沒見這丫頭怎麼花錢，不戴首飾，不穿名牌，用的東西雖然不是大路貨，但也都只是歐美的一些小眾品牌，性價比很高的那種，並不昂貴，今天怎麼就一頭扎到這裡來了？他正琢磨著呢，李萌那裡卻已經手快腳快地給他選了一套西裝，一件襯衫和一條領帶，看樣子是按照要一整套搭配著穿來挑的，此刻小丫頭正朝著他招手，讓他去試衣間試衣服。
她也是一片好意，今天就可著她高興，她怎麼高興就怎麼來吧，大不了，一會兒他來買單就好了。楊輝順從地接過了衣服，進了試衣間。李萌趁機又跑到了裝飾品櫃檯前，迅速地挑了一個錢包和一條皮帶，都是經典款，簡潔大方的設計，永不過時的低調與奢華，李萌看了眼價簽，就讓服務員包起來，又花了不短的時間精心地挑選了兩套銀質的袖口。剛忙活完這些，李萌一回頭，就看見楊輝從試衣間里出來，李萌看得直點頭，沒想到小輝哥竟然是個衣服架子，深藍近乎黑色的修身西裝，極淺淡的藍襯衫，配上那條海藍底銀色暗紋的領帶，整個人斯文儒雅中又帶了幾分貴氣。倚著櫃檯的李萌把手上的信用卡交給售貨員，輕聲地吩咐，「和剛才包起來的東西一起都要了，密碼是六個零。」楊輝試衣服的時候也沒料到李萌幫他選的這些衣服上身的效果會這麼好！可他在試衣間里翻了翻價簽，粗算了一下，這一整套衣服全算下來購買一輛不錯的國產車啦！他自己花這筆錢還行，可那丫頭才上了幾天的班啊，怎麼能拿得出這麼多錢？即使能，也不能讓她這麼破費！她不是一直都還心心念念地要還父母的錢嗎？
李萌迎著楊輝走過去，目露讚賞，嘖嘖有聲，「小輝哥，你穿正裝真的很帥啊！你說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呢？」
她倒是誇得大大方方，可楊輝卻讓她給說紅了臉。在他印象中，李萌好像從來沒有這樣看過他，眼睛里此刻彷彿只有他，嘴裡又說著讚美他的話，他不禁心裡美滋滋的，「嗯，好！既然你喜歡，那我就要了。」說著，他走回試衣間，換回了衣服，一邊往外掏錢包一邊跟李萌商量，「李子，這些衣服太貴了，錢我自己來付，你給我買點兒別的東西就行。」
李萌也沒打斷他的自說自話，早已收起信用卡簽完單的她，只笑眯眯地看著楊輝走到收銀台那裡結賬，結果當然是被告之，錢已經付過了。李萌望著張著嘴驚愕地回頭看她的小輝哥，笑得直不起腰來。楊輝大步地朝李萌走來，一臉的不贊同。李萌卻從售貨員手裡接過了包好的衣物，笑著拉起他的胳膊就往門外走去。
兩個人找了間相對安靜的西餐廳，坐下來點了餐，等服務員退下去之後，楊輝就再也忍不住了，「李子，你剛參加工作，掙的錢願意存就存起來，不願意就當自己的零花錢。以後咱們在一起的時候，付賬的事情都讓我來，好嗎？」
李萌眨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你這是要包養我？」
「別成天凈胡說！說真的，李子，我有這個能力，也願意照顧你。」楊輝認真地說。
李萌身體前傾，壓低聲音，一臉的八卦，「哦？那你現在究竟有多少錢吶？」
楊輝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他就知道這個死丫頭就是一個小破孩兒，跟她認真就是給自己添堵，「反正養活你沒問題！」
「切！我能養活我自己！」李萌不以為然地說，又鬼鬼祟祟地低聲說，「說不定我還能包養你呢！」
又被敲了一下的李萌揉著額頭，汪著一雙大眼睛瞪著楊輝抗議，「你有暴力傾向啊？」
楊輝瞪了李萌一眼，沒理她，低頭開始刷手機。李萌也無聊地用手機開始查郵件，嗯，沒什麼重要的郵件，正要去刷一下她瘦的可憐的朋友圈，旁邊的座位一沉，李萌側身一看，卻發現是楊輝坐了過來。
這個時候，飲料和頭盤已經上來了。楊輝卻絲毫沒有回到對面的意思。李萌疑惑地看著他，卻見他把手機伸到她眼前，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看手機。接過楊輝的手機來，李萌嚇了一跳，頁面上是一張EXCEL表格，擴大了細讀，竟然是財務明細表，李萌一行一行地看下去，表格中最大的分類是私產和公司財產，私產包括房產、汽車、銀行存款金額以及股票、基金等理財項目金額。這些內容非常詳細，甚至包括了房產和汽車的購入價，年限，折舊率，現價等等。李萌看到這裡又回過頭去看這張報表的抬頭，嗯，是年表，不過看起來有些項目卻是按照季度為單位被更新的。她又迅速地瀏覽了一下公司財產部分，其中，固定資產主要是計算機，伺服器和商務汽車等，流動資產主要是註冊資金，項目收入和股份價值。在標註中她看到了楊輝在公司的股份比例。看完這張表，李萌抬頭看著楊輝，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
「你如果翻頁的話，後面還有我們公司的運營財務報表。哦，對了，個人財產裡面沒記入我的工資和分紅。我每個月除了吃穿以外的固定開銷就只有保養汽車和支付小時工的清潔費用這兩項，平均一個月下來基本不會超過一萬。」
服務員過來問他們是否可以上主菜了，李萌指了指對面的座位，楊輝會意，坐了回去。李萌吐了口氣，開始吃頭盤，龍蝦沙拉杯，分量很小，卻十分爽口，用來開胃剛剛好。楊輝也幾口吃完了他面前的魚子醬塔。服務員過來撤盤子，上主菜。握著刀叉切著煙熏三文魚，李萌語帶無奈地說，「小輝哥，我不是真的要知道你有多少錢，我剛才只是在跟你開玩笑。不過我剛才看了看你的財務報表，這些年你還真的挺成功的。」
聽到這話，楊輝停下了切羊排的手，抬起頭看著李萌，無比認真地說，「當初我決定放手一搏的時候，想的就是能為我們兩個搏出個前程來，所以，剛才你看到的那些，你都有份。如果不是因為念著你，我也不會成為今天的我，李子，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對嗎？」
有人說，最好的愛能使一個人變得更優秀。
李萌突然覺得鼻子發酸，閉了閉眼睛，發現喉嚨發堵，咳了一下，才能發出聲音來，「我從來就沒在乎過這些，你知道的。」頓了頓，又說，「不過，你的心意我領了。」
接下來，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吃飯，沒再交談。但他們都知道，他們之間，有些東西已經不再一樣了。
吃甜品的時候，李萌拿著勺子戳著大水晶杯里的酸奶冰淇凌，沮喪地跟楊輝坦白，「我的錢沒有你的多。」
楊輝駭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我就從來沒指望過你掙錢。你只要快快樂樂地活著就好。」
亦舒說的沒錯，愛一個人，那個人在你眼裡總是小小的，笨笨的，你總會擔心她會被人欺負，需要你隨時的保護。又何況這個丫頭確實是個又小又笨的。
「可我還是想讓你知道我的經濟情況是什麼樣兒的！」李萌倔強地堅持著，別執拗地越發像個孩子。
楊輝只覺得心裡軟軟的，寵溺地擺手讓她，「行，行！你說，你說！」
「我從確認自己身世的那一刻開始就決定要儘快在經濟上獲得獨立。剛出國的那會兒，課程太緊張，還顧不過來，不過大三下學期就好多了。那個時候我就開始拿全獎了。大四的時候，我現在的導師看中我，讓我跟他碩博連讀，同時幫他做科研，當然這些都是有償的。美國教授無償霸佔自己學生科研成果的現象其實很普遍，不過，我比較幸運，我的導師待我卻一向都很慷慨。順便說一句，我導師是個名人，常上電視的那種。他參與特大要案的破獲，也為社會名流做心理諮詢。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研究人心，好奇心始終旺盛得像個孩子。你見到他一定會喜歡他的！哦，對了，他聖誕節前一周到元旦的那兩個禮拜假期會到中國來，到時候我把你介紹給他認識。我說到哪兒了？哦，對！我導師對我特別好，有點兒像我爸對我的樣子，有什麼好事兒都帶著我，在金錢上也對我很大方，我覺得她有點兒在潛意識裡把我當成了他的女兒，當然，他對別人也從不苛待。可能因為他出身就很好，後來成名又早，物質上的東西早就不能打動他了。總之，我從大四的時候就開始半工半讀，所謂打工就是到他的心理診所工作並按照他所指定的方向做科研、寫論文。我現在工作的這家諮詢室，也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但他沒有獨佔，給了幾個人合伙人的身份，其中也包括我。也就是說他給了我一部分股份，並在契約中註明了，隨著我服務年限的增長，我的股份比例也將逐年遞增。他不能在這邊駐守，師兄一年後也會回國，導師的意思是將來這裡由我來挑大樑。」
李萌啰嗦了半天，冰淇凌都化了。她乾脆拿杯子來直接當飲料喝。楊輝忍者笑，真是孩子氣。不過反正是酸奶做的，由著她吧，嗯，只是可惜廚師白費了功夫。
「我爸跟你見過幾次對吧？」李萌抬眼望著楊輝，後者點了點頭。
「他跟沒跟你說過他是幹嘛的？」
「他是D大的教授，對吧？」
李萌覺得今天簡直是坦白大會，誰確立戀愛關係的第一天就非得把自己交代得一清二楚到這種地步的！他們倆真是一對兒奇葩！不過也好，早晚都要說清楚的事，早說早了。
「我老爸是D大生物學院微生物專業的教授，也是九三學社的會員。他還是一家生物製藥集團的小股東，他是用自己的幾個國家級和部級的科研成果入的股，每年的分紅都不少。所以，我在國外留學的時候，他因為擔心我吃不好穿不好怕我受苦就總給我打錢，我怎麼說他也不肯聽。我其實從大四的時候開始就已經不再需要他給的錢了，可他就是不聽，錢給他退回去過，他不但給我重新打了回來，還很傷心，我實在沒辦法了就只能把這些錢放到基金里。他平均每年按照至少十萬美金給我打款，五年下來，扣除我第一年的費用，到現在還剩了兩百多萬人民幣，再加上我在美國打工賺的錢，以及回國以後的工資和分紅，我現在的基金里大概有四百來萬。還有，我老爸幫我買的房子和車也都被我爸放在我的名下，加上一部分存款，我的總資產應該是六百萬左右。我每個月的消費和你差不多，呃，可能更少一些，因為基本上我的衣服、鞋子和包在美國這麼多年都已經在奧特萊斯和梅森那些地方淘弄齊全了。所以，以後可能就每個季度添那麼一兩件新的湊個熱鬧。嗯，我以後應該會比現在掙的多，我在寫一本書，有可能在美國出版，版稅十分可觀，不過那筆錢自有它的去向，所以我沒有將它算在我的財產之內。所以我暫時不會發什麼太大的財就是了，也就，一直會和現在的狀況差不多，以後可能只會逐年都更好一點兒而已。」
現在輪到楊輝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來了。他沒想到穿著休閑樸素的李爸爸竟然是製藥集團的股東。他剛認識李萌的時候就知道，有個做教授的父親和做生意的母親，李萌身為獨女，生活條件不會太差。但他沒想到的是，李爸爸竟然這麼有錢。而讓他更沒有料到的是，李萌本人也這麼能幹，收入會如此之高。他一直覺得李萌有點兒不食人間煙火，卻沒想到她因為經歷的特別，竟然學會了理財，不僅如此還成了一家前途無量的諮詢室的股東！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可笑，雄心勃勃地想照顧好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卻發現她其實並不需要。就像騎士來到塔樓要拯救公主，卻發現塔樓那裡根本就沒有火龍，而公主則早就已經離開了。一時間，他產生了一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挫敗。
敏感的李萌察覺到了楊輝的不對勁，連忙補充道，「我爸以前給我念書的那些錢啊，房子啊，車子啊，我沒打算白要，都是要還的。我是真的打心底里不願意跟父母要錢。不但如此，我還想著有一天能把我掙的錢給他們花，不管他們需不需要，我都想那麼做！還有，就是剛才給你買衣服的錢，也是我自己掙的，我還給我爸媽、導師和師兄都買了聖誕禮物。」她從旁邊的袋子里翻出來幾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晃著給楊輝看。「按照中國通俗的做法，一個人大學畢業之前的費用一般都是由家裡承擔的。他讀研之後就應該有能力也有義務自力更生了。所以我早就算好了，從我讀研到回國，父母一共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錢。如果順利的話，我將要出版的那本書的版稅正好夠還的了。嗯，以前導師出過不少的書，是他跟我說的。我也沒想到一本暢銷書可以那麼賺錢，當時聽了嚇了我一跳。不過正好，我需要這筆錢還債。原本還以為要還上父母的賬還得過很久呢！」說到這裡李萌眉眼帶笑，嬌俏可人。
楊輝看到她這個樣子心裡痒痒的，算了，他心愛的女孩兒一直都很能幹，這一點他一向心知肚明，不是嗎？而且，雖說他覺得李萌非要堅持把錢還給父母的做法有點兒孩子氣的幼稚與執拗，不過這種好兒不論爺娘地的做法，還是讓他不由得心生敬佩。從李萌的選擇上不難看出，她能將自己是誰和自己所有的分得很清楚。她不以自己所擁有的學識與財富為憑仗，反而願意持守本心。這樣的人世間難尋。讓他感到遺憾的是，李萌是真的不需要他的錢。
李萌攤了攤手，無奈地說，「小輝哥，你說咱倆這樣是在相親呢？還是在進行夫妻離異財產分割呢？」
「又胡說八道！」楊輝忍不住又拍了一下她的頭。
「哎，我說這樣可不行啊！你不能說不過我就總喜歡動手啊！我也打不過你，以後，還不是要吃大虧？」
「活該，誰讓你總煞風景的！」說完這話，楊輝揮手叫人過來結賬。
兩人走出餐廳，拎著購物袋，朝通往地下停車場的電梯走去。
「你明天做什麼？」楊輝問李萌。
「洗洗衣服，收拾一下屋子，做做瑜伽，看看書，寫寫東西。」
「我過來，好不好？」
「你過來幹什麼？好不容易休個周末，你看今天咱們忙活的，你明天還是好好歇歇，後天還要上班吶。」
「我到你那兒歇著就行。」
「你有病啊？在自己家呆著多自在啊？」
「我希望能有更多的時間和你在一起。」頓了一下，楊輝才繼續道，「我們畢竟浪費了五年多的時間。」
這話說的李萌心裡一酸，「行，那你過來吧。不過你不是很忙嗎？就不怕浪費時間？」
「我帶筆記本過來，咱們各干各的。我絕對不會打攪到你。」楊輝想趕緊把這件事敲定下來，他是真的恨不得全天候地和她耗在一起。
李萌瞥了他一眼，沒再說話。這就是默認了的意思。
楊輝開車把李萌送到樓下，也沒下車，就直接回去了。李萌鬆了口氣。她得回去好好理一理，今天早上的時候，她還好好的去孤兒院觀察兒童，怎麼下午就成了別人的女朋友了呢？還把自己最隱秘的心病、經濟狀況甚至未來打算都交代得一清二楚！楊輝這是給她催了眠嗎？
李萌到家后，直到洗漱完，開始做瑜伽拉伸的時候，才琢磨出一點兒門道來。在過去五年多的時間裡，尤其是在她回國以後的這半年當中，她老爸其實有意無意地跟她提起過幾次楊輝這個人。根據老爸的評價，楊輝是一個長情、沉穩、有擔當的男人。他曾暗示過李萌，如果自己能和楊輝在一起的話，他會很放心。聽老爸這麼說的時候，她並沒太往心裡去。誰曾想，這些話竟然在潛意識裡一直左右著李萌對楊輝的判斷和態度。在這個世界上，李萌最敬愛的人就是她的老爸了，所以，老爸所說的一切話，她其實都在認真聽，也在有意無意地遵行。想通了這一點，她也就釋然了，萬事皆有因。一切都順其自然吧。跟一個熟悉自己並接納自己人試著談個戀愛，也沒什麼不好的。這一晚，李萌以為自己會失眠，卻睡得出乎意料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