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戰後
若塵茫然地看著段鏡辭。他莫名其妙地看著周圍的環境,一頭霧水。繼而他將目光向旁一轉,頗為驚訝道:「莫刑,你也在啊。誒,是你……葉姑娘?」
葉香兒嘟著嘴巴挑起一根眉毛看著他,看起來似是滿臉不快地回答道:「是我,怎樣?」
「沒,沒有……」想起那日葉香兒粗暴地將他綁架的情景,若塵急忙搖了搖腦袋。
「那……你是……」他疑惑地看著床邊坐著的身形矮小如土豆一般的土老頭。土老頭揚眉吐氣嘿嘿一笑,「我是踏……」
「他是我師父,土老頭。」段鏡辭趕在土老頭把「玄」字說出口之前急忙打斷了他。土老頭立即尷尬地撓了撓頭,「對,對,我是鏡辭的師父。」
「這樣啊……」若塵低下了頭,回憶起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可是他思來想去卻仍然是毫無頭緒,頭腦里、心口裡都是一團亂麻。
他抬起頭用詢問的目光望著段鏡辭,道:「鏡辭施主,你剛剛說……是不明師父讓你帶我出來……這是怎麼回事啊?我為什麼會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是怎麼暈倒的?」
段鏡辭立刻迅速思索著該如何回答他。「這……你……是因為傷心過度,所以才……」
「傷心……?」
若塵喃喃地重複著這個詞語,仔細在自己錯綜複雜的記憶之中尋找著線索,突然之間,頭腦之中如同驚雷炸響一般,那些斷斷續續的記憶再次連在了一起——伏妖大法辯會、郊狼的入侵、星河師父的犧牲……
星河師父!
他猛地顫抖起來,淚水再次滾滾流出。
「都……都是我……」
「若塵……這和你無關……」段鏡辭急忙道。
「無關?怎麼會無關!星河師父他……是因我而死的!」若塵大聲叫道。
他深深埋下頭顱,後背隨著一陣陣抽噎而劇烈起伏著。段鏡辭輕輕一嘆,將手放在若塵的肩頭,道:「你別太自責了。事情過去都已經過去了。你親口對我說的,過去心不可得。」
若塵搖著頭,絕望地沉聲道:「太難了!這根本就做不到……什麼過去心不可得……」
「若塵,待你來日成佛,你的師父必然在極樂之處等你。你現在先休息一會兒吧。」段鏡辭輕聲安慰道。他將若塵腳下的被子鋪展開來,又讓若塵躺回床上,轉頭叮囑土老頭,「土老頭,拜託你給若塵開一副鎮定安神的葯,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土老頭點了點頭,開口道:「若塵啊,這幾日你便先在我這裡安頓一下,等風波過去,繼空寺修繕完畢,鏡辭自然會把你送回去。你別擔心。」
「師父他讓鏡辭施主把我帶出來,必然是覺得我拖了繼空寺的後腿……師父他還是已經對我忍無可忍了。」若塵自言自語一般地喃喃道。他的眼睛紅腫、雙目無神地望著天蓬,眼角的淚滴還是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滑落。
「不是的!你師父這是為了你的安全。他們不會不要你的!」葉香兒見他一副失神落魄的樣子,也忍不住勸慰道,「你現在啊,先好好休息,我們就不打擾你了。待會兒葯煎好了,我給你送來!」
她做了個離開的手勢,幾個人便站起身來離開了內堂的卧房。段鏡辭關上內室的門,轉過身來沉重一嘆。他無奈地看著若有所思的土老頭,說道:「你可千萬將他看好了,他現在正情緒不穩,萬一出個什麼岔子,我可真是沒法跟繼空寺交代了。」
土老頭的小眼睛向上翻著,瞅著段鏡辭道:「聽你的意思,好像是你不打算管他了?」
「不是。我現在要去找一下嚴無涯。」
莫刑聞言急忙說道:「鏡辭,你現在去找他,他一定會為難你!」
「就是因為這個,我才要去找他。」段鏡辭擰著眉頭向門口走去,「繼空寺這邊,因為若塵,我不能結下樑子,嚴無涯那邊,也同樣不能翻臉。莫刑,咱們倆現在,要在這二者中間找到平衡,才能獨善其身。」
莫刑想了想,只好說道:「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段鏡辭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打開典當鋪的大門,踏出門檻的一瞬間突然想起了什麼事一般,對土老頭和葉香兒道:「對了。你們倆千萬不要把我的身份說漏嘴。」
「知道了,知道了!」葉香兒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趕緊走吧!」
段鏡辭這才回過頭去,輕輕一躍落在了鱗次櫛比的房屋之上,向著祁州無泱山方向而去。
且說這嚴無涯受到了重創,帶著苟延殘喘的郊狼如同落湯雞一般回到了無泱山,整日惴惴不安,生怕繼空寺某天突然來襲,然而他的身體狀況,以及手下狼妖的情況都不允許他們跋涉千里重新尋找安頓的地點。
好在,繼空寺現在也是傷了元氣,因此這幾日兩方暫時沒有什麼正面的衝突,只是繼空寺時不時地派弟子前來監視郊狼一族是否仍然駐紮在此地。
段鏡辭和莫刑落在無泱山後山的樹林里,兩個人仔細抽著鼻子細細分辨著雨水混雜著泥土以及草香的之中各種生物的氣味。幾十年來的獨旅早就已經讓這兩個人具備了極強的自保以及反偵察能力,格外小心仔細地觀察周遭的環境能讓他們更為安全地度過脫離族群的每一天。
莫刑輕聲道:「這裡沒有繼空寺的氣味。看來,他們似乎並沒有過多關注後山。」
「別掉以輕心。繼空寺的人向來謹慎,我們也不能大意。」段鏡辭警惕地環視周圍,隨後悄無聲息地落到了地面上,從後山一路謹慎前行,這才跳進一個極為隱蔽的密道,向著祭壇內部走去。
嚴無涯以及他的部下此時此刻正在祭壇之內休養生息。這些郊狼死的死,傷的傷,有的半死不活苟延殘喘,整個祭壇之中都瀰漫著一股頹喪的氣息。
「段鏡辭?」嚴無涯的聲音從陰暗之中傳了出來。
段鏡辭踏進了祭壇的內室,沉聲道:「你們太莽撞了。」
「莽撞?哼!」嚴無涯的聲音聽起來雖然疲憊,但是仍然能夠感受到一股慍怒之氣。他從黑暗之中走了出來,冷聲道:「這一個多月來,你去哪了?」
「四處雲遊,四海為家。」
「四海為家?」嚴無涯站到段鏡辭面前,怒道:「你以為我不知道那天你在哪,是嗎?」
段鏡辭繞過嚴無涯,平聲靜氣地輕聲道:「知道又怎樣?出不出手,是我的選擇。你們的行動,本來我就絲毫不知情,在繼空寺嗅到你的氣息,也純屬意外。」
「你為什麼沒殺了御幻?」嚴無涯質問道。
「御幻早就死了。現在的御幻,不是御幻。」
「你少來搪塞我!即便你現在尚未找到下手的機會,伏妖大法辯會那天,你難道不覺得,你應該出手相助?」
莫刑雙臂環抱胸前,面色凝然地跟在段鏡辭身後。
「嚴首領,我們二人現在最重要的,是明哲保身,而不是參與一場你們如此莽撞的行動!」
嚴無涯似是氣憤難當。但他的身體和狀態已經不允許他再和法力高強的段鏡辭大打出手,便只好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道:「那日倘若你們出手,結局必然不會像現在這樣!」
「恕我直言,」段鏡辭轉過身來,注視著嚴無涯的眸子,一字一頓地說道,「如果我是你,我絕對不會這般聲勢浩大地進攻。你也是狼,也知道如何隱藏自己,你為何不選擇刺殺?」
「刺殺?我要那方崇,光明正大明明白白地死在我眼前!」
「意氣用事!」段鏡辭厲聲叱道。整個祭壇之內的郊狼立即凶相畢露,擺出了一副劍拔弩張的氣勢來。
莫刑也不甘示弱,亮出利爪獠牙,怒目以對。
段鏡辭沉著冷靜地按著莫刑的肩膀,帶著半分嘲諷的意味,微微眯了眯眼睛,對那些站都站不穩的郊狼說道:「行了。你們這群郊狼,現在連一窩老鼠精都打不過,跟我擺什麼臭臉。」
他輕輕拂了拂肩頭狼毛上的羽塵,深吸一口氣,對嚴無涯以平和的態度說道:「嚴無涯,你是郊狼一族的首領,而我,曾經是天下妖首。你我都是當過首領的人,你應該清楚,如何保全自己的族人和手下,如何為自己的族人爭取更大的生存空間和利益,才是一個首領應該做的事,而不是為了你一己之私、個人恩怨,讓你全族都去冒這個風險,白白葬送了性命。」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想當年,我被繼空寺降伏,鎮壓在了釋天塔的那個晚上,我早就察覺到了危險。當時,全族成千上萬的金狼,甚至是周遭大大小小的妖怪,都在繼空寺的埋伏之中。如果不是為了掩護他們先離開,我也不會被繼空寺擒住。」
他抬起手來,看著鋒利的指甲生出又縮回,輕輕一嘆,道:「至今,那些自以為是的和尚還以為自己的計謀滴水不漏,突襲成功。但其實,他們也只不過是降伏了我一個人罷了。」
一陣短暫的沉默,郊狼皆收斂了囂張氣焰,頹喪不已地趴在了地上,低聲呼嚕著。
「那你現在,為何遲遲不肯回歸金狼一族?」嚴無涯聽了段鏡辭這番話,亦是有些心下過意不去。
「回歸?」段鏡辭在供桌上坐了下來,搖了搖頭,「我不會以現在這幅殘缺不全的身體回到族群中的。這樣只會成為累贅。」
嚴無涯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的手緊緊握成了一個拳頭,骨頭縫之間的摩擦聲都清晰可聞。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他沉聲問道。
「趕緊走,立刻走,走得越遠越好。」段鏡辭回答道,「天下之大,必然有你們的容身之處。現在你不但得罪了東監閣,連繼空寺你也一併招惹,處境實在是不樂觀。」他想了想,道,「還有,你不要再去大牢里吸食犯人精氣了。你的舉動已經引起了各大門派的關注。還是收斂一點為好。」
說罷,段鏡辭便消失在了沉沉的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