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尋不見
唐越兒騎著馬奔出了城,跑了幾里路之後,調了馬頭,向路旁一處密林深處去。
那晚雖是月黑風高,她一路忍著傷痛從城裡逃出來,腦子有些迷糊,卻還是記得路的。
進了密林走到盡頭,寬闊平整的一片空地,有一座小廟。
廟不大,好在並不破敗,供著一尊觀音像,有些遠近的百姓婦人偶爾會來燒香求拜,因此遠遠的倒能聞著香火氣。
唐越兒尋了棵樹,將馬拴了,顛著左腳一瘸一拐地進了小廟。
對那狗太監下手之前,她就已經踩探好了落腳的地方,若是得手了,就留在城裡住高床軟枕的客棧,全當為自己慶賀,若是失手了,難免會被追捕,就到這小廟來暫避。
那晚受了傷逃出城之後,就躲進了這小廟裡。
此時站在小廟門前,望著廟裡神案上供著的觀音像,寶相莊嚴,眉目含喜,卻讓她心裡數日來的煎熬和系掛,陡然變得更加沉重。
沉重的讓她邁不開腳。
咬了咬牙,還是向神案後面走去。
空無一物。
唐越兒呆住了。
哪兒去了?那晚自己明明就是躲在這裡的呀?!
身後有腳步聲,唐越兒扭頭,是這小廟裡負責洒掃收布施的一個婆子。
心中又一喜,顛著腳上前拉住那婆子,笑問她:「婆婆,前幾日是不是有個女子受了傷,在這裡躲著?那女子您可看見過?」
婆子手裡搓著一疊黃紙,一雙混濁老目,將唐越兒上下一通打量。
見她穿戴甚是精緻華麗,顯然是官家千金,目光不動聲色的落在她髮髻間的一枚赤金鑲寶珠花上。
唐越兒心領神會,抬手撥下珠花就塞給了婆子。
「您先收著,您若是告訴我那女子的去向,我將我身上的首飾都給您。」
婆子卻並不貪多,將珠花掖進了袖裡,嘆道:「哪還有什麼去向呢?人都死啦!我在這屋后住著,那天夜裡她跑進來,我都不曉得,還是早上起來洒掃發現的...我正要急著去報官呢,官府的人就來了,驗看過了,說是死得透透的,拿白布一蒙,抬出去啦...!嚇得我老婆子可不輕!」
唐越兒先還認真聽婆子說著,越聽,心也跟著越往下沉,婆子的聲音在她的耳朵里都變成了嗡嗡的亂響,她再聽不清了。
死了...自己真的死了?!
所以自己的魂魄才會離奇的附身到了這嘉陽郡主顧明茵的身上嗎?
唐越兒臉色慘白。
她原還抱有一絲絲幻想,以為若是可以尋回自己的身體,也許自己的意識,還可以再回到自己的身體里去。
可是自己都死了,還怎麼回去?
連身體都不見了...
唐越兒只覺得眼前發黑,左腳沒留心顛著,杵在了地上,痛得叫出聲來。
婆子一把扶住她,神色疑惑,「這位小姐,您尋那女子做什麼?和她是親戚...還是?」
唐越兒欲哭無淚。
那是她自己呀!
婆子瞧著她實在傷心,嘆了嘆,又道:「這都過去好幾天了,想必早就埋入黃土裡去了,你也就別再為她傷心啦!」
能不傷心嗎...好好一個人,一個身體,就這麼沒了。
自己今後到底算是個人,還是個鬼?
唐越兒猶不死心,緊緊攥著婆子的手,「婆婆,您說是官府的人來將她抬走了...您可曉得是哪個官府的?」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更何況是自己的屍首。
不管旁人怎麼說,她總要親眼看一看,才肯徹底死心。
「那我可不曉得呢,不過看他們十來人,穿的官袍都鮮艷得很,閃著人眼睛,個個腰裡都挎著刀,有個領頭的,聽其他的官兵們都稱他韓小爺...」
婆子說著,唐越兒心中細細思索。
官衣鮮艷,身佩腰刀...
難道是著飛魚服,挎綉春刀,肆意橫行於京城的錦衣衛?
郊外小廟裡死個女子,用得著出動錦衣衛來驗看收屍?
殺雞焉用牛刀呢,那錦衣衛可是替皇帝老兒辦差的。
唐越兒驚疑之下,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就這麼沒了,好像並不是表面那麼簡單。
*
回城的路上,唐越兒也不著急了,挽著韁繩由得馬兒慢慢地走。
馬兒似乎認得路,自載著唐越兒回了顧府。
進了晴碧閣,菱枝桂葉兩個丫鬟正在院子里罰跪。
廊下台階坐著林氏的心腹趙婆子,看樣子是在監督,怕兩個丫鬟耍滑頭。
唐越兒看了一眼,沒作聲,小丫鬟們跑上來,扶著她往屋裡去。
趙婆子就站起來蹲身行了個禮,臉上似笑非笑地道:「告訴郡主一聲兒,老奴奉二夫人的命,責罰這兩個丫頭,二夫人說了,她們無用,沒能勸得住郡主,由得郡主一人出門,拋頭露面不說,還騎馬穿街,實在有損顧府的臉面...」
唐越兒豎了豎耳朵...這婆子是在指桑罵槐呀。
她唐越兒又不是什麼郡主,可顧不著這些官宦人家的所謂臉面。
本是不想理會這趙婆子,要進屋去歇著,扭頭無意一瞥,發現跪在地下的兩個丫鬟,臉頰都紅腫得高高的,顯然是受過掌摑。
心中不禁一凜,原來這除了罰跪,還動手打了人不成?
唐越兒雖不是真正的嘉陽郡主顧明茵,卻也見不慣這些婆子仗勢欺人的毛病,更何況這月余里,兩個丫鬟將她細心照顧,無微不至。
她也不是石頭做的,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感念。
「是我自己要出門去的,又與她們何干?跪了多久了?也該讓她們起來了,我還要人服侍呢。」
唐越兒努力擺出一副郡主的架勢來。
天知道這嘉陽郡主顧明茵從前是個什麼樣子,唐越兒也只能發揮自己的想像了。
趙婆子倒似很習慣唐越兒的行事態度,皮笑肉不笑地道:「才跪了一個時辰呢,二夫人發下話了,跪足了兩個時辰才許起來,且晚上還不許給飯吃,以示懲戒。」
嘿,那林氏的心腸竟這般狠呢,當真想不到。
唐越兒冷了臉,眸光犀利,看著趙婆子。
趙婆子對著她笑了笑,不僅毫無怯縮,還帶著幾分得意。
唐越兒心裡正因尋不著自己的身體而不痛快呢,還不拿趙婆子出個氣?
顛著腳三兩步走到趙婆子身前,揚手就扇了幾個清脆耳光。
她自幼習武,縱使這顧明茵的纖纖玉手沒有什麼力道,被她運點氣到手上,也打得趙婆子眼冒金花。
還不忘嬌叱一聲,「老虔婆,滾回林氏身邊去,再在這裡撒野,小心我割了你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