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沒有選擇的選擇
家裡的小白貓非常不怕生,一看陌生人來,就快活的不行,繞著徐睿腳邊轉來轉去,還想往他身上撲。
王雪索性一把拎了它後頸,將它塞進卧室里,裝作很兇的吼它:「吃裡扒外的狗貓咪!上次還沒有和你算賬!好好反省去吧你!」
再轉過身,已經找了一個新的浴巾,再找了一件花里胡哨的浴袍遞給徐睿:「去洗個澡。」
看他渾身濕透,臉上卻遮的嚴嚴實實,越看越不順眼,挑了眉說:「這裡沒有你的粉絲,也沒人會追著你跑,還怕露臉?」
徐睿聽懂了她的話,卻不伸手摘口罩,只低低搖了搖頭,然後說:「我身上濕,會弄濕地板的,我先去洗澡了。」
因為浴袍頗小,等到他出來的時候,連一向厚臉皮的徐睿也有几絲狼狽:「小雪,浴袍太小了,有大一點的嗎?」
王雪匆匆從卧室出來,一邊走一邊說:「已經是最大的了!還嫌棄就滾出去!真是…」
一看到他的樣子,她的話語突然全部吞在舌尖。
他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少年了,他有著疏朗而又純粹的眉目,花瓣一樣嫣紅的嘴唇,水滴從他墨色發梢流淌下來,像流進一彎明亮的圓月,淌入他的鎖骨盡頭。
但讓王雪止住話音的不是這個,而是浴袍遮不住的地方,他的胸口上盤踞的那些醜陋傷疤。
既有棕色的舊刀疤,又有青紫的新傷,這樣的傷口在他身上,就像蟲洞於新芽,枯萎於玫瑰。
他摘下了他的口罩,半邊臉月光柔美,半邊臉帶著青紫的掌痕。
連王雪都要嘆一聲,是誰下的這種狠手!真是忍得下心!
想著想著最終還給她生出幾分愧疚出來。於是沖他招了招手,拍了拍旁邊的沙發墊子,也不再吼他了:「過來坐吧。」
待到他坐下,她撐著手,淡淡說:「我有在替你烘衣服,烘乾了就穿了快點走吧。當明星行程應該很忙吧。」
徐睿撇了撇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臉上青紫的傷痕:「當明星要用臉,我的臉成這個樣子了,沒有行程了。」
切!還委屈上了!
但罪魁禍首王雪一點也沒有覺得哪裡對不起他,還學他挑一挑眉,用自己張牙舞爪的表情表示自己的不耐煩:「沒有行程你就愛去哪去哪。回你自己家去。」
但是徐睿就像一個狗皮膏藥,突然靠過來,把頭靠在王雪的身上,他蹭了蹭她,然後低聲說:「我沒有家了。」
王雪本來想把他推得遠遠的,但一開口聽到他說話,就下不了手了。
本來想揍他腦袋的手輕輕放下來,摸了摸他柔軟的泛著濕氣的頭髮。
本來很兇很有氣勢的話,她也說得語氣柔軟,那一絲的柔軟讓她連憤怒都說的像情話:「我才不會原諒你!你這個壞東西!」
肩頭上面的腦袋輕輕搖了搖:「小雪不必原諒我。我不值得你原諒我。但是….」
他的話語和鼻息吐在王雪脖頸間,需要很認真很認真才能聽清:「只要你讓我呆在你旁邊就好。只待一下下。我很快就好了。」
王雪心中泛酸,但她就沉默了一會,還想繼續杠他,但正當她想要開口的時候,發現肩膀一沉,光暈下徐睿的眼下一抹青影,眉目舒展的像個小朋友,這是他身上好久不見的明澈舒暢的神情。
他的呼吸既勻稱又輕柔,該是一下子就睡的沉了。
王雪從鼻間發出一聲輕哼,心裡默默想:還說自己睡不著覺!這哪是失眠症!是多夢症吧!愛撒嬌的小屁孩為了博取同情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但他胸口一片青紫傷痕,被浴袍遮住的地方應該還會有更多,三個月打戲確確實實辛苦的不行。他又才犯過哮喘,呼吸間到底還是有些吃力。
所以王雪到底還是沒有忍心把他叫醒。
她把空調溫度調高了,伸出一手輕輕將他攬在自己懷裡,因為他個子太高,怎麼睡都特別勉強,姿勢調整來調整去都還是奇怪,應該也不怎麼舒服,但他眉目里半點難受都沒有,完全不像之前睡著時候的勉強忍痛的神色了。
王雪從心口嘆出來一口氣,單手扯了被子裹了他半身,自己隨便拿出一本書開始翻起來。
徐睿從沉沉霧靄中醒來,感覺自己全身都是暖的。他沒有吃早飯和中飯,本來他脆弱的身體應該會難受的不行了,但居然沒有哪裡特別不舒服。
他有點驚訝的睜了眼睛,才發現自己上半身都被王雪攬著,她一隻手按在自己的胃部,所以那裡一直很暖和,也沒有疼。
暖意從胃部一直燙到心裡,他偏了一下頭,又往王雪懷裡蜷縮了一下,還想繼續睡。
但王雪怎麼可能沒有發現他醒了,她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恨不得看看裡面是不是真的漿糊:「別裝死了!快起來!你睡了十多個小時了!」
她又嘆了一口氣,語氣又有點軟乎乎的:「胃剛才抽了好幾次都沒讓你醒!你是豬啊,起來吃點東西!你還想再切一次胃嗎!」
徐睿於是應聲就慢慢坐起來,他好像根本不明白王雪的妥協之意,他只覺得王雪是在罵他,所以他認真回答了這個問題:「再切一次也不要緊。我不會死的。」
王雪氣的要打他,但因為他好像全身都是傷,打哪裡都不行,於是只伸手使勁捏了他沒有傷口的那邊側臉,把他揉的像個小怪獸。然後又罵他一句:「蠢東西!你要是再切一次胃,我就再也不見你了!」
這句話卻像真刀真劍,一旦說出口,又一旦被徐睿聽見,他好像真的被傷到了。
他側了臉,皺著眉,呆了一會兒,但他很快又將腦袋湊過來,認真說:「小雪,不要說你不要見我。你說什麼都可以,但不要說這個。你可以打我,可以罵我,但你不要說你不要見我,因為這就相當於殺了我。…小雪,你不在這一年,我過的很不容易。」
他又輕輕嘆一口氣:「我這一年活的很不容易。小雪,你去年一年到底去哪裡了?」
——王雪去哪裡了呢?去看最高的山峰,去認識最多的自由。去忘記最美麗的少年。
王雪推他一把,將他按在沙發上,咬牙道:「我去哪裡了?你還好意思問!我當然去享受人生去了?難不成我這輩子只值得被你欺負被你騙,我這輩子只值得為你瘋魔為你變成一個傻子!徐睿!我難道不配擁有別的生活嗎?難道我TM再活一回,我還要和你捆綁在一起嗎?!難道我就不值得別的好男人嗎?!就因為你脆弱!你受傷!你會死!我就必須為你牽腸掛肚!為你拚死挽回嗎?!我王雪的命—難道就不是命嗎?!」
看徐睿的臉一下子又變得灰白了,知道他心情激蕩,難以呼吸,又要犯哮喘。
王雪匆忙從他衣服里翻出藥劑,然後捏了他的下巴沖他鼻端亂噴一氣。
她含著淚,發著抖,把他半身摟入懷中,她的嘴巴僵硬頑固無比憤怒,她的手卻牢牢抱緊他,一隻手抱他,另一隻手幫他輕撫胸口調順呼吸:「垃圾人!不許犯哮喘!不許暈倒!不許死掉!不許仗著身體不好欺負我!不許仗著這些逃避我的問題!」
徐睿也努力調整好呼吸,他眼睛也閃閃發光,有淚水一滴一滴滑落下來,但他的唇畔卻含著淡淡的微笑,他忍著胸口不適,慢慢說:「不,小雪,你當然值得最好的人生啊。你也值得比我好一百倍的男人。小雪,是我做錯了,我早就知道我做錯了,我為我的錯誤贖一輩子罪。你一直是自由的,無論你想去幹什麼,你想要愛誰,我都會幫你。我也努力不會死在你前頭。」
他認真想了一會會,又慢慢說:「我只需要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小雪,你介不介意我以後住在你家旁邊?或許那樣我就可以好好睡覺了。這樣我也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王雪拍了一下他的榆木腦袋,帶著几絲火氣繼續說:「你以為是買一送一?還想當我的鄰居?你以為我以後的老公是吃素的?」
但是貌似徐睿其他都可以妥協,這一點倒是方寸不讓,他臉龐青紫,玉石面容因淚痕和眩暈而染上青灰,他僵著下巴,唇邊繼續逸出碎語:「我必須活在看得見你的地方!不然….」
「不然什麼?」
他偏過頭不說話了。
「到底不然什麼!你倒是說清楚!」
到底是被逼到牆角,再平靜無波的人也要拚死一爭,他使勁撐起身子,額際都因為感情激蕩浮起青筋,他大聲喊了一句,那句話像從牙縫中撕咬著擠出來的,他大聲喊:「小雪!你還要我說的那麼清楚嗎!你救回我,你問過我的意見嗎?我想活下來嗎?」
「我們的感情,從來都是你給我,但我沒資格要!而小雪你最後用命換我的命,你知道你把我置於什麼樣的境地!」
「我這一輩子沒有任何選擇!家裡破產,我沒得選,父親被殺,我沒得選,母親自殺,我沒得選,別人要殺我,我沒得選,我唯一的選擇就是我自己殺掉自己的權利!我傷害到了你,我很抱歉,但是王雪!你現在把我最後的權利——選擇生死的權利都剝奪了!我什麼選擇都沒有了!因為我的命是你的命換的,我只能選擇活下去!」
他全身發著抖,豆大的淚珠一顆一顆掉了下來,他惡狠狠的擦了,又磨著牙繼續說:「你一定要我活下去,卻連我怎麼活下去的權利都剝奪掉嗎?那麼,我告訴你!我一定要住在你的附近,我必須要每天都看得到你!我只有這樣才能活下去!不然,你就讓我去死好了!」
王雪開始聽他的話時,緊緊捏著拳頭,忍住全身熊熊燃燒的怒火,也忍住沒往他右臉上又添個掌印,但等他說完了,心底卻慢慢淡下來了,像火焰燃燒過產生的一片灰燼,她沒那麼恨,也沒那麼痛了。
說到底,兩個沒有選擇的可憐人在互相苛責而已。他們誰都不是沒犯錯,他們誰都到底是受害者和犧牲品,兩個被命運欺騙的人這樣吵來吵去有什麼意義。
難道自己真能看他去死嗎。
一想到曾經王雪所見到的那一刻,那個沉睡在冰棺里的那個少年,他的臉龐上沉浸著光的暗影,他永遠不會有呼吸和心跳,也永遠不會給王雪彌補的機會了。
只要一想到那一刻的心碎和神傷。王雪就能輕而易舉,原諒他。
但原諒不代表不會生氣。
她還是怒氣沖沖又湊到他身前,牙尖嘴利吻了他,給他渡氣的同時撕咬他的唇齒。
吻著血,吻著淚,吻著失而復得,吻著一往情深,吻著自己十七年又五年,一顆沒有停下來去愛的這個靈魂。
吻到最後,只剩下輕柔和珍重,只剩下情誼綿長。
因為犯病之後身心俱疲,少年努力想要回應,卻慢慢沒了力氣,終於抵不住疲憊,又睡了過去。
王雪擁緊他,繼續吻他微張的唇齒,然後慢慢一字一句開口:「既然不在我身邊活不下來,那麼,以後就只待在我身邊吧。一刻都不準走。」
她知道他應該是聽見了,因為他在半睡半醒間,依然努力向她懷裡靠了一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