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少年已老
離宮途中,安容華魂不守舍的,短短的相聚,竟只說了一句奴婢話而已。
「父王,下次你教我騎射吧,皇兄說他當年就是受教於你。」夏秉良興緻不減。
「好。」
「皇兄還說下次行獵帶我一道去。」
夏秉良注意到安容華格外安靜,她可向來不是寡言之人。他想夏懷瑾示意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地轉移了話題。
「今日有人特別安靜啊?」夏秉良故意說道。
安容華懵懵地回過神來,轉來轉去看眼前這父子二人。
「何事?」
「本王以為你谷女是天不怕地不怕,原來你竟也會怕皇上。」夏懷瑾說道。
「我怕他,呵。」安容華一聲冷笑,她才是嚴厲的那位母親。
「皇兄可好了,你根本不需要害怕的。」夏秉良卻幸災樂禍地笑。
「我根本不怕他好嗎?你二人不知休要胡說。」安容華轉頭傲嬌起來。
嘲笑安容華不成,夏秉良又想起了另一事,便趁機提起。
「父王,書院三日後舉辦詩燈大會,不知父王有沒有空陪我一同參加。」
「詩燈大會,我有空啊,我可以陪你參加。」安容華毛遂自薦道。
「你,你還會做詩嗎?」夏秉良懷疑。
「小良兒你別把我當做一般的宮女看待啊,我可是太後娘娘……」安容華言語一頓,瞥一眼夏懷瑾無動於衷,「最信任,最得力的宮女。」
「你倒是可以與向古一起為我搬制燈的材料。」夏秉良故作嫌棄道。
「那就這麼說定了。」安容華轉而問夏懷瑾,「王爺可去?」
「本王那日正好有空,自然會陪良兒。」夏懷瑾回道。
「太好了!」
「王爺如今可是閑散自由人,還有哪日不得空?」安容華一語戳穿。
馬車停下,安容華已不需要人伺候下馬,一跳躍便穩穩落地。
「谷女怕不是個野丫頭吧。」夏秉良評價道。
回了府中,安容華的心思便只有一件事了,公布天下的選后大典絕不可能因為太后不在宮中而拖延,可如今的她又不可能回宮主持大局,但她必須也要有所指示。
安容華向夏秉良借用了書房,神神秘秘地親筆兩封書信,其一署名給夏懷瑾,另一封給秋姑。夏秉良卻以為安容華是為了詩燈大會不丟臉現眼苦練做詩。
次日近午時,安容華稀鬆平常地從王府外回來,直入不憶居。夏懷瑾也已下朝,褪去朝服正要用膳。
「王爺!」安容華躲開送膳的下人便大步進了房間。
「你來所為何事?」
「哦,今日我在街上逛著,路過驛站,有一封信是寫給王爺你的,我便取回送來給你。」
安容華當著夏懷瑾面絲毫不露破綻,將信遞了過去,這點定力她拿捏得綽綽有餘。
夏懷瑾接過信封的剎那,淡然的目光即刻變色,他豈能不認得這字跡。夏懷瑾進了書房,安容華卻沒有乖乖退下的覺悟,而是坐了下來。
「懷瑾親啟,見字如晤。皇兒選后在即,哀家本該親臨,無奈哀家留戀繁花似錦,未定歸期。今書一封,私請瑾王代哀家主持選後事宜,為皇兒覓得賢妻,為國選出賢后。宮女谷女乃我心腹,定能協助瑾王代哀家了此大事。」
夏懷瑾再一遍閱盡全信,不禁落寞,太後於他,除了交託,別無他意。
夏懷瑾將書信安放,轉入廳中,見安容華依然坐著,連備用的碗筷都取出來放好,他不自覺腳步一頓。
「王爺,快來用膳,都是你喜歡的菜肴!」安容華越發熱情自然。
「你倒是毫不客氣。」夏懷瑾入座。
「吃一頓少一頓嘛!」
安容華隨口一句,卻敏感於心,就像是二十年多前她不知自己不會與夏懷瑾終成眷屬,二十年後的此時此刻,她無法預料自己還能像這般與他相處多久。
安容華才想起自己從未與夏懷瑾二人單獨用膳過,也想不起曾經的自己是否幻想能與他如此簡單生活。
「若能一直這樣到最後,該有多好。」
安容華此刻只敢偷望夏懷瑾的看似自在,忍俊不禁。當他注意到時,她便躲避了目光。
「王爺都很少與王妃他們一同用膳呢?」安容華試探地問。
「本王從前忙於朝政,無暇顧及府中女眷,獨自用膳便成了習慣。」
安容華豈能不知夏懷瑾那些年的忙碌,若非有他在朝穩定朝局,自己一個女子攝政,怕只能引起百官不滿抵抗。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王爺根本不愛王妃呢。」安容華心機地問道。
夏懷瑾手中的筷子一停,這本不該是谷女一個外人應當好奇的多言,可偏偏刺中了他的心。
「自古以來,聽聞皇家婚姻從來是身不由己,毫無例外,即便是貴為後宮之尊的太後娘娘……」
「太后她如何?」夏懷瑾顯然在意。
「太後娘娘曾有一次與我說起,她雖與先皇姻緣天賜,此生註定,可在她年少之時,曾也有一位彼此愛慕的少年。那少年向她許下畢生誓約,她卻不得不違背二人的約定,傷了那少年的心,也違了自己的願,這是她一生的憾事。若人的一生能夠重來,她好想不顧一切,只求與那位少年廝守終生。」安容華凝望夏懷瑾道出心聲。
夏懷瑾目中沉思,卻聽得連手指都在微微顫抖,這是多麼沉痛的故事,那個少年,從未有一日忘卻過曾經的誓言,即便不能婚姻圓滿,他的愛情卻從未有一絲一毫的消減。
「還能重來嗎?」夏懷瑾低落的聲音幾乎發不出口。
「如若能重來,王爺覺得,太後娘娘心之所念的那位少年,會再次接受她嗎?」安容華壓制著情緒,她多渴望得到答案。
「時過境遷,少年已老。」
夏懷瑾也違背了自己的心意,他只是再不敢奢望,她已是至高無上的太后,他豈能心存冒犯。
安容華沒有聽到想要的答案,但她聽得出夏懷瑾分明是在逃避,這並非他的心,他未曾讓任何一個女人走入他的心裡,卻依舊每年為自己摘一朵珠沙海棠,苦守她棄絕的誓言。
「心若相愛,天地不老。」
安容華的一個故事在夏懷瑾心海里掀起滔天巨浪,在他與太后的那段情里,他是被拋棄的那一個,更是未曾放棄的那一個。他本以習慣默默守護,遠遠愛著,固守自己愛情的廢墟,卻不料波瀾不驚輕易便被攪擾得天翻地覆。
一遍又一遍,夏懷瑾重讀太后的來信,渴望從字裡行間挑揀出分毫只對他的情意,卻是一場落空。
安容華豈能獨善其身,夏懷瑾愛她,她深切感受,她愛夏懷瑾,無從否認。夏懷瑾愛她一如既往,可她埋葬了二十多年的情思終究是破繭而出,一發不可收拾了。
誰人能知,安容華手中還有一封未寄出的信。
「懷瑾親啟,見字如面。桃源之美,舉世莫如,念及舊年,難免傷情。你曾許我一片真心,為我絕情所棄,一過二十載,實未敢相忘。若盼有來生,與君攜手共桃林。」安容華焚燒了這份心中的梗結,「既是我棄絕了你,便該由我重新將你找回。」
第二日,安容華挑選了一身襯人的衣裳,淺妝淡抹,青春靚麗,如春日盛放的新花一般嬌艷欲滴,美而不俗。
在王府門口守株待兔,門衛們一個個的眼珠子都無法偏離安容華分毫。
「你們為何都盯著我,我今日可是很奇怪?」
儘管天生麗質難自棄,安容華依然有一絲擔憂自己整裝的能力,是否青春可愛?是否姿容秀麗?是否賞心悅目?
「谷女姑娘真是天仙下凡!」
一聽此誇讚,安容華才安心下來。
「仙女可不是為了你下凡的!」
夏懷瑾的馬車遠遠駛來,安容華便不顧形象地跑了過去。當車簾掀起的第一眼,夏懷瑾便看見了一個裝扮得比平時別出心裁的谷女,更像曾經的她。
夏懷瑾一時滯神,目光被安容華徹底帶走,在她身上定住。
「你,怎麼出來了?」
「自然是來迎接王爺的。」
安容華盈盈一笑,眼波不刻意流露的戀慕之情恰到好處,叫夏懷瑾不及防備。她還向夏懷瑾伸出手來,只是落了空。
「你可是又想打什麼鬼主意?」
安容華無緣無故被懷疑備受打擊,但如何叫夏懷瑾輕易自然地接受她的真心實意。
安容華於夏懷瑾一側相隨,相比較當年的二人,倒不如此刻更為般配,她恢復最初的美貌,而夏懷瑾成熟穩重得剛剛好。
「王爺不覺得今日的我有何不同嗎?」安容華主動問道。
「這衣裳未見你穿過。」夏懷瑾雖只是敷衍一回,可還是暴露了他平日里並非對安容華全無關注的事實。
「之前我覺得這顏色樣式太花哨了,便一直沒穿,今日一試,別有一番風情呢!」
安容華說著便扶起裙擺,幾步快走,在夏懷瑾年前轉起了圈。春風拂柳挽細腰,人面桃花相映紅。
夏懷瑾於此刻忘我出神,陷入了谷女的陷阱。安容華原本的不經意就叫他一次又一次地夢回舊情,如今刻意的吸引,更是使人防不勝防。
情不自禁為之所動,夏懷瑾一步走近安容華,觸及她臉頰繚亂的髮絲挽於耳後。
安容華臉紅勝於胭脂紅,不曾想攻陷夏懷瑾如此輕易,她是低估了夏懷瑾心裡對她的念念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