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許寧從照相館里出來的時候,外面正開始下雨,她乘坐網約計程車趕到最近的一家商場。
珠寶店全都設在商場一樓,平時來買珠寶的人不是很多,但商鋪設置在電梯口,還是有很多人路過,許寧找到顧客看起來不算多的一家商鋪。
穿著工作服的導購小姐見她走進來,面部神色著急,身上的衣服和頭髮也淋濕了,便微笑著迎上前問道:「小姐,您要買什麼?」
「嗯......我......」許寧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不知該怎麼開口,支唔兩聲又沉默下來。
導購見她頭髮還往下淋著水珠,關切地問道:「你是不是想問,哪裡有賣毛巾的?」
「不是。」許寧尷尬地咧起嘴角,沒想到這導購還挺熱心的。
導購仍舊微笑,喋喋不休地問:「那你是要買傘嗎?傘和毛巾都要去地下一樓的超市哦。」
許寧再次微笑道:「這點雨沒關係的。」
問什麼都不是,她自己又不肯說,導購只好不確定地問:「那你是要買東西嗎?我們伊露卡珠寶源自迪拜,一年前才進入中國市場,知名度還沒有打開,雖然店面不大,卻是宋州市唯一一家連鎖店。本店的珠寶設計獨具異域風格,卻又符合現代審美,需要我帶你看一下嗎?」
許寧生怕她誤會,耽誤彼此時間,也顧不上靦腆了,連忙擺著手解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來買東西,」她面帶窘色地笑著說:「我只是想請你們幫個忙。」
「哦。」導購小姐面露疑惑,熱情卻絲毫不減:「請問我們可以幫你什麼?」
許寧委婉地伸出那隻脫不下戒指的手掌,蹙著眉低聲道:「我這隻戒指取不下來了,能麻煩你們幫我取一下嗎?」
導購小姐接過她的手看了下,戴著戒指的那根無名指已經變得腫脹,眼前這位看起來傻乎乎的小姐應該嘗試了很多次都沒有成功。
「都腫起來了呀。」
「嗯,這不是我的戒指,是別人送的,我本想戴著看合不合適,結果取不下來了。」
「這樣吧,我拿冰水先給你消一下腫,不用擔心。」
導購小姐還挺和善的,許寧很感激,至少人家沒有擺出嫌自己麻煩的臉色。
她很快拿來一杯冰水,杯底放著一層冰塊。
「你把手指放進去吧,不用太長時間,水還挺涼的。」
許寧把手指伸進去,泡了有一分鐘,再把手伸出時,果然沒那麼腫脹了,整根手指又恢復了從前的樣子。導購小姐往冰水裡倒進一些肥皂水,許寧把手指伸進去攪拌了幾下。
「好了,來,現在應該差不多了。」導購接過她的手,許寧手上沾滿了滑膩膩的肥皂沫,她顫巍巍地握著許寧的手腕,輕輕轉動指環,挪到指關節處,動作逐漸加大力度。
戒指滑到指關節處,受到阻隔,即使有肥皂水的潤滑作用,可無論導購怎麼用力拉,就是過不去這個坎。
許寧自嘲道:「這戒指看來是要跟我杠上了啊。」
導購小姐吃力地邊拉邊說:「別急,我可以的。」
許寧總覺得那戒指就差一步就要取下來,導購小姐看起來雖然瘦,卻也用了十分的努力,許寧只好說:「我自己來吧。」
導購鬆開手,讓她自己來,許寧深呼一口氣,右手輕輕一掙,戒指就脫了下來。
「終於取下來了!」
掙脫枷鎖的手指瞬間無比輕鬆,許寧舒了一口氣,她捏起戒指,沾了肥皂水的金屬表面在燈光下閃著晶瑩的光。
「謝謝啊。」
「沒關係,後面有清水,你去洗一下吧。」
許寧洗戒指的時候,導購站在一旁為她科普:「戒指取不下來是很正常的,但是不能用力過猛,我看你的手指都被弄腫了,一旦腫脹就更取不下來,下次一定要注意哦。並且到了夏天,戒指是要經常取下來清洗的,不然貼著皮膚的部位會滋生出很多細菌哦,女孩子得愛護好自己的雙手呢。」
「嗯。」許寧順便問她道:「你知不知道,同一枚戒指兩人戴著都合適的概率有多大?」
「概率我倒是不清楚,不過這是很正常的,一般情況下,女生只要身材差不多,手指的粗細肯定不會相差很大,戴同一枚戒指都合適也不足為奇。其實我告訴你哦,來我們家求助的人有很多。」
許寧微微一笑,她甩甩手,想從包里拿張紙巾,給洗好的戒指擦擦水,卻發現手機屏幕正亮著,她打開來看,通知欄上顯示的是尹生打來的未接電話,還是好幾個,許寧點了個回撥。
「嘟...嘟...您撥打的號碼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電話那頭沒人回應,她掛掉又打了一次,電話那頭變成:「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許寧這下只好掛掉,心裡直犯嘀咕,尹生又有什麼事?是啊,他怎麼又有事了?一連打給自己好幾個,這下打回去又沒人接。
她叫了一輛計程車,上車時,卻察覺自己好像落下了什麼東西。
許寧一時想不起來,便把背包給翻了一遍,發現手機錢包鑰匙都在,只有剛剛取下的那枚戒指不見了。
糟糕,肯定是落在商場了。
許寧趕緊打斷司機正在發動引擎的動作:「師傅,您先等我一下,我有個東西給忘了。」
「行,你先去拿,快點回來。」
許寧火急火燎地跑回珠寶店,問導購小姐有沒有看見自己的戒指,她說沒有看見,確實是看著自己拿走了,許寧不敢確定,又在洗手的地方找了幾遍,還是沒找到。
這是羅衣的東西,她可不能弄丟啊。
許寧急得直冒眼淚,她沿著剛剛出去的路一路低頭找,那枚戒指就好像跟自己玩捉迷藏似的,怎麼都不肯現身,她漸漸開始想象,戒指是不是在自己打電話的時候弄掉了,是不是滾在了地板的某個角落,或者是滾到商品櫃和地板的縫隙中,或者是被某個路人撿走了,總之,戒指確實不見了。
她一路沮喪地抹著眼淚,外面雨已經停了,一排深藍色的計程車停在不遠處的路邊,對面天空的樓頂上跨過一道斑斕的彩虹,彩虹下面是一片陽光照耀的城市美景。
太陽露出了笑臉,可許寧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司機見她回來后一臉苦悶,眼睛又紅又腫,不像是這個年紀應該承受的苦澀,便以長輩的語氣安慰道:「姑娘你是不是沒找到啊,東西丟了不重要,但是人一定要活得開心,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不必那麼較真。」
司機這番話可謂是說到她心坎里,許寧唉聲嘆氣地說:「算了,找不到我也沒辦法,師傅我們出發吧,去...」
去哪裡?
許寧這思緒一被打亂,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了。
只好隨口一說:「去谷城區吧。」
車子發動起來,師傅愜意地靠在座駕上,雙手嫻熟地握著方向盤,臉上一副安然自得的神色,許寧看著他這副樣子,心想什麼時候,她也能熬到這樣的境界,什麼時候,也不再為人生大大小小的瑣事而煩心,只是安然地去度過一生,那便好了。
過了紅路燈,司機按導航的提示向右轉,開始進入雪鯉大道。
許寧坐在後座上,雙目專註地凝視著手機,她在等一通電話,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新聞app的界面被一個來電通知的界面自動取代,許寧趕緊接通。
「喂,尹生。」
「是我。」
許寧聽到尹生的聲音,心潮澎拜,可尹生剛才說話的音量聽起來很低沉,暗然無力的,似乎心情不大好,許寧擔心地問道:「尹生,你怎麼了?」
「羅衣走了。」他的話音,平靜中夾帶著哀傷。
「她去哪裡了?」
「她不會回來了。」
「尹生,什麼意思...」許寧預感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可她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問道:「不會回來是什麼意思,吵架了?有那麼嚴重嗎?」。
「不是,」尹生語氣冰冷:「羅衣去世了。」
許寧彷彿沒聽明白似的,將這話在心裡反覆琢磨好幾遍,直到她感到自己拿著電話的手掌正在劇烈發抖,才從那片刻的遲疑中反應過來。
大腦重複著那句話:羅衣走了。
滴滴!滴滴!
窗外傳來汽車刺耳的鳴笛聲,高低起伏的聲音雜亂交錯,瀰漫在整條高架上,許寧只覺那聲音彷彿從天外傳來,如同電話里尹生戛然而止的聲音一樣。
近在耳邊,卻又遙遠的如同幻覺。
許寧失神地盯著車前窗,四角發黃的玻璃窗外,道路兩邊的植被叢快速從車流兩邊向後飛掠而過。
她沉默著,沉默著,直到電話那頭尹生的聲音再次響起:「明天早上,在市殯儀館舉行喪禮,有空的話,希望你能過來。」
最後這句話,尹生幾乎是哽咽著說完的,這少見的哽咽聲,給不真實的噩耗增添幾分真實感,許寧一直到聽到那急促的嘟嘟聲從針孔狀的手機話筒中傳出來,直到自動掛機。
她就這樣發著愣,目光獃滯凝望著不知名的遠方,伴隨汽車的高速前進,混亂的腦海里湧起一幀幀過往的畫面。
就在剛剛,尹生打來電話之前,她還在想,如果再見到羅衣,該怎麼向她解釋把戒指弄丟的事,可現在,她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了,羅衣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