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那則叫做《古茶》的故事，其實並沒有結局，人生很多時候不也是這樣嗎？

男孩追悔莫及，直到有一天，他漸漸明白，或許自己並沒有失去什麼，女孩從沒有離去，她一直都活在心裡，守護著那份深埋的愛意。

什麼才是生命的意義？命運，緣分，福禍，姻緣，彷彿冥冥之中早已註定。

他惟一能做的，便是學會堅強地去面對今後漫長的人生，這一路上，或許還會遇見願意陪他走完一生的人，或許還能從廢墟中生長出純白如雪的感情，就如當初那份摯愛，令他寒冬一樣的生命再度進入輪迴，開出溫暖的花來。

羅衣走在前面，她朝路邊張望，高聳坦蕩的海棠林在夏日裡呈現出一片葳蕤的景象，墨綠如海的林梢，伴著悶熱的微風，在淺灰色的雲天之下靜靜翻湧。

久違的海棠林，不覺間，浮現出歲月生華的滄桑之美。

靜悄悄的傍晚，天空不知不覺間陰沉下來，密閉的雲層鬱結在無垠天幕中，壓迫在每個人的頭頂。

「要下雨了嗎？」羅衣抬頭看天，變得可真快。

「應該是，我們找個地方躲一下吧。」尹生正說著，一道轟隆的雷聲從遙遠的天穹之上滾滾襲來。

湖邊的店家紛紛撐起更多的涼棚，轉眼間，冰藍色的涼月湖畔，一座座雪白的小傘星羅棋布，遊客都四散而去，有些直接開車回家，有些像羅衣和尹生一樣，趁著雨勢還沒有變大，小跑著躲進涼棚，坐在楓木長凳上，坐觀一場暴雨的到來。

空氣越來越壓抑，羅衣覺得自己小跑起來的時候，呼吸都變得困難了。

尹生拉著她的手，像以往任何時候一樣，無論他們要趕去哪裡，無論時間有多麼緊迫，羅衣知道，他的手永遠都不會放開。

白色涼棚越來越靠近。

轟隆隆的雷聲再次從雲頂之上傳來，被雲層過濾的光線，給地面上的山河田漢蒙上一層淺淡的青灰色，像極了黎明破曉前那一分星光的泯滅。

幾滴微小的雨珠垂落在額頭上，羅衣感到那剛從雲層中跳落下來的水滴冰冰涼涼的，彷彿很開心，她歡喜道：「下雨了！」

尹生聽到她興奮的話音，回頭皺著眉道：「跑快一點，下雨了還那麼興奮。」

真是傻的可憐。

離店鋪只剩十幾米了。

「尹生，我跑不動了！我真的跑不動了，要不你先過去吧，給我佔個位置。」羅衣放慢了速度，意欲掙開他的手，苦苦哀求著。

尹生有些急，但是聽到羅衣痛苦的哀求，他又不忍心，只好停下來，伸手從她後背托住，一把就將羅衣抱起來。

羅衣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尹生護在胸膛里。

他奮力奔跑起來，用盡全身所有的力量，只為了不讓她淋雨。

跑到店門前，尹生氣喘吁吁地站住，涼棚外面，大雨稀里嘩啦地從四面飛濺而來。

「差點就淋雨了。」他望著這水霧朦朧的世界，連連喘氣道。

羅衣在他懷裡小幅地扭動了一下，聲音柔柔地問他：「尹生，你還要抱多久？」

尹生聽到懷中人說話，這才從觀雨的沉思中反應過來，羅衣柔軟的胸部貼在他心臟跳動的部位，尹生感到那顆心臟不自覺地越跳越快，節奏絲毫不受自己控制，他輕輕將羅衣放下來，把她放在身旁的長凳上，羅衣很聽話地坐在那凳上。

她靦腆地垂下深黑色的眼眸，深深回味在剛才的溫存，和尹生溫柔的懷抱中。

店內躲雨的人遠沒有他們想象的多，可以說是很少很少，因此空出來的長凳也很多。

涼棚下只有他們兩人，尹生也坐下來，緊挨在羅衣身邊，他嗅到羅衣身上發出清淡的薰衣草味，還有伴隨著冷風，從大雨沖刷的草地上襲來的新鮮的泥土味。

羅衣望住尹生堅毅的側臉，雨水混合著汗水在他緊緻的皮膚上匯成一條細長的線，貼著俊秀的稜角滑下來。

她攀上尹生肩膀的那一刻，觸到他飽滿而堅實的肌肉，羅衣難以平靜，她腦中回放著尹生當時那張果決的，冷酷的，一把將她抱起的樣子，直到現在，直到坐在尹生的身邊，她依然覺得，眼前這個認識了好久，甚至是全世界最親近的人，仍是與自己不同的生物，只要有他在，可以什麼都不怕。

羅衣就這樣望著他，甚至出了神，尹生不經意瞥到她看自己的眼神。

他伸手去撫了撫羅衣小小的腦袋，寵溺道：「幹嘛這樣看著我？嗯？」

羅衣沒有躲開他的目光，也沒有靦腆，她笑起來，瞳孔發出亮晶晶的光芒，彷彿尹生就是她宇宙中全部的星辰。

透過聲勢浩大的雨幕，什麼都看不清楚了，世界正在變乾淨，嚯啦啦的雨聲不絕於耳，彷彿將他們與浩渺的天地分隔開來。

「尹生，這雨什麼時候能停啊？」羅衣偎在他厚實的肩膀上，那裡的溫度剛剛好。

「不知道，應該下不了多久。」尹生聲音沙啞，望著雨勢，彷彿在想什麼。

「你累嗎？」

「不累，你累嗎？」

「我也不累，但是有點困。」

尹生撫過她的額頭，說道：「等雨停了我們就回家。」

「好。」羅衣點頭，宛若櫻花的唇瓣緩緩勾起，清澈深沉的眼眸微微闔上。

「尹生，我想睡一會兒。」她聲音微弱，和在浩蕩的雨聲中，難以辨識。

「想睡覺了？」

「嗯，有點困。」羅衣說著，剛闔上的眼睛猝然睜開了一下，似乎害怕睡著了就會看不見什麼。

「睡吧。」尹生安慰的話令她放下心。

待羅衣閉上眼睛，尹生望著遠方被大雨籠罩的天地，呼了口氣。

「睡吧。」他拍著羅衣纖瘦的肩膀，天地間，沒有任何人打擾，連雨聲都那麼平靜而自然，就像他此刻的心境，不管電閃雷鳴，不管風馳雨掣，他只是感到，許久許久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平靜了。

許久許久，雨聲未停，雷聲未止。

尹生腦袋一垂，被自己驚醒，原來是打了個盹。

大雨還下著，羅衣均勻的呼吸聲在耳邊浮動，尹生垂眸，看見她美麗蒼白的面孔，嘴角露出一抹溫煦的笑容。

尹生輕聲訴說：「羅衣，你知道嗎？有一年也是大雨，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遇見一個女孩，她見我淋濕了，便一直將我送到回宋大的公路上，最後爸爸在路邊發現我們，上車的時候，我問她叫什麼，當時雨勢很大，路上都是汽車喇叭的聲音，女孩的聲音埋沒在雜訊里，我只記得她當時說話的樣子，她的嘴巴張的圓圓的，口型很容易辨認，我一直都猜不出來，直到有一天看見你的名字，我才恍然大悟，她的名字就叫羅衣。」

「我一直都沒有忘記。」

「可是，她還記得那時的我嗎？」

雨聲漸漸變弱了，山林寧靜下來，四面升起清透的雲煙。

恍惚中，尹生聽見羅衣回應了一句，又彷彿，那只是幻覺而已。

他有種不安，莫名的孤獨感油然而生，尹生不自覺地將羅衣的身子抱緊了些，她凝脂般的肌膚是微涼的，像一塊握在掌心的玉。

尹生越抱越緊，可羅衣的身體仍舊透涼。

他伸手去摸，耳垂是涼的，額頭是涼的，下巴也是涼的。

就連羅衣熟睡的樣子也透著無邊的涼意。

尹生如何都驅不散。

直到通透的涼意將他驚醒。

「羅衣！」

「羅衣！」

尹生扶住她的肩膀狠狠地晃起來。

羅衣的腦袋被晃地左右搖動，可是，她沒有任何反應，就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她面色很安詳，嘴角殘留著淺淺的笑意。

雨停了，夜風漸起，濕透的地面不知何時已經被吹乾。

湖面亮起粼粼的燈光，透著一股凄迷的絕美，羅衣淺淺的笑，定格在這氤氳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