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7

其實，她心裡住著一隻小獸，小獸和許寧的性格截然相反，它沒有理性，沒有同理心，沒有道德觀念，只會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朝對方伸出鋒利的雙爪。

得知羅衣死去的那一刻，小獸在牢籠中興奮地咆哮，它等太久了，身體中積蓄著困壓已久的力量，眼見就可以衝出樊籠，可以在天地間自由地奔跑，可以去佔領那片覬覦已久的領地。

許寧一直遭受著小獸的折磨，儘管她知道，它的存在並非沒有意義。可是，她希望小獸可以安分下來，做一隻牢籠中的小獸沒有什麼不好，不是嗎？就算只能永遠被關在牢籠中，至少，它沒有機會去傷害他人，更不用承擔那種傷害他人之後時而湧上心頭的痛苦的內疚感。

人性都是自私的，儘管要時刻提醒自己保持善意，她也無法欺騙自己不去面對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慾望。

許寧一晚上翻來覆去，直到半夜兩點才睡著，早上，一縷陽光靜靜地傾瀉在窗檯，刺眼的光線透過深深瞑閉的眼皮，照在她的瞳孔里，許寧意識到天已經亮了，可腦袋昏沉沉的，她不願醒來。

直到急躁的電話聲像海潮一樣陣陣撞擊著她的耳膜，許寧在床上慵懶地翻滾幾下，她把枕頭扔到另一頭，煩躁地從被窩裡坐起來，抓起桌上的手機，屏幕上竟然顯示有幾十條未接電話！

嚴明，總編，蓉蓉姐，梨花，甚至還有幾位大學好友。

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大家都像約好了似的，一大早就給自己打電話？

許寧沒有一一打回去，她滿心疑惑地打開微信，果不其然，微信上收到的簡訊更多，只蓉蓉姐發來的就有十幾條。

「出事了！」

「你在幹嘛？」

「許寧，還沒睡醒嗎？收到信息趕快回復，我們都要急死了。」

「早上的新聞看了嗎？我發給你，趕緊看一下！」

「你怎麼這麼淡定，還是沒睡醒？」

「少女，天都要塌了！拜託你回個信！」

許寧往下一滑，至少有五條不同的新聞鏈接，她一時找不到頭緒，便皺著眉頭心存不解地打開其中一條。

這則由百家新聞刊載的瀏覽量上萬的新聞標題簡直令她瞠目結舌。

「著名教授婚內偷吃，妻子去世當天約會妙齡女子。」

許寧幾乎是屏著呼吸看完這句話。

然而，下面還有更加恐怖的內容。

新聞不僅曝光了她曾和尹生來往的親密照片，而且還添油加醋，顛倒是非，惡意拼接時間事件，營造出一場令人震驚的惡性緋聞。

尹生給她戴帽子的照片被說成是校園內偷偷約會，他們在車內商量獻血的照片被說成是即將趕往酒店，許寧背尹生走出飯店的照片也在上面，這一切，像是有人預謀好的一樣，許寧感到胃裡陣陣發寒，她甚至懷疑眼前這一切是不是在做夢。

「叮鈴鈴！」

「叮鈴鈴！」

沒有做夢，信息還在不斷地發來，越來越多的朋友給她發簡訊，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許寧草草瀏覽了一下，都是信任和關心的人。

她顧不上難過，雖然心裡滿是愧疚和害怕。

可是，事已至此了，這無來由的災難簡直要人命。

如果不是主編髮信息讓她現在去公司，商議如何應對，恐怕她今天連出門的勇氣都沒有。

令她欣慰的是，許寧第一次見到主編如此體恤和諒解的目光。

「你們真的覺得可以挽回嗎？」她窩在辦公椅上，不自信地望著主編和蓉蓉姐。

全世界都認為程尹生出軌了，出軌對象正是他們公司的員工，而且就在羅衣去世的當天，也就是昨天，他們被謠傳一起去約會。

如此狼心狗肺的一對男女，他們這些局外人真的發自內心的體諒和信任嗎？

許寧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些新聞下面都是些沒下限的留言和評論。

她成了全國公民唾罵的對象，無恥的小三，沒有道德的女中敗類。

許寧剛開始是憤怒的，現在已然麻木了，不管自己得罪了什麼人，招來這等橫禍，她都感到無能為力。

蓉蓉姐心生疑竇：「難道你不在乎嗎？」

「在乎。」

「那為什麼這副頹廢的表情？」

「難道我該笑嗎？」許寧無力地反問道。

她的表情充滿了失落和沮喪，「評論里的那些人恨不得我現在去死，讓我怎麼淡定？」

對啊，許寧整張臉都在向別人控訴：我做錯什麼了嗎？

「好了好了。」主編打了個手勢，示意許寧穩住情緒，她冷靜道：「當下最重要的是解決問題，今天嚴明不在公司，但我們自己也要儘快處理。」

「他去哪了？」許寧聲音沙啞。

「去找人調查了。」

主編繼續道：「你現在把事情如實和我們說清楚，只要理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等到嚴明把散播謠言的那家新聞社找出來，我們立刻以整個報社的名義，為你發表聲明，澄清事實。」

許寧默默地耷拉著腦袋，目光獃滯地凝視著地面上的某個位置，看起來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你聽見了嗎？」主編又問了她一遍。

自從看到那條新聞，她就受了刺激，意識常常失控，時不時沉浸在那些語言攻擊中，主編說的話，她聽了個大概，只是怔怔地點了頭。

主編又強調地說：「只發聲明是起不了作用的，畢竟空口無憑，嚴明今天早上去調查了，只要調查結果出來，事情就成了一大半，你是報社的一員，我們有義務保護你的名譽清白。」

許寧驀然抬起頭，心中一股暖流簌簌地涌過。她聽到這番話，心底滿是感動，強忍著的淚水潤濕了雙眼。

「我真的，值得你們這樣做嗎？」

主編微笑地望著她，用一種長者的語氣道：「你這是什麼話？你和梨花大學還沒畢業的時候，就已經來我部門實習，我是看著你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你的為人，我難道還不了解嗎？」

她沒有想到，平時嚴苛冷峻的主編，竟藏著這樣一顆正義善良的心臟。

一邊是網路上不分青紅皂白的人身攻擊，一邊是公司同事信任和愛護的舉動，這樣強烈的對比，像一股莫名的力量，將她從深陷的泥沼中一把拉出來。

許寧再也忍不住，淚水從眼底洶湧流出，她真的太委屈了，蓉蓉姐抱住她倒在自己懷裡的身子，拍著許寧瘦骨嶙峋的後背，語重心長地說：「就算你自己氣餒，也要替尹生想一下，他現在承受的是比你大得多的壓力，如果你能振作地去面對，去擊垮謠言，對他來說也是一種鼓勵啊，畢竟他是公眾人物，犧牲的要更多...你明白嗎？」

「嗯。」許寧趴在她懷裡，不停地點頭，像一個做錯事得到原諒的孩子。

心裡的苦悶得以排解，她鼓起勇氣向主編和蓉蓉姐敞開心扉，一一說明了事實，結束后，主編叮囑她回家好好休息，近期不用來上班了，她們生怕不明事實的同事會對許寧造成二次傷害。

回家的路上，許寧心裡滿是不安，事情發生后，尹生一個電話也沒有打給她，熱度一直在上漲，他不可能沒有看見，可是尹生，確實連一句簡訊都沒有發給自己。

這本該是他們共同承受的啊！

許寧給他打了幾個電話，都是無人接聽。

尹生會不會出事了？她把手機緊緊地攥在掌心裡，一直攥到出汗，車開到半路，許寧決定改道去殯儀館。

羅衣在那裡，尹生也在那裡，昨天她還答應了尹生，只要有空一定會去看羅衣最後一面。

現在她有空了。

可是，上天居然開了那麼大一個笑話，她連去見羅衣最後一面都要提心弔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