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今日的天空格外陰沉,濃黑色的雲層籠罩在穹頂之上,靜靜翻湧的雲潮中,孕育著一場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許寧站在殯儀館的正門一側,一排排肅穆的花圈置放在門前,花圈上垂下兩隻蒼白色的紙帶,紙帶在悶熱的大風中呱啦呱啦地搖著手,彷彿在向前來悼唁的親朋好友表示敬意。
她真的走了嗎?
直到這一刻,許寧還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一個人可以如此突然地離開這世界,不敢相信,她和尹生竟會遭遇如此荒唐的劫難。
許寧邁開腿,滿懷心事地走進去,靜寂如水的桌台上,羅衣的遺照安然擺放在簇擁的花叢間。
羅衣開心地笑著,彷彿生命永遠沒有盡頭,那張美麗而年輕的臉蛋,永遠定格在她鎏金的歲月中。
來往的禮賓手裡都捧著一束潔白的鮮花,他們和自己一樣,邁著沉重而輕緩的步伐,將鮮花放在羅衣的照片前面,垂首默哀。
哀怨不絕的哭聲從側廳里傳來:「我的女兒啊!衣衣,你醒一醒!」
「看看我和你爸,你醒一醒啊!」
「好了,羅姐你別哭了,哭壞了身子。」旁邊有人哽咽著勸她,勸著勸著自己也抽泣起來。
哭聲令她的腳步更加沉重,許寧垂下頭,不敢去看任何人的眼睛,彷彿自己是孤魂一般。
她知道,就在與自己一牆之遙的側廳里,羅衣在寒冷如冬的水晶棺材中永遠地沉睡了。許寧想象著她睡著的樣子,一定很美吧,可是,她卻不敢去看她一眼,也不能去看她一眼,她戴著那頂棒球帽,生怕有人認出自己。
遺照前方擺著兩根白色的蠟燭,蠟燭時而畏著脖子,時而熱烈地竄起火苗,在羅衣清淡的目光下,靜靜地陪伴她煎熬著。
桌台上,早已擺滿了吊念的鮮花,白黃相間的大菊,茭白無暇的百合,還有素潔而挺秀的馬蹄蓮,這群散發著幽香的生靈,寄託著對逝者的無限哀思和追念。
許寧望著望著,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直到那照片從黑白變成了彩色,靜美的陽光下,羅衣的皮膚白凈若雪,吹彈可破,秀麗的黑髮映出道道豐滿的光澤,她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猶像晴朗夜空中那道彎彎的月牙。
那是還在上學的時候吧?羅衣眼底還看不到一絲細紋,肉嘟嘟的腮幫子鼓起來,帶著點嬌俏的嬰兒肥,十分可愛。
這是在學校里照的,洗遺照的時候,照相館要求選一張看起來溫柔和藹的照片,尹生當即想到這張,這是他們二十歲時在校園裡的合照。
那天是班級組織秋遊活動,出發之前,她們在學校的聯誼館門前拍了張合照,他們兩人單獨的合影是事後羅衣請攝影師幫忙拍的。
許寧朝那照片走地更近些,哀樂在耳邊幽幽地旋繞著,大廳和外面的空氣一樣壓抑而沉悶,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深深的惆悵。
汗水浸濕了她的後背,許寧的腳步跟隨著哀樂的節奏,沉沉緩緩,沉沉緩緩,直到那照片越來越近,許寧才看清羅衣的面容,她心口猛然抽搐了一下。
羅衣靈動的眼睛,在白燭火光的照耀下,發出淡淡的光點,額邊垂下的一小髻秀髮,擋住了精緻小巧的耳朵,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彷彿在向禮賓們訴說著對人生的寬釋與淡然。
許寧懷裡捧著一束清秀潔白的馬蹄蓮,白斑點綴的翠綠葉子,昂首堅挺著,花苞緘默地朝天花板露出微笑,她垂下眼,一滴晶瑩的淚珠滾落在花蕊中。
照片前面圍著一群前來悼唁的禮賓,許寧站在一側,對著羅衣的照片,深深鞠了一躬。
這一躬,是感謝她的寬容。
許寧欠起身子,良久,她再次俯身,比剛才俯身的幅度還要大。
第二躬,願你一路走好,忘記過往,不要回頭。
夠了。
兩次鞠躬,足以表達她對羅衣的情意。
許寧挺起胸膛,再次看向羅衣的照片時,眼裡已布滿氤氳的水霧,橙黃色的燭火靜靜搖曳著,火光穿透水霧,映出一片模糊的世界。
她沒有察覺到,在那片模糊的光影中,一個纖薄的身影正朝著自己徐徐地靠近。
兩米,一米,半米......
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一陣低弱的呼吸聲近在咫尺,許寧才發現那人是朝自己走來。
眼中的水霧漸漸消退,視野中呈現出一幅清晰的畫面。
女人強大的氣場令她本能地朝旁邊退了兩步,許寧定定神,那人正仔細打量著自己的模樣。
她目光犀利,近乎威嚴,另許寧心生膽怯。
許寧對上她目光的那刻,本就揪著的心開始劇烈地發抖,她恍然預感到什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的長相,竟和他是那樣的相似。
女人塗著深莓色口紅的嘴唇陰鬱地緊抿住,嘴角隱隱抽動,目光越發深邃,直到眼睛里流露出一股不可收拾的憤怒來。
許寧鼓起勇氣,心下已經猜測一番,便問她道:「您是?」
「啪!」許寧話音剛落,女人便甩給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巴掌聲震動著她的耳膜,久久未能平復,許寧的腦袋好久都在嗡嗡嗡響著。
左臉頓時生起火辣辣的疼痛感,許寧捂住半張臉,努力穩住身子,意識稍微恢復一點后,她抬起眼面對眼前這位出手凌厲的女人,她的一雙鳳眸中仍然充滿著激憤和嚴厲。
這位身穿黑色長裙,氣質優雅的阿姨振振地回視她,氣勢與方才絲毫不減。
旁邊正在悼念的陌生人看見這副情景,全都目瞪口呆地轉頭望過來,有位認識女人的婆婆湊上前來關心道:「鳶兒,發生什麼事了?」
「你們不用管,這是我的家事。」女人擋起手,言辭果決,示意他們無須理會。
那些人似乎有些怕她,便不敢再多問,只是嘀嘀咕咕地互相聊起來,時不時用一種怪異的眼神偷偷瞄上許寧幾眼。
許寧刻意避開那些無益的目光。
寬闊陰冷的大廳里,彷彿就只有她們兩個人站在燭光下。
「我?」許寧感到左臉已經腫起來了,說話時,嘴唇左側的肌肉一動,半張臉都是疼的,她只好放棄,把話又咽了回去。
「你是江許寧,我沒認錯吧。」女人說話的語氣十分高傲,隱隱帶著幾分狠勁。
許寧垂下將欲流淚的眼眸,輕輕點了頭。
從看到她的那一刻起,許寧就知道,這一切終將會到來的。
尹生和她長得是那樣相似,彷彿是上帝照著原型畫出來的一般。
許寧抬起臉,淚眼汪汪地望著她,喉嚨卻像是卡住了一般,一句話都說不上來,只有滿腹的委屈。
女人盛氣凌然道:「不用這樣看著我,你能做出這種事,就別怪我不留情面。」
許寧連音色都變了,變得那麼脆弱無力,彷彿一不小心就會被掙斷。
她意欲解釋道:「阿姨,我沒有...」
「你沒有什麼?證據都擺在眼前,現在你拿什麼來跟我對質?你拿什麼來面對我和尹生的父親?」
「阿姨,你要相信我,那些都是謠言,不是真的!」許寧使勁地搖頭,儘管她知道這起不了任何作用,可她還是滿眼祈求地望著尹生的母親。
女人鐵了心地質問她:「你知道尹生能走到今天有多麼不容易嗎?我手把手地將他撫養成人,總算可以放手讓他去過自己的生活,如今,這一切都毀在了你手裡。」
許寧哀怨地望著她,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像刀子一樣深深劃過自己的心口。
她又何嘗不是這樣想?
尹生的事業,家庭和幸福,在許寧看來,比她自己的人生還要重要,只是阿姨根本就不明白,這一切,並不是她的過錯啊!
許寧百口莫辯,只能垂著腦袋,咽下一萬分的委屈,默默接受女人的斥責。
女人繼續道:「如果尹生因為這件事...」
「媽,你在幹什麼?」女人剛開口,便被一聲急切的男音打斷,許寧抬起淚汪汪的眼眸朝門口望去,朝她們走來的正是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