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今日芒種，過幾日便是端午了。

近日常常下雨，今天卻是雲開雨霽的好天氣，難得老天開眼，令人心情也好上幾分。

畢竟是去人家裡拜訪，作為晚輩，她們倆買了些粽子帶過去，也算敬些微薄的情意。

節前粽子熱銷，超市裡擺的種類各異，直叫人挑花了眼，只是不知尹生和愛人喜歡吃什麼口味，便各買了五隻甜粽，五隻咸粽，甜粽是紅豆花生餡，咸粽是蛋黃豬肉餡。

宋州地處嶺南，芒種時節已至炎夏。宋人蘇東坡曾作《嶺南氣候不齊》一文，文中道：「菊花開時乃重陽，良天佳日即中秋，不以日月為斷也。」

可惜蘇老先生只贊了嶺南九月，時值殘暑方退，秋高氣爽，若此時來游，他還會有吟詩的興緻？

這六月天，簡直是噴火的魔鬼。

今日許寧穿著一件寬鬆的煙灰色T恤，緊身牛仔褲，頭髮昨晚剛剛洗過，散下來有股玫瑰的清香，她化了淡妝，薄薄一層西柚色眼影，嘴上塗了肉粉色的唇蜜，整個人看起來清爽自然。

「你不熱嗎？」她見梨花穿了一身職業裝，腳踩高跟鞋，在鏡子面前扭來扭去，不禁被逗樂。

「我能怎麼辦？拒絕有用嗎？」梨花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學著總編的語氣說：「你怎麼能這麼隨意？採訪這麼重要的人物，你就穿了一件T恤？當我們是旅遊節目？」

一想起她那滔滔不絕訓話的樣子，梨花氣得腮幫子都能飛起來。

許寧幫她理好襯衫的領子，安慰地說：「知道你辛苦，室內部分結束你就可以放鬆了。」

攝影大叔一到樓下，她們就出發了。

上午九點多，穿越堵車大隊，終於來到2485號。

他們剛按下門鈴，羅衣就把門打開了。

「讓您久等了。」梨花客氣地說。

「沒有沒有，我正在家裡閑著，快進來，今天外面可熱了。」羅衣將她們都請進屋裡。

屋子裝飾的簡單，客廳的主牆上是兩片純白色的蕾絲窗帘，窗帘外面是一扇大窗戶。偏牆沒什麼裝飾，只有一幅裱起來的書法。桌上放著一束鵝黃色的薔薇花，梨花新奇這種顏色的薔薇倒是少見，走近一看才發現是假花。假花也不妨礙，四朵薔薇，混著淡綠色的滿天星，優雅攝人。

羅衣見她對薔薇好奇，連忙解釋說：「這花不是真的，是我看網上的教程學著做的。」

「做的很像呢！」梨花稱讚道。

羅衣微微一笑，又看向許寧，許寧正在屋裡緩緩地踱來踱去，四處張望著。

攝影大叔把器材都放在地上，拿出紙巾擦著脖頸上的汗。

羅衣恍然道：「都忘記給你們倒茶了，快坐下歇歇。」

頃刻，她從廚房裡端了一壺茶出來，天青色的瓷器在燈光下發出柔美的光澤，愈發襯出她白皙的膚色。羅衣穿著樸素，身上連個飾物都沒戴，許寧看著她的臉，下頜微翹，頭髮細軟，鼻頭小巧，雖然已三十歲，可眉眼看著有活力，倒像個溫婉的鄰家妹妹。

「我們家喝綠茶比較多，今天你們來，我把老程珍藏的白茶也拿出來了，你們試試怎麼樣。」

茶香裊裊，煙霧順著鼻息流進心裡。

「好喝。」梨花傻呵呵一笑，越發覺得師姐美麗體貼。

許寧也嘗了一口，誇道：「很香呢。」

這大概是羅衣第一次見到許寧，她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問道：「你是另一個記者，江許寧？」

「是的。」許寧點頭示意，朝她大方地笑一笑。

羅衣又望了她一眼，眼睛變成深邃的黑色，聲音卻極為溫柔：「我記得之前有人送了一幅字，作者也叫江許寧，不知是不是同一人？」

許寧看向牆上的那幅裱字，回道：「是我送的。」

師姐當即稱讚：「真是有才華，人也很漂亮呢。」

許寧羞澀地垂下頭，喝茶不語，與茶器上端坐的仕女十分相像。

梨花望一眼裱字，暗自思量，竟不知許寧何時送了人家一副字，內容還是倉央嘉措的愛情詩，再看許寧淡定的神色，不明白她到底放未放下。

休息一會兒后，他們開始布置現場。

整間客廳以白色為主色調，吸頂燈的燈光明亮，拍出來亮度剛剛好，背景就選擇淺灰並印有水墨畫的沙發，沙發牆上是他們這十年來留念的照片，用相框裱起來，星羅地釘在整面牆上，文藝范十足。

羅衣稍微有些緊張，嘴唇緊抿，雙腿也貼合在一起。

梨花盡量調解氣氛道：「羅小姐，你可以放鬆一些，我們就是正常聊聊天，你不習慣的話可以不看鏡頭，只要面向我就行了。」

羅衣微笑著點頭，笑容比剛才放鬆一點。

許寧幫她們補好妝，站在邊上充當導演。

「開始。」

「歡迎收看本期青年人才訪談節目，這裡是宋州日報。今天我們請來的嘉賓是程尹生夫婦，現在坐在我身邊的這位呢，就是程先生的愛人羅衣小姐。」

「歡迎羅小姐。」

羅衣面向鏡頭，彬彬有禮地點頭示意。

「其實今天呢，我們到程先生的家裡來採訪，是想為觀眾呈現科學家的另一面生活。除了枯燥的科研之外，他們也需要面對柴米油鹽，也要擁抱豐富多彩的社會活動。尤其是程先生，他擁有這樣一位美麗體貼的妻子，和幸福美滿的家庭，實在讓人羨慕。」

「之前有很多觀眾致信給我們啊，問到像程先生這麼成功的人，是如何去平衡工作和家庭之間的關係的？是不是優秀的人情商都很高呢？他們希望能夠得到一些寶貴的建議。羅小姐，你有什麼想對觀眾說的嗎？」

這些問題都已經提前排練過，羅衣回憶了下之前組織好的語言，流利自如地回道：「其實我和尹生都是很平凡的人，並不像別人想象的那樣幸運。我們也會吵架，也會冷戰，甚至有一段時間還分居過。但我們倆個人都是對感情專一的一類，分開幾天就會主動和好。這其中也有習慣的力量，因為大部分時間雙方在一起都感覺很舒適。對於如何處理家庭情感的問題，我還是建議夫妻雙方都要體諒對方，如果女方能夠諒解丈夫工作的辛苦，在感情和事業上信任他，把家庭打理的好好的，當他感受到溫暖，不為家庭瑣事而操心時，在事業上也會更加順心。」

「看來羅小姐真的很懂自己的愛人。」

羅衣仍然保持微笑。

梨花問道：「作為一個妻子，你會給自己打多少分？如果滿分是一百分的話。」

「60。」羅衣簡短地答道。

「為什麼？」梨花非常驚訝。

羅衣神色有些黯然，她囁嚅著說：「因為，作為妻子，我給尹生添的麻煩，比為他付出的要多很多。前年我被查出肺癌早期，醫生說治癒的幾率還很大，尹生帶我去外地看病，耽誤了許多事，現在我都覺得有愧於他，如果不是因為我，他應該會取得更大的成就。」

許寧望著羅衣微微濕潤的眼睛，心下竟有股熱流在翻湧。

梨花用安慰的口吻說：「我很體諒羅小姐的心情，但其實你可以換一種角度思考，正是為了治好你的病，程先生才會有更大的動力去工作，你是他不懈奮鬥的動力，為什麼要感到愧疚呢。」

她盡量使語氣更調皮更樂觀，羅衣聽見她的話，靦腆地笑了。

後面她們又聊了些婆媳之間的相處之道，以及尹生和羅衣大學時代的愛情故事，都可以見得羅衣是一位聰慧的女人。

採訪結束后，尹生打來電話，他叮囑妻子要按時吃藥按時吃飯，午飯後他大概會趕回家。

許寧點了四份外賣，幾個人準備草草吃一頓，羅衣說肚子疼，要去卧室躺一會，飯也沒來得及吃。

等尹生回來，準備出去拍外景。時間緊迫，梨花去卧室敲門，竟沒人答應，尹生打開門，見羅衣正酣睡著，她額頭上汗涔涔的，頭髮都濕透了，臉色蠟黃，嘴唇上結起一層干皮。

尹生預感到不妙，掀開被子，果然看到羅衣身下滲出大片鮮血，染紅了被單，羅衣不是睡著，而是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