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尹生,尹生。」
尹生聽見羅衣虛弱的呼喚,驀然抬起眼,晨曦中,羅衣蒼白的臉上泛出淡黃的光暈,細幼的髮絲在晨光渲染下變成淺淺的金色。
「我在。」尹生慌亂地握緊她的右手,欣喜地凝望著她。
羅衣露出淡淡的笑,像蜻蜓爬上荷梢,激起一圈柔柔的水花。
「累嗎?」她笑著問。
「不累。」尹生把羅衣的手心貼在臉上,羅衣的手掌軟軟的,尹生的心都要暖化了。
「對不起。」
羅衣望著他,眼睛里滿是哀傷和內疚。
「不怪你。」
尹生繼續道:「你不想要孩子,我們就不要。」
他想到自己之前那麼任性,更覺得對不起羅衣。
羅衣伸動手指,輕輕滑過尹生的臉龐,和十年前相比,尹生臉上的皮膚鬆弛了,眼角長出了幾道明顯的皺紋。她想起十年前的尹生,那時候還只是個毛頭小子,喜歡和同學去打球,常常做實驗熬到半夜,運動完甚至能吃四兩米飯。
羅衣不許他熬夜,可尹生從沒有聽進耳朵里。到現在,他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尹生。」羅衣怎麼都看不夠似的,喃喃道:「我要走了。」
「不會的。」尹生猛地搖頭,拽住她的手腕堅定地說:「我會找到血源,儘快給你做手術。」
羅衣眼裡泛著淚光,她含著笑說:「能活到現在,我已經知足了,不管去了哪裡,我都會一直愛著你。」
尹生不語,只是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像握住自己的生命一般。
「答應我,要好好的活著,嗯?」羅衣哽咽著,為他擦去眼底的淚水。
......
「現在可以說了嗎?」許寧靠在副駕上,一臉漠然,為了見尹生,她特地請了半天假來。
這樣優柔寡斷可不像他一貫的作風。
尹生低垂著下巴,鼓起勇氣將那份文件遞在她面前。
許寧接過文件,裡面夾著一張A4列印紙,她翻開來看,是自己的獻血證複印件。
「你怎麼會有我的獻血證?」
尹生輕點下巴,頹然地坐在座椅上,僅僅一夜時間,他嘴邊就長滿了鬍渣。
許寧繼續翻看文件,這是醫院裡的血型匹配表,獻血人是自己,而病患處赫然寫著羅衣二字。
有幾秒鐘,許寧感到自己的腦袋在轟轟作響,文件上的內容一個字都看不進,她肩膀顫抖著,腦海里反覆回蕩著羅衣的名字。
許寧的血型是十分少見的B型Rh陰性血,大學期間曾獻血七次,其中六次都被醫院用來救助羅衣,而這一切她現在才知道。
大概一分鐘后,尹生開口道:「我一直都想和你說聲感謝。」
「不用。」許寧冷靜下來,果斷回絕他,反問道:「你找我,是為了獻血對嗎?」
「是的,羅衣昨天失血過多,醫院裡沒有供血了。」
尹生拿出一張商行的銀行卡,遞給她說:「這是給你的補償,裡面有二十萬存款。」
許寧愣住,她的視線落在銀行卡上,繼而又驚訝地望住尹生,肚子里的話全被一張卡噎了回去。
尹生將銀行卡塞進她手裡,許寧握著這張卡怔了幾秒,放回抽屜,淡淡地說:「你把卡收回吧,我是自願獻血的,不賣血。」
尹生不願勉強她,語氣清冽道:「不要錢的話,我會用其他方式補償你。」
許寧曲起嘴角,她欣慰地望住尹生的側臉,難得尹生來找她,即使是陌生人,遇到這種情況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出手相助,何況眼前的病人還是羅衣。
「帶我去獻血站吧,羅衣手術要緊。」許寧的聲音格外溫柔,她盡量不讓尹生感受到自己有一丁點的勉強。
上午十點半的陽光越來越熱烈,積蓄一夜的寒氣此時全部被蒸發,車廂里開著冷氣還是能感受到初夏的熱情。尹生悄悄望了她一眼,許寧正在看手機,她濃密黑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襯得眼睛靈動可愛。
許寧比他想象的更要善解人意,從昨晚開始,他就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跟她說。現在看來,那些擔心都是多慮了。
尹生冰塊似的一張臉悄悄融化開,二十四小時以來,這是他唯一感到快樂的時刻。
五月的天氣越來越熱,尤其是中午,出門就是一身汗,尹生脫掉外套,只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下車,他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身上散發著薰衣草的氣味。許寧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曾經有一次她以為尹生用了香水,後來才知道,原來是羅衣喜歡用熏衣草味的柔順劑洗衣服。
工作日來獻血的人極少,獻血棚下,兩位護士正坐在椅子上扇著扇子,桌上擺著一些文件和酸奶,他們來的時候,一個胖乎乎的女生正捏著胳膊剛剛離開。
護士見他們走過來,微笑著問:「你們要獻血嗎?」
「是的。」尹生平靜地說。
「你們倆誰要獻血?」
「她。」
「我。」
尹生和許寧幾乎同時回答,他們相視一笑,許寧坐下來,拿過桌上的文件。
填過幾頁文件后,護士將她領到車上,尹生也跟上來。
「你來幹嘛?」許寧見尹生跟在身後,皺著眉問道。
「看著你。」尹生淡漠地說。
許寧背對著他的臉偷偷笑起來,卻故作平靜道:「又不是小孩子去打針,你在外面休息吧。」
護士姐姐倒是心領神會,調笑著說:「先生是怕你害怕,我見過很多情侶一起來獻血,女孩子膽子小,男朋友在身邊就不怕了。」
許寧一聽護士這完全跑偏的解釋,有點炸毛,冷冷地反駁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他是?」護士疑惑地看了尹生一眼,又問向許寧。
許寧癟癟嘴,略帶不屑地說:「只是一個普通朋友。」
尹生聽著她這語氣,像是話裡有話,倒也無奈地笑了,坐在一旁配合道:「我們只是好朋友。」
到底是什麼關係?護士一臉懵圈,見許寧臉色不悅,對旁邊一表人才的男士愛答不理的態度,也沒再多問。
抽完血,護士利落地拔出針頭,用消毒棉簽壓住出血口,嫻熟地解開小手臂上的繃帶。
「好了。」她對許寧叮囑道:「回去多休息,一周內不要劇烈運動,辛辣最好別吃,多吃些補血的食物。」
「謝謝。」許寧一邊說著感謝,一邊按住消毒棉簽。
尹生走過來,又從包里拿出一張紙遞給護士。
護士瀏覽過文件,挑起眉毛問尹生:「這是趙醫生給你簽的?」
「對。」尹生肯定地回答,問道:「我現在可以把血包拿走嗎?」
護士盯著文件思忖了兩秒,點點頭,便將密封的血包裝起來交給尹生。
尹生扶著許寧的胳膊,小心翼翼地看著她下車。
抽血的時候沒什麼感覺,可是一走動,許寧全身充滿無力感,甚至還頭腦眩暈。
「你怎麼樣?」尹生看著她虛弱的樣子,語氣比之前溫柔好幾倍。
「還行。」許寧的嘴巴乾澀發苦,小腿酸的像在醋罈子里泡過一樣。
尹生下意識地把許寧拉近身邊,握住她抽血的手臂,許寧把棉簽拿開,他看著塗了深紅色碘液的針口,眉頭蹙起,眼神中露出心疼的目光,對著那針孔吹了口氣。
「對不起。」他愧疚地望著許寧。
許寧感到尹生手掌熾熱的溫度,像被燙傷了一樣立刻抽回來。
「沒關係。」她擠出無力的笑容,眼神閃躲著,無處安放。
尹生扶著她走了一段路,醫院旁邊有一個公交車站,他們坐下來,尹生把護士給的酸奶打開,許寧竟一口氣喝到了底。
他輕輕笑出聲,用心疼的眼神望住她,語氣又恢復淡漠:「我叫了一輛計程車,等下你自己坐車回家,這幾天注意休息,今天就不要去公司了。」
「嗯。」
十分鐘后,計程車來了,尹生將她扶上車,叮囑司機一定要安全送到家。
許寧閉上眼睛,她實在很疲累,腦子裡想的只有喝水跟休息,但為了和尹生保持距離,她甚至沒有要求尹生去給自己買瓶水。她沒有道別,直到司機開走,才從後視鏡里看見尹生依然站在路邊的頎長的身影。
尹生望著車子,她望著後視鏡里逐漸縮小的人影,淚水從眼眶中洶湧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