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九】慕佳人

【章七十九】慕佳人

【章七十九慕佳人】

還未出房門,便已經能夠聽到樓下人聲鼎沸的嘈雜,搬著桌椅盤子走動的聲音,迎客寒暄的聲音,輕重交錯的腳步聲,還有賓客腰間玉佩相擊的清脆響聲,都層次不齊地交匯在一起,彷彿要穿過了桑沃院的天花板沖了出去似的。畫翼先出了門去往樓下偷瞧了瞧,然後又轉身走進我的屋子關上了門,悄聲對我道,「今兒還真是好大陣仗!那小王爺並邑社一共來了快有二三十個人,沉兒你猜這麼著,竟然連那林輝堂都來了,還真是熱鬧。」

「他?」聽畫翼這樣一說我倒有些驚訝,道,「我還當他再不會進桑沃院的門了。」

「誰說不是,」畫翼走到我身旁坐下,道,「不過他如今是郡馬,身份不一般,能來也是難得。看來今兒小王爺是認了真了,不然也不會讓他一起來。」

「好了,你也不要在這陪我了,」我從鏡里看著畫翼道,「你若不下樓去,便還是回自個兒房裡呆著去。」

「我改主意了,」畫翼對我道,「我要陪沉兒你下去,若是有什麼能幫著的也好。」

畫翼平日里是能不下樓去便定不會下樓去,今日能願意主動陪我倒也是難得,想來也是她的心意,我也就點點頭。我和畫翼緩步走下樓,此時傳來推杯換盞之聲,又有竹笛吹的一首《姑蘇行》為伴,笛聲婉轉悠揚。今兒來的人多,就連平時不當班的也都補了上去,此刻小豆兒也端著茶杯酒壺忙得跑來跑去,我正走到樓梯拐角,他差點一頭撞到我身上,我趕緊伸手扶住了他,順手穩住他捧著的杯盞,小豆兒抬頭一看是我,倒笑了,忙不迭地道,「月姐姐,你來了,都是我不看路,差點撞到你了。」

「還是小心些好,這些東西撞碎了你又要挨罰了。」

我也就摸摸小豆兒的頭,又叮囑他一句,此時就聽得廳里傳出一陣笑聲,那小王爺道,「呈峒本是寒門子弟,本次來京應考,若不是輝堂伯樂慧眼,竟險些就埋沒了這麼個人才。我與呈峒一見如故,又賞識他的才情文學,今番呈峒入朝,我為朝廷得一棟樑大幸!今兒請各位來,也是因為呈峒與這兒的一位月姑娘有段奇緣,我提了多少名門閨秀他都看不上眼,只對這月姑娘念念不忘,本王今兒要請各位做個見證,成了呈峒這段姻緣去!」

又是滿堂喝彩,廳中一時喧嘩不已,待稍稍安靜下來,只聽隕若道,「王爺這是說笑,哪裡就真能看上我們這兒的姑娘了?現在陸公子是什麼身份了,我們這兒的哪裡高攀得起呀,您呀這是拿我們的姑娘尋開心呢。」

「聽聽,聽聽隕娘你這說的什麼,」小王爺擺擺手道,「我與呈峒一見如故,視他為第一知己,如今這明都城裡誰不知道?婚姻大事馬虎不得,我必須替他把關,我有心給他配個金枝玉葉他便不愛,只一心喜歡月姑娘,我今兒就是特意來看看的,若是合適,多少錢都不在話下,若是我不滿意,那也不能許給呈峒,是不是?」

「聽聽,還在挑你呢。」畫翼輕聲對我道。

「你是來陪我的,還是來看戲的?」我瞟了她一眼,冷笑一聲,「他們痴人說夢,你還在這起鬨呢?」

「說都不讓說了,」畫翼推了我一把,道,「你今晚可是要露一手了?也不知道我有沒有幸也再看一回沉兒你跳舞呀?」

我又瞟她一眼,畫翼朝我吐吐舌頭,我挑眉道,「我是絕不能給凡人跳舞的,我也已經發過誓不再魅惑人心。至於你嘛,等我高興的時候,自然可以跳給你看。」

畫翼一聽我這樣說倒笑了,又緊緊握握我的手,就在這時候只聽得裡頭季邇軒對隕若道,「隕娘,話也說了,酒也喝了,是不是請月姑娘出來讓我們瞧瞧?旁人不說,我們王爺為了見這月姑娘可已經來了兩回了,再不出來,莫非想讓我們王爺三顧茅廬不成?」

「這又是什麼話,」隕若扇扇扇子道,「浣鶯,快去喊月姑娘出來,這都磨蹭多久了?」

浣鶯聽了這話便趕忙出來,見我和畫翼正靠在樓梯旁,便走過來對我道,「可聽見了吧?快去吧,這滿屋子都等了你好半天了。」

「畫兒,你還是留在這吧。」我點點頭,卻鬆開畫翼的手,看著她道,「我很快就回來。那裡人多,你不喜歡的。」

說完這句,我便隻身隨著浣鶯步入廳內,一聲「月姑娘到」,聽著卻有些許的諷刺。這該是我第一次在桑沃院中凡人面前以本貌示人,而這本貌也僅僅是一張臉而已,而這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

「王爺,這便是月姑娘,前些日子還病著,沒能見王爺面。」隕若拍著扇子道,而整間屋子裡都是被冰封住了一般的靜寂,我緩步走到廳中央,向坐在主桌的小王爺稍稍欠身。在這一刻我忽然覺得這個情景有些似曾相識,當日的流鵑,也是這樣緩步走進廳里,時至今日,我還能夠清晰地記得她的樣子。

「啊,啊,是。」

我抬頭看向那小王爺,而此刻他看著我的目光卻有些發痴,口齒也完全沒有剛才的伶俐了,隕若趕忙接話,對我道,「真是不懂規矩,見了王爺怎的就欠欠身,還不快跪下行禮,王爺,我們月姑娘還沒見過客的,這些禮數也不太懂,都是我教導無方,讓您見笑了。」

「不妨,不妨,」一聽隕若這樣說了,小王爺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又看著我道,「月姑娘,伊人一面果真是人如明月,不同凡響。不知月姑娘芳名?」

「月西沉。」我淡淡回道。

「月西沉,月落西沉,果然好名字。」小王爺點點頭道,「我本以為桑沃院中姿色不過平平,竟不知竟也有這等絕色佳人,隕娘,是你藏得好了!」

「王爺這真是折煞我折煞我們月姑娘了,王爺什麼美人沒見過,我們——」

「隕娘你就不要再謙了,」季邇軒插話道,「這京城美人,能讓王爺開口誇讚的,月姑娘還真是頭一個,方才月姑娘步入廳內就如明月初升,我們這些都看傻了。我如今也是明白為何陸兄對月姑娘一見鍾情,不能忘懷,若是換作我,也是一樣。」

「季公子也真是巧嘴,說得天花亂墜的,」隕若陪笑,又對我道,「既然王爺高看你,便來坐了王爺身邊,陪王爺喝兩杯。」

我微微頷首,「我不會喝酒,也不陪人的。只是王爺今日來也是貴客,我便以茶代酒,給王爺烹一壺茶吧。」

一邊說著,一邊便有小童端上茶桌茶具來,我掩裙跪坐下來,先用茶則取了茶葉放進白玉茶壺中,用沸水一趟將茶葉洗過倒出,再將沸水倒入壺中,用壺蓋拂去茶末,然後封上壺蓋,提起沸水壺澆洗茶壺。放下茶壺后,伸手用茶夾取出三隻茶杯,一隻聞香,兩隻為品茗,置於茶托之上,又提起茶壺將茶倒回公道杯,再將茶湯倒入三隻杯中。這一整套的沏茶烹茶手法還都是流鵑教給我的,她烹的茶在桑沃院中是一絕,只是如今這套沏茶的法子還在,烹茶的人早就不在了。

「王爺,這一壺是新採的乳前龍井,配的是梅花水,都是最不容易得的,一杯為聞香,兩杯為品,」我輕聲徐徐道,「這一杯王爺請,另一杯郡馬請。」

「月姑娘,王爺喝是應該的,怎麼另一杯你只給林兄也不給我們?這是不是太不公道了?」季邇軒搶白道。

「也不為別的,只是我這烹茶的手藝還是從霜兒姐那裡學來的,霜兒姐曾也有幸給郡馬烹過幾回茶,曾告訴過我郡馬獨愛乳前龍井。只是如今她不在桑沃院了,我既學了她的手藝,又知道郡馬喜歡乳前龍井,便不能不請郡馬一嘗。」我靜靜道,「季公子,好茶聞香亦是品,你說呢?」

「月姑娘好風雅。」浣鶯捧了茶遞給王爺和林輝堂,那小王爺端起喝了一口,咂嘴品味一番,又對我道,「這一壺茶也是烹得恰到好處。我本只知月姑娘絕色傾國,喝了這一口茶才知道月姑娘慧心獨具,非同凡響。」

「王爺謬讚,只是雕蟲小技而已。」有小童上來撤去了茶桌,我緩緩站起身,道,「王爺今日來意,我也已經知曉。只是我與陸公子本非同道中人,沒有這個緣分。掃了眾位的興,還請王爺見諒。」

「啊,是啊是啊,王爺,您看我們月姑娘今年也剛滿十六,」隕若順著我的話道,「年紀還小,又隨性慣了,怎麼能跟陸公子做配呢?陸公子前程無量,王爺還是該給指一個大家閨秀做賢內助才是呀。」

那小王爺聽著隕若說著,眼睛卻還盯在我身上打量著,我有些不喜歡他的目光,不由得稍稍往後退了退,就在這時那小王爺忽然開了口,對著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陸呈峒道,「呈峒,今日我本要給你婚姻大事做主,只是見了月姑娘面,雖是美若天仙又冰雪玲瓏,可年歲不足,又有難處,我也不能強其所難。你剛入朝為官,為你的前程著想,還是定大戶女子為好。」

王爺此話一出,剛剛那些還起鬨著要給我和陸呈峒牽線的看客頓時倒戈,通通都改了口,一個勁地全都順著王爺的口風,尤其是那季邇軒,此刻也是見風使舵,立刻換了口氣,道,「是啊陸兄,王爺這是真真為你著想了,這婚姻大事可不僅是心裡喜歡,門楣,家私,名望,一個都不能少了的,你說是不是?就前幾日我同你說的那位李將軍家的二小姐,也是風姿俏麗,年歲也合適。」

季邇軒先說了,眾人便有都點頭稱是,變臉比翻書還要更快,而陸呈峒此時大約也是騎虎難下,只能起了身,沉默了片刻才對王爺道,「是,呈峒愚鈍,多謝王爺為呈峒思量,呈峒感激不盡。」

「罷了罷了,」小王爺擺擺手,笑道,「可是今日我也說了要給你做配,也不能言而無信。不如這樣,你現在也沒個幫襯,這桑沃院中別的姑娘隨你說了一個,我都替你贖了出去,往後你娶了正房,留在身旁做個丫頭也好,你說呢?」

王爺這話一出,廳內一下子又是鴉雀無聲,這回連桑沃院中的別的姑娘們都不做聲了,大概是各個都在盤算著這倒霉事會不會落到自個兒頭上,又都在想著該怎樣脫身,就在這時,只聽得坐在左手邊的琴歌開口道,「婆婆,旁人都不中用的,也不是我多嘴,只是每回陸公子來,都是莞莞陪著,莞莞又是頂細心頂能幹的,別人都比不上,留在桑沃院里可不是可惜了,不如就給了陸公子吧。」

琴歌此話一出,滿屋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此刻正坐在陸呈峒身旁的棋莞身上,而琴歌這一番話說得真是八面玲瓏,誰都知道棋莞在桑沃院里是最粗枝大葉,又總添麻煩的一個,旁的姑娘都不愛搭理他,只是他一味堅持又看了我半分面子隕若才勉強讓他留下的,而對隕若來說,若陸呈峒開口要旁的任何一個姑娘,她都得想盡了法子推脫開去,可唯有棋莞,她是巴不得讓他走。而最絕的是琴歌大約是看出棋莞對陸呈峒有些情意,此刻滿屋大約只有他樂意接這倒霉事,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三面討好,隕若聽了之後也連連點頭,又對小王爺道,「王爺,赤兒說的是,每次陸公子來呀,我們這都是莞莞陪著,最知道陸公子喜好的了,莞莞又是新來桑沃院,最是懂事聽話,模樣也好,王爺若是樂意做主,我也樂意給牽了這紅線。」

「也好,也好,」小王爺看了一眼棋莞,口中道,「呈峒,既然隕娘也如此說了,那今兒我就做個主,把莞姑娘贖了指給你,你家裡也好有個知冷暖的人,這樣我也就放心了。既然莞姑娘與你都熟悉,那也是錦上添花。你說可好?」

陸呈峒還沒開口,棋莞先伏身謝了隕若和王爺,之後陸呈峒才也伏地謝恩,我看著棋莞喜悅溢於言表的模樣,心中五味雜陳,若是真依我的刑法我真想要阻止,對我來說,理智告訴我棋莞與那凡人離得越遠越好,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或許這樣才是好的,對於棋莞來說,這就是他想要的,既然這已經是他想要的,那我又何必從中做梗?就好像之前棋莞被憐杏哄著穿花衣裳被眾人取笑,我上前阻止他卻生了我的氣,這一回我明知他對陸呈峒的心,若再出口阻止,他定不會原諒我的。想到這裡,我硬生生忍住了沒有開口。

「既如此,那莞莞你隨了陸公子身邊,要處處小心,切不能造次。」隕若又對棋莞道,「今日是你走了運,可不要得意忘了形。陸公子,往後莞莞若有什麼做的不好的,你也要多提點他才是呀,莞莞在桑沃院里也沒多久,還要你多教導。」

隕若此話說完,眾人又開始恭賀陸呈峒,又有交相稱頌小王爺的恩德的,我也不願再在廳中待下去,對小王爺道,「王爺,茶已烹過,話已說過,我這就告辭。」

那小王爺還想說些什麼,我又欠欠身,又環顧四周,轉身便出了廳,畫翼還等在屋外,見我出來,也便就隨我上了樓去,回了房中,我坐在梳妝台前,畫翼替我取了頭上的珠釵,一邊對我道,「真想不到會是這樣,真不知道琴歌和隕若都是怎樣想的,若是棋莞一個大意泄露了秘密可怎好,到底是狐狸。」

我淡淡道,「到那時候,隕若只需說一句莞莞是新來的,她也不知底細便夠了,她們多精明,已經想好了後路。對她來說棋莞就是個拖油瓶,做事還毛手毛腳的,修行這麼許久也只會倒茶送水,她巴不得棋莞離了桑沃院才好。」

「不過也真是奇怪,我還以為那小王爺不會這樣輕易鬆口呢。沒想到這樣快就了結了。」

「了結?」

我看著她,又搖了搖頭,「什麼了結,這才是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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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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