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回 天竺頭陀
卻說玄策添油加醋的一番敘述,只聽得悟空目瞪口呆……
據玄策所言,洪福寺第九任住持遷安大師在位期間,玄潭已做了長達十年之久的監寺,而彼時的玄奘還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知客僧。
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在眾僧人的眼中,遷安大師逐漸老去后,執掌寺務大權的監寺玄潭理所當然就成了新任住持的熱門人選。
而遷安大師辭世前三個月,在盛夏時節的一個悶熱難耐的午後,一位遠道而來的神秘頭陀突然造訪洪福寺,打破了這種看似水到渠成般的理所當然。
此頭陀自稱「天竺國師」,面目兇惡,散發披肩,以行腳掛單為名,甫一到寺,便徑入方丈室內,劫持了身染沉痾的遷安大師!
「鐺鐺鐺……」很快,一陣急促、雜亂的鐘磬之聲驚動了滿寺僧眾。
「不是晨課,不是晚課,瞎敲些什麼……」素有午睡習慣、大夢正酣的玄潭被驚醒后,連聲哈欠、滿腹怒氣地爬將起來,匆匆洗了把臉,徑往禪堂而來!
此時的禪堂,已被驚恐萬狀、熙熙攘攘的大、小和尚擠得滿滿當當。
到了禪堂門前,玄潭習慣性地痰嗽一聲,陰沉著臉撥開人群,撞入禪堂之內。
抬頭觀瞧,只見一位面目猙獰的頭陀僧手持一把明晃晃的戒刀,大模大樣地斜倚在法台上,而老方丈遷安則倒剪雙臂,身負綁繩,嘴裡塞著一塊破布,面如土色地立在一側,看樣子已方寸大亂。
「這是哪裡來的凶僧,怎麼對方丈如此無禮?!」玄潭心裡又驚又怒,剛想乍著膽子上前質問,哪知那頭陀猛地一揮掌中戒刀,橫在了遷安大師的脖項上。
眾僧人見此情形,立時一片驚呼。
「安靜、安靜,別他娘的亂吵吵,現在半柱香的功夫已過,你們再要商量不出個所以然,老僧就即刻斬了這老傢伙,然後燒了你們的王八窩!」那頭陀瞪眼吼道。
「大師且息雷霆之怒,小僧來回答你的問題!」素來正直、果敢的維那僧見勢不妙,挺身而出。
「嗯好,總算有個不怕死的人!不過你可聽明白了,你的答案若不合老僧的心意,老僧就先割了你的禿頭!」那頭陀說著把戒刀撤回來,「啪」地拍在面前的案几上,然後沖維納僧正顏厲色地言道:「請問高僧,見道之時是什麼境界?」
「見道時無所見,無能見,能所雙亡,既無所見的境界,也無能見的作用。」維那僧輕皺眉頭,試著說道。
「哈哈,既無所見,又無能見,那又如何知曉是見道了?」頭陀冷笑道。
「這……這個嘛……小僧尚未想太明白……」維那僧支支吾吾地言道。
「想不明白,那就下輩子再想吧!」頭陀言罷,惡狠狠將戒刀往空一拋,但見血光迸現處,維那僧已然屍首兩分,栽倒在地。
「轉!」頭陀緊接著一聲斷喝,那高懸在眾僧頭頂處、正順著刀身往下滴血的戒刀竟兀自在半空里挽起了刀花。
眾僧人見狀,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哪個還來,還有沒有不怕死、敢出氣兒的?」那頭陀掃了一眼法台下戰兢兢的僧眾,陰森森地笑道。
「我來!」與維那僧交情莫逆、已血灌瞳仁的寮元僧邁步上前,厲聲喝道。
「好,勇氣可嘉!」頭陀上下打量了一下寮元僧,傲然言道:「請問閣下,見道之時是什麼境界?」
「見道時乃般若境界!」
「般若是什麼境界?」
「般若乃大智慧境界!」
「大智慧是何種境界?」
「大智慧乃天人合一的境界!」
「天人合一又是什麼境界?」
「天人合一……天人合一乃見道時的境界!」理屈詞窮之際,寮元僧無奈地繞了回來。
「哈哈……你這廝倒是乖巧,竟然頂針續麻,跟老僧玩兒起了大風車!」頭陀仰天大笑,一拍案幾,那舞在半空的戒刀便以上勢下,頃刻間將寮元僧劈為兩半。
「讓你小子油嘴滑舌,看你一分為二了,還怎麼頂針續麻?!」狂笑聲中,頭陀轉過臉來,沖老方丈吼道:「遷安,你這個徒有虛名的衣架飯囊,方才你不是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你的弟子中有人能代替你,給貧僧一個滿意的答案嗎?現在怎麼了,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嗎?乾脆,你也不要拖延時間了,老僧這就送你去見閻王吧!」
那頭陀說著一挽袖面,猛地將懸在半空的戒刀收回掌中,對著遷安大師的面門就劈!
「凶僧住手!貧僧來解答你的問題!」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個渾厚的聲音突然傳了進來,直震的禪堂內嗡嗡作響。眾僧人聞言,不約而同地閃開一條過道,但見知客僧玄奘從外面風塵僕僕來至法台前。
「好大膽的凶僧,身為三寶弟子,怎麼全無慈悲,濫殺同門?!」眼見周圍的慘狀,玄奘禁不住怒氣衝天。
「同門?誰和你等是同門?老僧乃天竺國師,崇尚的是大乘佛法,豈是你們這些信奉小乘佛法的宵小之輩所能比擬的?!」那頭陀揮動戒刀沖玄奘晃了晃,撇嘴笑道。
「說什麼大乘,講什麼小乘,似你這等凶頑之徒,早已忘卻了普度眾生、救苦救難的教義根本,還有什麼資格談論佛法?!還有什麼臉面枉稱國師?!」玄奘憤然喝道。
「哈哈,你這廝倒是牙尖口利,可老僧不是來與你鬥嘴的,老僧只想知道,見道之時是什麼境界?」頭陀一臉蔑視地瞅著玄奘,怪笑道。
「要說這見道之時的境界嗎……」玄奘努力平復了一下自己憤怒的情緒,微微頓了片刻后,驀然言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啊呀!好一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想不到這小乘道場中也有大智之人!」聽了玄奘的應對,頭陀頓時驚叫道:「你這和尚堂堂儀錶,悟性非凡,若有朝一日學了大乘佛法,說不定會有個成佛作祖的機緣!哈哈,哈哈哈……」
大笑聲中,那頭陀沖玄奘深施一禮,然後化作一道金光消逝而去。
霎時間,一股沁人心脾的異香充滿了整個禪堂。與此同時,老方丈遷安大師身上的綁繩、口中的破布忽地不見了,而身首異處的維那僧和左右兩分的寮元僧也在倏忽之間,完成了肢體上不可思議地破鏡重合!
面對著眼前魔幻般的變化,呆了好一會兒,如夢方醒的眾僧人才歡呼雀躍起來……
在這一場驚心動魄的禪堂論道過後,原本默默無聞的知客僧玄奘聲名鵲起,其力挽狂瀾般的神奇表現受到了滿寺僧眾的交口稱頌,而老方丈遷安也開始對玄奘另眼相看了。
或許是受到過度驚嚇的緣故,從這一日起,本就病體沉重的遷安大師越發精力不濟了……
夏去秋來,金風乍起,遷安大師的狀況一天不如一天,眼見已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忽一日,遷安大師的精神恢復了一些。在侍者的幫助下,久卧在床的他強撐著坐了起來,命人將寺內掌事的大、小和尚都叫到了方丈室內。
「諸位弟子同修,老僧要去見佛祖了……」遷安大師有氣無力地看了看人群中的玄奘,勉強擠出了一絲笑意,「這些天來,老僧終於想明白了……對於我等修行者而言,慧命還是要比身命重要的多……那個天竺頭陀說的沒錯,修道不見道,終究空活一場……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玄奘的悟性極高,我所不及……我身去后,由玄奘接任洪福寺住持之位,你等眾人要儘力輔佐新任方丈,力爭將洪福寺的事業進一步發揚光大……玄奘,你過來……」
「師父……」玄奘上前幾步,跪趴在禪床前,已是淚如雨下。
「玄奘……這洪福寺為師就交於你了……若有緣,你我師徒西方再見吧……」說話間,遷安大師拉著玄奘的手,嘴角帶著微笑,奄然坐化了……
眾僧人見方丈已逝,皆頓足捶胸,嚎啕大哭……
接下來,老方丈的後事加上新主持的就任儀式接踵而至,洪福寺內悲喜交加,大折騰了整整一個半月,才逐漸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慢慢地,眾人發覺,洪福寺的面貌與先前老方丈病重期間並無差別。同當時深居淺出的遷安大師一樣,如今的玄奘法師也只是象徵意義上的寺院領袖。而實際上掌握寺務大權的,仍然是老謀深算的監寺玄潭。
玄潭表面上和玄奘十分親熱,私下裡卻將玄奘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在內心深處,倍感失落的玄潭越發主觀地認為,那神秘頭陀就是玄奘邀來的幫凶,正是得益於他的助惡,玄奘才堂而皇之地搶奪了本該屬於自己的住持之位……
對於玄潭不陰不陽、假親假近的態度,心底無私的玄奘十分無奈!為了不和玄潭產生不必要的正面衝突,玄奘依然保持了以前行腳遊方的習慣!
而一次訪道歸來,玄奘機緣巧合地遇見了悟空等人。由於小啞巴身受重傷、急待休養,玄奘才不得已假借自己弟子以及尉遲恭朋友的身份將他們帶入洪福寺內。
玄潭撞見后,雖心懷不滿,但礙於尉遲將軍的面子,還是把悟空等人收留下來。而當他發現,這伙形同乞丐的四人中竟有一女子相隨時,頓時心中一動……
於是乎,為了找到一些臆想中的證據,玄潭便唆使忠於自己的玄策監視起悟空等人的一舉一動。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看似膽小怕事、貪財好利的玄策竟心懷正義,將所有該說不該說的都對悟空和盤托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