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一邊說著一邊就看了一眼那碗蔥花面,上面除了蔥花還飄著肉絲,還有一個荷包蛋,正冒著著陣陣的熱氣和誘人的香味,這大冬天的,她在馬車上捱了近兩個時辰,的確是又凍又餓,看著那面,只覺得比鄭愈那張冷臉不知要親切可愛多少倍。
她笑道,「多謝嬤嬤,今日我一大早就起床,然後從莊子上到鄭府也行了要一個多近兩個時辰,還真的是餓了。」
蘭妱本就生得好看,今日畫了淡妝,此時笑起來兩眼彎彎,目光純凈溫暖無絲毫攻擊力,亦無絲毫怨氣和不滿,饒是許嬤嬤原雖對她客氣親熱,心底到底還存了絲警惕和疏離,此時被她這樣一笑,心中倒是真真切切地生出了些憐意。
誰人不喜歡歡歡喜喜,在任何困境下仍能保持心境開朗,絕不怨天尤人的性子呢?
許嬤嬤陪著蘭妱吃完了面,令人端了碗下去,和她說了幾句府里的情況,蘭妱命自己的丫鬟嬤嬤跟著許嬤嬤的人出去熟悉熟悉院落,打發了她們下去,許嬤嬤才又跟蘭妱道:「姑娘,大人自出生起,就吃了不少的苦頭,他有今日的前程,都是拿命博過來的,所以一向對公事看得格外重些,對外人性子也有些冷淡,但其實大人是一個非常重情重義的人。往後,若是他對姑娘有所冷待,還望姑娘能多擔待些。姑娘性子好,假以時日,相信大人自會明白姑娘,看重姑娘的。」
蘭妱很感激她肯這般寬慰自己,真誠道:「嬤嬤不必擔心,大人能容我入府,給我一個庇護之地,已經是我莫大的福氣,又焉能貪心要求更多?我不是不知感恩之人,現在這樣,也不知道已經好過我的那些族姐多少倍了。」
說到後面聲音已經很低,面上的笑容也失了去。
就在三日前,她從蘭府回蘭家莊子上之時,蘭媛也從蘭府離開,出發遠嫁去雲南了。
她和蘭媛兩人在蘭府相依相偎多年,說是親姐妹也不為過,那日一別,很可能此生都再難見了。
許嬤嬤知曉自家大人要娶蘭妱為二房,私下早已經打探過蘭妱的情況,這些事情焉能不知?
她見蘭妱傷感也只能拍了拍蘭妱的手,勸慰道:「各人有各人的福分,緣法,只要好好活著,就總有希望,姑娘也莫要太傷感了。」
蘭妱點了點頭,對著許嬤嬤笑了笑。
她是真心歡喜,雖然她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是真的打算好好服侍鄭愈的,可是再多的心理建設,再理智,那鄭愈對她來說也是個近乎全然陌生的人,她不用初到鄭府就面對鄭愈,心裡終歸還是鬆了一口氣的。
至於他對她冷淡,早在她的預料之中。
二來這鄭府後院,真的比原先想象中還要好些,她的要求向來都不是很高,就這樣已經很好。
蘭妱是在兩日後才見到的鄭愈。
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乾元宮的後園,那時,是蘭妱孤擲一注,跪在對她來說全然陌生的鄭愈腳下,忍著心中的惶恐和屈辱,求他讓她入鄭府。
第二次見面,便是此時,在她入了鄭府兩日後的夜裡。蘭妱睡夢中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壓力,恍惚中醒來,就見到了立在床前沉默地看著她的鄭愈。
夜色中被一個近乎陌生的男人在床前這樣盯著,是會嚇出人命來的好不好。
饒是蘭妱素來鎮定,也給驚嚇出一身冷汗出來。
「大人。」
蘭妱在受驚出聲之前先清醒了過來,她壓住了心驚,忙坐起了身在床上給鄭愈跪下行禮。
暖帳香衾,少女身穿白色中衣,在床中跪著,氣息微亂,這本來是一個極曖昧又溫暖的誘惑。
不過此時鄭愈迎著大雪趕了一天的路,滿身都裹著寒氣和血腥氣,心思不在於此,也就起不來半點旖旎心思。
他見她尚算鎮定,便出聲道:「我受了傷,今日要暫時在你這裡歇下,但此事我不欲他人知曉,包括蘭家的侍女。」
蘭妱習過調香和調息之法,五感敏銳,早聞到了他身上濃濃的血腥氣味,所以聽他這般說,心反而慢慢平靜了下來,道:「是,大人。民……妾身知道了。」
她吸了口氣,抬頭看著他問道,「大人哪裡受了傷,可需要妾身幫忙處理一下?」
鄭愈伸向自己胸前的手頓了頓,道:「你會處理傷口?」
「照顧人的事情,大部分妾身都學過。」蘭妱低下了頭,平淡道。
她說的是真的,她在蘭府之時和蘭媛她們每天的時間都是在無窮無盡的學習中度過,除了短暫的睡眠時間,從無片刻可以歇息。
因為誰都不知道哪個技能最後能派上用場,而又有誰在乎她們會不會累,會不會厭倦,會不會喜歡呢?不過是個工具而已,當然功能越多越好用越好。
鄭愈看了她一眼,不過並沒有依言躺下,而是直接解開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胸前包紮得有些凌亂的白布,月光下,也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已經全部被血色侵染。
蘭妱忍著心驚和第一次面對男人身體時的心慌,上前扶他,低聲道:「大人您先躺下吧。我出去拿點傷葯和布條給您重新包紮。」
又道,「我帶過來的一個嬤嬤和三個侍女,嬤嬤和兩個侍女都是蘭太傅家的人,不過今日守夜的小丫鬟阿早是我從家裡挑過來的,背景清白,一會兒我讓她幫忙取些熱水過來吧。」
此時已近十一月下旬,蘭妱嫁進鄭府的翌日就突降了大雪,天氣十分寒冷,鄭愈是習武之人,並不畏寒,但卻也知道寒熱之別。
他受傷之後趕了一天的路,從外面的雪夜中進來,滿身都帶著冰寒之氣,原先也不覺得,只是蘭妱過來扶他,小手直接觸上他裸露的身體,溫軟柔滑,舒適得像是要化進他的身體里。
而她身上的幽香夾著溫暖靠近過來,哪怕身上有傷,他也生出些想將她裹進自己身體里的意動。
不知道那樣她會不會融化。
他道:「傷口我已經簡單處理過,不必著急,你先幫我更衣。」
蘭妱應下,月光下,忍著手上的顫抖,幫他解了衣帶,除了外衣鞋襪,再扶著他躺在了床上,拉了被子給他蓋上,這才拉開帳幔出去掌了燈,吩咐已聽到動靜進入房間的阿早去準備熱水。
約莫不過一盞茶的時間,蘭妱已經取了一些傷葯和白色的布條過來。
鄭愈瞥了一眼,道:「你這裡的東西倒是齊全。」
蘭妱道:「不過是一些常備藥物,我學過藥理,這些都是我自己用藥草磨得藥粉,大人您別介意簡陋就好。」
待阿早取了熱水過來,她才幫他解開傷口包紮的布條,撒了藥粉,用白布按了迅速冒出來的鮮血,再用熱水小心的給他擦拭血跡。
待處理完傷口,再給他凈面洗手洗腳。
其實鄭愈雖受了傷,但這傷對他影響算不得有多大,至於凈面洗手洗腳這種事情,他自少年離家起就一直都是自己動手,早不習慣讓別人服侍,只是這一次他看著蘭妱素著凈白的小臉,穿著中衣,身上不帶一點雕飾,他能感知到她明明心底該是驚疑,惶恐,羞怯的,但卻板著臉認認真真,甚至稱得上是虔誠的忙碌著,他便沒有出聲阻止,只不出聲,任其有條不紊的忙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