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我恐怕是真的熬不過正月十五了」

梅寒緩緩的躺下去，淚水劃過臉頰流進枕頭裡。

「你說老天爺為什麼這麼眷顧我？小時候，我爸媽為給我和妹妹提供好的讀書環境，兩個人什麼臟活累活都干，送我們讀鎮上最好的小學，初中。中考那年，我考進了市裡的重點高中，我爸媽自豪的在村裡到處宣傳，恨不得拿個喇叭到處喊。我家條件當時並不好，但我爸媽從沒有讓我吃半點苦，也沒有讓我在學校低別人一等。高考那年，我考進了北京傳媒大學，當時我是全村人的驕傲。我爸並沒有像播音員那樣傳播了，而是背著我媽給人家挑了一晚上的磚。我去了北京以後，就發誓要留在那裡，一定要讓父母成為全村人的驕傲。我努力的讀書，晚上去做家教，周末在一家小的廣告公司做平面模特，當時每個月的生活費根本不用父母操心，除了每個月給妹妹寄的生活費，我還可以存上一筆。當有了錢，我就開始跟著一些同學和社會上認識的同事混酒吧，唱KTV，過上了紙醉金迷的生活。大三那年，我打電話給我媽說，我想留在北京，問她有沒有辦法，找找熟人，看能不能在北京找份工作。可能是老天爺對我太好，誰會想到生活在山旮旯的父母會在省里有當官的親戚。也不知道我媽當時用什麼方法疏通了關係，竟然讓我在北京一家中國銀行實習，而且一畢業就轉正，這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比中了彩票還高興。可是，隨著我放蕩不羈的生活，那點工資根本不夠我和朋友們消費，於是我就開始找各種賺錢的法子。當然，我做過平面模特，所以對時尚這塊很有自己的鑒賞力，平日里朋友們都說我會穿衣打扮，在那些朋友的吹捧下，開始膨脹的我背著我的父母辭掉了銀行的工作，偷偷的回到了我們這裡，在商場里租了個一百平米的店鋪做起了生意。當時生意真的很火，我在三個月內連開了三家店，男裝女裝都賣，生意火的不得了，我也成了那個商場的知名人物。慢慢的，我回來做生意這件事也傳到了我媽耳朵里，有一天她跑到我店裡，當即就給了我一耳光，氣的咬牙切齒，一句話沒說就哭著走了。我知道她當時心裡那種對我的絕望，可她還是選擇原諒我，支持我，我也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法子說服了我爸，讓我躲過了我爸的那頓毒打。現在想想，他們當時對我得有多失望啊，我這麼糟蹋他們二老得良苦用心，或許，這就是命」

說到這裡，梅寒絕望的看著天花板，淚水早已濅濕了枕頭，他抿了抿乾癟的嘴唇，繼續道「那一兩年我掙了很多錢，花錢也像流水一樣，每年掙多少花多少，總覺得這一切除了靠自己的努力還有就是財運。真的，我沒騙你，記得有一次我在朋友家打通宵麻將，贏了四五千，走出他家門準備搭車回家睡覺的時候看見路面的草堆里有個黑色的塑料袋包裹著什麼東西，我撿起來打開一看，裡面有一萬多現金，還有幾條金鏈子和幾個銀元，我在那裡站了半個小時，看有沒有人來認領，結果什麼人都沒有，再加上瞌睡的不行了，所以打了輛的士回家倒頭就睡。我當時以為我的人生真的開掛了，財運真的很好，所以每天都留戀於這座城市得各個酒吧，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這座城市所以得酒吧我都去過，當時每天都是喝酒喝到凌晨。所以我生平最大的愛好就是喝酒打麻將，是不是覺得很意外？」

梅寒看了眼靜嘉的反應，繼續說「其實當時認識你的時候我就已經病了，只是還沒這麼嚴重，所以才把煙酒戒了養身體」

「嗯」靜嘉聽了這麼多，唯一讓她感觸的就是他母親給他的那一耳光，而對於梅寒告訴她的那些放蕩生活她作為年輕人是可以理解的，雖然她不抽煙喝酒，不進酒吧，不打麻將，但她身邊也有這麼些人，所以，她並不覺得驚訝。她從出生就在這座城市，這個城市的風氣她最清楚不過。之所以她接觸梅寒，是因為梅寒的第一眼看上去很陽光，很健康，不抽煙，不喝酒，不進酒吧，不唱K原來都是有緣由的；原來她認識的梅寒是被生活摧殘之後才選擇安靜下來的梅寒。

「那我呢」靜嘉問道「你當初為什麼選擇和我接觸」

「因為你不像那些女人那麼浮誇」

梅寒不假思索的回答讓靜嘉有些驚訝。

「你還沒有被這個社會和這個城市所帶壞，我一直以為我以前所追求的那種生活才是人上人的生活，我最怕的就是別人看不起我，所以，我要讓我身邊的人都以我為傲。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肯賣掉自己的這個房子給自己治病嘛？」

「因為我爸，我爸沒有我媽那麼好命，在我最能賺錢的那一年，他出車禍去世了，所以我才有錢買這套房子」

說到這裡，梅寒感嘆道「如果不是我爸走的早，我們家肯定比現在更好，他很能幹，也很務實，和我媽的感情很好，就是命不好，我是我們村第一個在城裡買房子的人，我發誓再也不會回到那個山旮旯了，如果我賣掉了房子就沒臉回去了」

靜嘉搖搖頭，突然間，靜嘉覺得眼前的梅寒好陌生，她原以為他不肯賣掉房子是為了他的母親，怕他有一天真的走了，他媽媽就真的一無所有了，可這樣的答案出乎靜嘉的意料。或許最開始，梅寒在靜嘉眼裡的角色就是一個好男人的形象，所以才會有那麼一點點失落。然而，今天她所聽到的一切也並不會影響靜嘉繼續照顧他的決心，這也許就是愛情的盲點。

「你說我是不是提前把我後半輩子的幸運提前透支了，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靜嘉沉默了片刻，沒有回答。

「看來所有的幸福和財運真的不能提前享受啊，所有的一切都應該付出代價，你信命嘛？」梅寒看了靜嘉一眼。

「不信」靜嘉搖搖頭，說「我只相信自己，命掌是握在自己手裡的」

「以前我也不信，但是我現在信了，我在北京的那幾天有同學去看我，真的，人家那個才叫混得好，不像我現在，或許這就是命，對嗎？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是我自己迫不及待地太想要了，打破了原有的原則」

靜嘉看著吐露心思的他，無話可接，她不知道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只知道自己選擇的方向在哪裡，生活就在哪裡。

就在這時，梅寒的媽媽回來了，打斷了他們平和的談話，梅寒使了個眼色，讓靜嘉什麼都不要說。

靜嘉和梅寒的媽媽寒暄了幾句后便離開了梅寒家。她並沒有急著回家，而是漫無目的穿梭在大街小巷裡，看著這座城市的燈紅酒綠。今晚的風很大，把她的頭髮吹的很亂，她無心整理，雙手插在衣兜里，慢慢的走著，腦子裡很亂，也說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她只是不斷的嘆氣，不斷的搖頭。她想象不到那種紙醉金迷的生活，也感受不到他們所追求的快感，就像梅寒說的，她不是那個圈子的人，所以無法體會。不管梅寒以前是什麼樣的人，在靜嘉眼裡，他現在是個病人，需要她的照顧，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