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胡疐尾(十九)
我在飲水機旁邊沖咖啡,水柱砸入杯中,濺起細微的水花,漸漸滿溢出來,順著杯口,滴在地上。
李隆搶了幾步上前按了開關,「冉總,開源節流啊。」
我勉為其難的笑一下,就著滿溢的杯子口喝了一口水,才抽些紙巾來擦手。
李隆也抽了幾張紙巾,彎腰去擦乾淨地上的水跡,站旁邊問:「看您臉色不太好,是沒休息好嗎?」
我瞥他一眼,「你怎麼天天只會問這一句話呀?是啊,我天天都沒休息好,你看我這頭髮掉的都快成葛優了」。
李隆擺手,「您不知道嗎?男生比女生禿頭的幾率可要高出太多了。我跟您說,我爸呀,就是地中海,我天天看著他的頭頂我就瘮得慌,生怕一覺醒來我也變禿頭。最近洗完澡,我還給自己做頭皮按摩呢,您要不嫌棄,我給您試試。」說著竟然抬起手,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我連忙躲開,「快拉倒吧,就你的手,細的跟雞爪子似的,別給我按壞了。」我走出長茶水間,在寬敞的大廳隨意找了個椅子坐下來,李隆跟出來,覷著我的臉色,「還真是心情不好啊,怎麼啦?眼看著要婚禮了,難不成是婚前恐懼症?」
我點點頭,「也許吧。」
他在我身旁坐下來,有點難以啟齒的樣子,「您是不喜歡林哥嗎?」
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李隆見我半天沒回答,很識時務的閉了嘴,眼珠在眼眶裡東來西去的轉了幾個圈,舉著手機說:「我最近新加了幾個群,挺好玩兒的,您看看有沒有感興趣的,我拉您進來啊。您看這個,」他強迫的指著一個群名稱推到我眼前,「一個哈利波特魔法群,教人念咒語的。」
屏幕離眼睛太近,我眯了半天眼睛才對焦才看清上面的字,「教魔法的,你試過了嗎?」
「試過了啊,」他笑著說,語氣十分誇張,「比如早上起床跟著群主念咒語,然後許願我這一天順利開心,順利開心,順利,開心,念個百八十遍的,別說,這一天還真能順利開心。」
「鬼才信你的邪!」我嫌棄的推開他的手,看了看手錶,「訂了飯店嗎?」
「您別擔心了,都是嚴格按照高總要求的規格訂的,絕不能給咱公司丟面子不是。」他說。
「不是不能給咱們公司丟面子,是別給高總丟面子。」我道。
李隆點點頭,「高總現在也不知道忙活什麼高級的事情,誒,是不是又要再弄幾個全迎?」
那次的會議后,高一生很快又返回了香港,不知在忙什麼。今天突然發來消息,讓我們幫他接待一個內地的官員朋友吃飯。
我不明白這算吃的什麼飯,幾個陌生人,從前不認識,以後也未必會見面,何況高一生又不在,他那朋友自己一個人吃頓飯怎麼了?何苦非要讓人陪著、捧著、虛情假意的聊著呢。
這所謂商務上的套路彷彿約定俗成。高一生在香港別的沒學會,這一套倒學得十分老練。比如誰過境了誰所在的城市,也不管本人在不在,一定要派車過去接送。自己公司不方便,也要找個朋友的公司派輛車,車裡最好還要有個年輕的專屬司機。代為定好了酒店,還要定好接風或送行的飯店。最近這種事情的密度開始增加,我和李隆越來越像陪人聊天、吃飯、充門面的三陪了。
我的虛無感更盛。
因為客人的飛機是晚上7點,一路安排好,回到家已經快10點了。
我笑的臉頰僵硬,進門時,忍不住黑著臉。
阮阮不在家,媽媽正一個人拿著本子不知道在寫寫抄抄什麼,見我開門趕忙迎上來,繞著我問:「我計算了一下要來參加婚禮的親戚朋友的人數,那個,我今天在咱們家群裡面問了一下,能趕過來參加的人數不多,可策劃公司那邊已經給咱們家親戚按人頭都留出了位置了......據說林家的親戚可都來出席,恐怕那邊都還坐不下,人數還要削減呢。」
我癱在沙發上,「能來多少算多少,何必強人所難呢?」
「不是這個意思,」媽媽搖搖本子急道,「你怎麼沒聽明白呢?姑姑她們的意思是說,機票不好訂,問我們能不能幫她們訂機票,訂酒店。」
我介面道:「就是問問能不能一價全包唄,最好還能包她們去香港來趟免費游,那購物要不要包啊?誤工費要不要出啊?」
「你這孩子!」媽媽坐在沙發上,「說什麼都不能好好說,又在哪裡吃了槍葯了?看人家結婚前都歡歡喜喜的,怎麼到你這兒就這麼擰巴呀?」她忽而自顧自的又高興起來,湊近我一些,「還有個方案,我看也可行。」
我隨口道:「說來聽聽。」
媽媽忙道:「我單位組織退休的職工旅遊,去香港,30多人呢,我算算時間,剛好他們過境濱海的那天,是你婚禮的日期。我想請他們都過來,撐撐場面,充充人數,我估摸著也就差不多了,至少氣勢上不能比林家差嘍。」
我眯著眼睛,一臉假笑,「你是想顯擺一下吧。」
媽媽做出想生氣的表情,隨即又止住了,換了一臉洋洋得意,故意說:「那是當然,找了這麼好的女婿,這時候不顯擺什麼時候顯擺呀?我這越看林羽呀,越好,工作也好,人也穩當,家庭也不錯,哎呀,我這一顆心吶,終於是不用懸著了。」
正說著,阮阮舉著電話開門進來,沒來得及打招呼便先說:「快,林羽找你,打到我這來了,你怎麼總關機呀?我就說你在家吧,讓他別著急。」
我看了一眼手機,飛快的又看了阮阮一眼,接過她的手機。林羽那邊情緒十分好,「我媽找人算了日子,據說明天是良辰吉日。你別嫌棄她封建啊,她也是為咱們好,希望咱們順順噹噹的。明天一早咱們去領證吧?」
「知道了。」看媽媽和阮阮都直直的盯著我,我又解釋了幾句,才掛斷電話,說著我累了,便早早的上床睡了。
後來回想,這真是我婚禮前,最後難得清閑的日子了,接下來的每一天,我幾乎都在忙亂中度過。
親戚朋友分批次抵達了濱海,接機、安排他們住宿、餐飲、遊玩......彷彿參加婚禮的過程對他們每個人來說都是一次跟團旅遊。我心裡積壓的厭煩越來越重,但壓抑著不願表達。
後來居然漸漸適應了這忙碌的節奏將心底真正的厭煩壓制的麻木淡化。
婚紗照要選片、p圖、做視頻,婚禮宴席要一道道試菜,親友位置要一個個安排,還有婚禮上每一首歌曲的選擇、禮服的選擇、禮服順序的排序、妝發的試裝......瑣瑣碎碎,林林總總。本以為交給策劃公司,便可以高枕無憂了,卻隨著婚禮日期的臨近,層出不窮的事情紛至沓來,等待我和林遇去確定、選擇、拿主意,如同無盡的漩渦一樣快要將我滅頂。
我一直在想,這樣繁複的一場秀,是不是對於一個平凡的女人來說,就已經算是人生中最巔峰的場景了。只有那一天,她能站在人生的舞台上,接受著無窮的仰望、祝福、艷羨。穿著現場最艷壓群芳的服裝,帶著閃耀的皇冠,盡量將自己擺成一幅畫兒,說著自欺欺人的誓言。
以後的人生,漫長平淡又瑣碎的生活,終會將她們一個個折磨成自己母親的樣子,唯餘一場婚禮可供緬懷,所以這一天對她們來講才格外的重要。
「蛋糕的樣式再跟您最後確定一下,」策劃公司對接小美女的信息打斷了我的思緒,發來一張張照片,「這個是寶藍色的,只有三層高,比較清新,不過我建議還可以更高一些,做個5層或者6層的,推出來的時候可能效果更華麗些。」
我匆忙的回了微信,沖旁邊的按摩師笑了笑,閉起眼睛。在我旁邊的床上,一起在美容院做美容的媽媽已經睡著了。
不一會兒,手機鈴聲又響起來,我煩躁的拿起手機,上面是婚紗店的通知,告知婚紗的腰線改好了,讓我最後再去試一下最終效果。
剛走出美容院的門,媽媽摸了一下口袋,「哎喲,手機忘裡面了,等一下,我回去取。」說完轉身向裡面走。
我低著頭,被一隻手臂攥住手腕,大力的扯進了一旁的轉角。我掙脫開他的鉗制,扭頭就要走,沈南麒從身後把我抱住,「星河,你怎麼了?最近幾天都不和我聯繫。」
我惡狠狠的盯著他,一字一頓的說:「我怕打擾你其他業務!」
我暗自期望他能立即反駁我,發脾氣,暴怒的翻臉,然後質問我的話里是什麼意思?可他只是微愣了一下,便沉默了。
他的反應使我更加憤怒,我大力的甩開他的手,「別再來找我了,我要結婚了!」
我幾步跑開,挽住剛剛出來的媽媽的手臂,叫了一輛計程車。
計程車開動時,我看到沈南麒還獃獃的站在剛才的位置,一直都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