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囚對泣(一)

楚囚對泣(一)

我很饑渴,這個形容沒有歧義,我是真的很想吃點東西,很想喝點水。

我的嘴唇乾裂,口腔焦灼。右腿的褲管,從膝蓋撕裂到腳腕,是剛才在山裡滑倒時,被尖銳的石頭割開的,幸好沒有傷到皮肉。可這次滑倒,也讓我整個人髒亂不堪,滿臉灰塵。

但這樣反而好,至少我沿著高速公路漫無目的向前疾走著時,不用擔心過往的貨車會時不時的停下來,搖下車窗對我吹口哨。

我像一匹獨狼,望著太陽的方向前行著。

儘管我的腿已經累到快要失去知覺,我的肩背也因為剛才的滑倒而大面積的淤青了,肩膀輕微的活動,也會引起陣陣難言的酸痛。

可我顧不上這些,因為我此刻最大的恐懼,就是太陽落山。

高速路上是沒有人行道的,我只能盡量的貼著最邊緣走。我相信以常識來看,只要一直走下去,總會遇到加油站。我不敢隨意的搭車,在貴州的山區里,如果上了陌生人的車,會發生什麼?雖然那不堪事件的概率也許很小,可我也不敢輕易的嘗試。

午後的陽光,直辣辣的刺在身上。我連汗都不怎麼出了,我越來越害怕自己會因為嚴重的脫水而昏厥,那樣的後果簡直不堪想象。我只能靠著精神的毅力,不斷的提醒自己,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終於當太陽西斜的時候,我前方几百米外的路邊,隱約出現了加油站的標誌。我心裡一松,眼前一片模糊,幾乎要難以堅持——人看到希望的時候就會情不自禁的鬆懈吧。

我咬著牙,拖著沉重的步履,終於艱難的挪到了加油站,這裡的休息區很小,一個小型的超市裡擺著幾張簡易的塑料桌椅,一個年輕的男服務員站在櫃檯裡面。

我艱澀的推門而入,誠懇的望向那個男服務員,低聲問:「可不可以給我一些水?自來水也可以。」

服務員拿起電話,我忙抬手擺了一下,便向門口走去,「別報警,我走。」

我轉身出了門口,靠著加油站超市的外牆坐下來,抬頭看看上面的監控器,終於感到一切略微安全了。我再沒有一絲力氣了,太陽落下山去,不時有往來的汽車停靠休息,氣溫也沒有了白天那麼悶熱。即使沒有水,我也勉強得到了恢復。

夜空還是那樣璀璨,依稀能辨別出大熊星座的樣子,這還是昨天晚上沈南麒指給我的。

「看那兒,看見了嗎?再西一點,在西邊。」他在我耳邊說。我那時正滿臉笑意的舉著一隻單筒望遠鏡,敬畏的觀察著星空。

此時的星空,彼時的星空,竟無一處相同。

年輕的男服務員在窗口向外張望了一下,很意外的發現我還在。過了一會兒,他猶豫的拿著一瓶礦泉水走出來,距離幾步遠的時候就停下,手臂伸的長長的,遞給我了一瓶水。

我接過來問:「這裡也不能待嗎?我只是想休息一會兒。」

也許我話語里傳達出的篤定與清晰,使他大致判斷出我不是個職業流浪漢,或是神志不清的精神病。他說:「如果外面太涼了,你也可以進來坐一會兒。」

我微微有些詫異於他突如其來的善意,他解釋道:「你剛才接水的手......我看到了你做的美甲。」

我面無表情的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這還是為我的婚禮做的美甲,也不過一周之前的事情啊。

我點點頭,算是表達了對他的感謝,繼續舉目望著。無言的心痛,像一口大鍋將我扣在下面。

今天清晨,我在一片靜謐祥和中睜開眼睛,打開帳篷,入眼的還是一片花木蔥蘢的龍岩山脈,滿目茶山環繞,溪水潺潺,草長鶯飛......那眼前的一切美好,現在想來還是如此的真切。

可我很快就發現了不對,沈南麒久等不回,我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想,踮起腳尖四處眺望呼喊,也不見應答。我還以為他遇到了什麼危險,忙返身回帳篷里摸著手機,卻在枕頭下找到了他留下的一封信:

「星河,我走了,帶走了所有的現金、證件、手機、食品。對不起,我又要食言了。我以為我可以給你幸福,可是真正和你在一起之後,我發現自己仍然給不了你想要的一切,想到你未來可能會失望的眼神,都是我徹夜難眠。但我永遠不會食言的是,我的心只屬於你,我將永遠只深愛你一個人。所以下一次,無論我如何回頭祈求你,都不要再回到我身邊了。我希望以這種方式,使分離的痛苦回憶更極致一些,這算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事了吧。我將帶著對你深切的愛,繼續去生活。星河,你也忘了我吧,就把我的這次重逢,當成是一次交了團費無法退改的旅行,隨便走走,就結束了,過後也不必勉強再放在心上,任由它徹底淡去吧。」

夜越來越深了,開始能感到寒涼,我身體不由自主的瑟縮。那個男服務員抱了一條舊毯子走出來,站在門口沖我說:「外面太冷了,進去睡一會兒吧。」

我確實難以強撐下去,在室外睡覺,心裡又總是拉著警戒,於是順從的站起身,裹了他的舊毯子,在休息區的角落尋了個位置,頭一著地,便不由自主的昏睡過去。

其間,男服務員會時不時走過來,伸出手指探看我的呼吸,還放了一瓶水和一包餅乾在我身邊。

我也很奇怪,為什麼我明明沒有睜開眼睛,卻心如明鏡,洞察了這一切。

我就這樣,醒了睡,睡了醒,像一條冬眠的蛇。看日出日落,往替更迭。直到第3天,我再也不能假寐下去——如果可以,我真想那樣做。

我站起身,有些虛弱的走向那個服務員,他仍然略含警惕的看著我,我張開嘴,出口的聲音沙啞粗糲,「我說一個號碼,你給他發一條簡訊,讓他回電話過來,可以嗎?」

服務員想了想,小心的問:「你是要聯繫家人嗎?」

我點點頭,「我的東西都丟在山裡了,想讓家人幫我寄一點錢過來。」

「這樣啊。」他掏出手機,卻不願意遞給我,我也不強人所難,低聲的念出了號碼。很快那邊就打過了,服務員拿著電話按了免提,「冉總,你在哪裡呀?我們都擔心死了!」電話里傳來李隆激動的聲音。

我不得不湊近一些,又看了看那個服務員,他會意的指指櫃檯上貼著的卡片,我說了自己目前所在的地址,故意顯得鬆弛輕鬆的說:「特別倒霉,一不小心把錢包手機都丟了,證件也沒了。你加這個號碼的微信,轉1千塊錢過來吧。還有,我辦公室的抽屜里有我的護照,你用我的護照號幫我買一張明天晚上從貴陽回濱海的機票。然後找一家即日達的快遞,把我的護照郵寄到貴陽機場物招領處。別的沒什麼了,行了,麻煩你了,回去再請你吃飯吧。」

放下電話,那邊錢很快就轉到了服務員的手機上。他表情鬆懈了下來,我讓他給了我200塊錢現金,餘下的錢算是酬謝。他很認真的推拒了一下,才收下。我在簡陋的洗手間里洗了把臉,盡量顯自己不那麼凌亂憔悴。又讓他幫忙攔了一輛靠譜的車,將我捎帶回市區。

到了市區,我又搭公車去到機場,也許是之前兩天的昏睡補足了精神,一路折騰下來,居然絲毫沒有倦意。我只是漠然的坐在機場的椅子上,看著往來的人群,想著幾天前,才和沈南麒不帶任何行李,從這裡降落,以為即將展開的,是一場餘生共度的歡愉狂歡。

現在想來,這是莫大的諷刺。

可我沒什麼好抱怨,正如沈南麒在婚禮上所說的,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是我又一次選擇相信了他,也是我又一次給了他能夠傷害我的權利。

真的不敢想,在我逃跑之後,那宴會廳里會是怎樣一番狼藉的場景?那些親友......我強迫自己中斷思緒。

第2天,我中午便趕去失物招領處,坐在櫃檯前的地上等待。

我希望可以悄無聲息的,回到原本屬於我的秩序中去。

我曾貪戀著可以依靠的安定與溫暖,又奢望著身心歡愉的愛戀。可世界是公平的,沒有人可以不付出代價就想要得到所有。爸爸說錯了,婚姻沒有使我長大,為任性所付出的代價,才使我一夜成長。

腳步聲響起。我抬手摸了摸頭髮,舉頭愣住,只見李隆風塵僕僕的小跑著出現在我面前。

見到我,他快速掩飾掉眼中的擔憂,扶著腿微微的喘息著,像我們無數個一起工作時的樣子,只是輕鬆的笑了一下,「我怕快遞不保準兒,耽誤您的事,就自己送來了。冉總,我們回家吧。」

飛機終於起飛的時候,你將頭靠向一旁李隆的肩頭,片刻微微轉了個方向,將眼睛也掩入黑暗裡,不讓任何濕潤現於人前。

我曾經瞞過全世界所有的人,愛了你那麼多年,沈南麒,我終於決定,放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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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潮連續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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