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囚對泣(四)
此後的每一天,魯俊偉都在催促我,快些草擬新的協議。我每次都以高一生還在審閱為由推拒了。他漸漸越來越著急,眼看著又到了公司要發工資的日子,可賬上只剩下1000多塊錢。
我一直在等一個時機。
終於,在發工資那天的上午,所有的源代碼都被整合進了按照我要求購買的獨立硬碟中。而早在幾天之前,我便以重新草擬投資協議、需要審查資料為由,讓阮阮將所有的文件資料全部移交給了李隆,帶回一生投資保存。
直等到一拿到硬碟之後,我便立刻帶著阮阮一起離開了公司。上班時間,才在群里發了一則公司因經營不善,即日破產解散的公告,就關了手機。
阮阮是看到了公告之後,才知道我帶她離開的全部真相,氣得快要原地爆炸。我安撫她半天,才略微好了一點。其實她現在已經用不到全迎的工資,也可以生活的很好了,她的微商事業做的有模有樣,有時一個月的收入就能達到工資的好幾倍。
李隆弓著腰跑到約定的地點與我們會合,「天吶,我第一次見這種大場面。那真的是高總同意的嗎?魯總氣的把財務室的門都砸了,可進去之後發現什麼都空了,簡直要殺人。」
「誰和你說的?」我問,心裡莫名一陣痛快。
「小許跟我說的,我上次去的時候加了她微信嘛。」李隆解釋。
「還有給你通風報信的,人緣不錯嘛。」我打趣。
李隆卻不這麼認為,「畢竟我們都是員工而已,只是聽老闆的要求做事,再生氣也氣不到我們互相之間頭上。那接下來怎麼辦呢?魯總會不會狗急跳牆?」
一提到他,我就分外不痛快,潛意識裡,將他越來越塑造成心裡那個想要發泄攻擊的對象,「他能怎麼狗急跳牆?現在可是法治社會,切,他自己做了那麼多讓人不恥的事情,現在還好意思來要求追加投資,沒索要那200萬已經算是他萬幸了,我還沒去告他職務侵佔呢!大家最好的結局就是安安穩穩、一拍兩散。」
「我看未見得吧,」李隆顯然不那麼樂觀,那邊阮阮也漸漸接受了現實,「你說的高總那邊的新公司,真的會成立吧?還是說我們現在就算集體失業了。」
「這只是高一生對我的說法。」我回答的相對謹慎,畢竟不能直接允諾阮阮,一定會保證她的工作。
又坐了一會兒,大家心裡的那股亢奮勁兒過去了,漸漸平穩下來,阮阮去洗手間的時候,李隆移了個位置,坐到我旁邊,「冉總,其實等這個風頭過了,我就想辭職了。」
我確實沒有這個心理準備,吃驚道:「你已經找到新工作了?」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家三方銷售公司,那個人力,看了我上次在平台上做的那場路演,還挺滿意的,之前就跟我聯繫,想讓我過去,我不知道什麼時機跟您和高總說,拖著拖著就到了現在。」
曲終總要人散,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其實我已經習慣於在工作中有李隆的陪伴,可這並不能成為我阻撓他事業發展的理由。
我真誠的笑了,祝福他,「趁著年輕,有機會出去就闖一闖吧,一直窩在一生投資,像個與世隔絕的安全島。」
「可我就是有點捨不得您,一想到要離開您,我就......我心裡就有點慌。」李隆誠懇的說。
我攥拳在他肩膀打了一下,「別婆婆媽媽的了,男子漢出去建功立業去,說不定什麼時候,你成功了,我還指著你能拉我一把呢。」
李隆基認真的點點頭,不無嚮往的說:「真有那樣的機會就好了。」
前線不斷發來間諜的報道:魯俊偉如何怒髮衝冠了,魯俊偉如何煽動員工發檄文了,魯俊偉如何連夜去公安局報案了,諸如此類。我全然不為所動,心裡只有報復成功的快感。
這種氣憤的五內俱焚,又無計可施的感覺,我再清楚不過了。
不過對魯俊偉,我完全沒有任何的愧疚。無論是從專業還是道德方面,他都有錯在先。我只是多少有些覺得對不起那些員工,但拖欠他們的工資,是我設計的最終用以與魯俊偉談判的籌碼,不是不給,只是還沒到給的時候。
日子慢慢又平順下去,魯俊偉那邊再暴怒,終究也沒翻出什麼火花來。
我緊繃的精神懈怠下來,快要將這場風波遺忘。
眼下精心打扮了一番,去赴一場莫名其妙的約會。
按照信息上發來的地址,我找到這家五星酒店高層的房間,敲敲門,裡面傳來的聲音讓我一愣,莫名的覺得熟悉,可又說不出來。
門很快打開,一個風姿綽約的中年女人,眼中含笑的看了看我,向旁邊一側身。我點點頭,從她身邊走了進去。
這套房有很大的客廳與吧台。那女人看起來大概四五十歲了——我這樣說,是因為她身材十分姣好,一襲紅色的蕾絲短裙,勾勒出比我還妖嬈的身段。同色的高跟鞋,拉長了腿部曲線。一頭大波浪恰到好處,增添了臉部的嫵媚。只是她頸部鬆散的皮膚,還是透露出了她真實的年齡段。
我還沒有弄明白她真實的用意,謹慎的坐在了最外側的沙發上,進可攻退可守。
她端了兩杯果汁過來,坐在我對面,眼神里有探究,但更多的是居高臨下的審視。
「文女士,」我禮貌的說,「不知道您突然聯繫我過來是有什麼事?」
她不急著說話,只是耐心的嘴角含笑的看著我,我受不了她的眼神,那不像是在看人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件物件兒。
我開始有點不高興了,肅了肅表情,再次問道:「不知道您找我有什麼事?」
她手指撐在下巴邊,悠然的說:「你猜我幾歲?」她身上有一種貴婦的倨傲。
我假笑了一下,如果她還有些自知之明,應該不會相信我的話,「應該比我大個幾歲吧。」
可她卻坦然接受了,自得的一揚眉,「這就是錢的魅力吧。隔著多大的年紀,錢都能抹平它。」
如果不是在這間高級的套房裡,但凡換一個場景,我也會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瘋子。我實在不想再進行下去這場對話了,假意的看看手機,「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如果您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我站起身,卻聽到她在身後說:「我就是單純的好奇,想看看能讓沈南麒念念不忘的女人,到底是什麼樣子。」
我臉上一冷,轉過身,眼含戾氣的瞪著她的眼睛。她卻只回了一個雲淡風輕的微笑,「沒關係,我不介意的,他現在......又回來了。」
我腦中電光火石,想起這讓我熟悉的聲音,就是上次我去找沈南麒,從他房間里傳出的聲音。
聯想到這女人通身的做派,我心中已經大致勾勒出事情的來龍去脈。可現在沈南麒除了讓我感到憤恨,並不能再激起我心中額外的波瀾了。我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調整成真摯的樣子看著她,「那就請你看好了他,別讓他心有不甘的,又溜走了。」
她抱著手臂站起身,「你儘管諷刺我,我並不生氣。因為我不是非要小沈不可,只是他的陪伴最讓我感到舒適,俗氣點說,我喜歡他那張臉。他如果一去不回倒也沒什麼,可如今他又回來了,」她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滿滿的挑釁,「倒是激起了我對你的好奇。」
這他媽到底算個什麼事?為什麼沈南麒傍富婆,我不僅要被他把生活攪得稀巴爛,還要被他的包養者諷刺挖苦!
我咬著后槽牙恨恨道:「再過10年,希望你的錢也可以抹平你臉上的痕迹,,讓沈南麒半夜醒來,看見你這張臉,不會又忍不住想要逃走。」
她輕聲笑起來,「逃就逃吧,腳長在他身上。不過也許再過幾年,就是我不要他了......就像他現在就不要你了一樣。」
我真快被氣得腦溢血了,她一直戳我的痛楚,實在忍不住一時激憤,彎腰抓起桌上的橙汁向她潑去。她像是早有察覺,只等我發怒,反手一擋,果汁潑濺在了地毯上,杯子翻轉了幾下,有些可笑的滾向了遠處。
幾滴果汁濺在我白色的裙子上,明晃晃的,我心思翻轉,知道越失態越落下風,反而不生氣了。她就是想要激怒我,像所有的勝利者那樣,不厭其煩的炫耀著自己的勝利,享受著能蔑視競爭對手的快感,尤其像她這樣,以巨大的年齡差距取勝。
可她也忽視了我心態的變化。若在幾個月之前,她這樣耀武揚威的來我面前,我大概會被氣的血氣上涌,張牙舞爪的與她撕打在地,但此刻,我心若寒冰,不會再因為沈南麒的任何事情折磨我自己。
我肩膀一松,翹著腿坐下來,若無其事的對她說:「麻煩再給我一杯果汁。」
她笑容不變,眼神里終於多了一絲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