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燭明

part.1

「彭——」「彭——彭——」

點上燈，窗外的飛蛾又開始斷斷續續的撞著我的窗欞和窗紙。

不知不覺翻書的時候就多帶了些力氣，一會兒卻又看著被我撕扯爛的紙頁嘆氣。

我今天格外的煩躁，這大概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因為我養了好幾年的碗蓮被我親手送了出去。

以往的時候，我就把那朵碗蓮放在硯台的旁邊，筆架的前面。

看著它感覺自己的一切都變得放鬆了起來。

自淤泥而出卻不染纖塵。

但是講真的。

我，嫉妒它。

都是紅塵行客，為什麼我要苦苦掙扎在泥沼中，染這一身臟污，而它，卻依舊是純潔纖美的樣子呢？

只是送走了，又有點捨不得。

part.2

我不信神佛，卻相信有上輩子。

很奇妙的一種感覺。大概是因為，神佛不會對我有期許。

但如果，我是說如果的話，上輩子有那麼一個人，連我都不相信她存在過的話，她大概會哭的吧。

兒時，我和嬤嬤住在山間，日間吃住並不遂心，常常覺的苦悶不堪。

有時卻餓的緊了，平日的情分也就不甚在意了。

一碗稀粥，粒都在她那碗裡面，我對著那碗清湯，不敢哭嚎，就怕多費了一分力氣，撐不過這多日的苦難。

晚上的時候會做夢，夢見一個小姐姐給我點心吃，點心的味道並不清晰，她的臉卻是到醒來依舊會記得。

我平白的對著那張臉怨恨起來，如果不是夢裡她那麼好，也不會醒來的時候覺的夏日亦是苦寒。

part.3

也許是因為冬天更難捱一點，他們會在溫暖的屋子裡想起我在寒風中受苦。

反正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越是冬日山路難走，他們看我的次數就越多。

到了夏日，反而次數少了下來。

好在，人活的賤了起來，就什麼都無所謂了。

我後來摸索出來，夏日的鳴蟬，對我來說是有肉可食的。

去水邊捕幾隻螢火蟲，到晚上去林間捉蟬蛹。

我是個俗人，為了活著，什麼都忘了。

part.4

那一晚，我所獲甚微，把摸到的兩隻蟬蛹裝進袖兜里就打算下山。

半路上，忽然覺得有人跟在後面。

沒有那種很危險驚異的粘膩感。

只是像夢裡的那個女孩子伸手遞給我一塊桂花糕一樣。

我一伸手，就能夠得到她的美好。

我希望有一個很好的生活，就像她夢裡給我的那樣。

但我不配，因為我是個俗人，誰要是對我好，我就會把他榨乾。我就是這麼惡劣的人，所以就是這樣，沒人會對我好。

part.5

和她一起走的感覺就像是走在時光里，我在向前走，而時光在向後流。

走到屋前，我問她，要不要進去住一晚。

生活的磨礪使我已經過了愛做夢的年紀，但是我還是看著那張和夢裡重合的臉，忍不住的想，是不是她是來救我的。

救我於這掙扎絕望的命運。她說好。

大概所有的別人在自己的生活中，都是調味劑。

我的生活缺油少鹽。

卻獨獨多了一味罌粟。

part.6

生來不過一死，我連活著都不怕，又怎麼會怕死呢？

只是覺的有點對不起那個女孩子，讓她留宿一夜，卻平白的受了我的牽連。

小時候在節宴上，母親坐在皇親的最下位，飯食常有短缺。

她諾諾的不敢多言。

小皇子叫我出去玩，她只是點頭稱好。

當我回去之後，手肘和膝蓋部分多是泥土。

她就一遍抽噎著，一邊讓下人給我換好衣服。

這是天下頂無用的母親了，卻是對我最好的人。

在她去世之後碰上她之前，我一直是這麼想的。

part.7

我從前大概不會想到，我會養花。

雖是破落的貴族卻在一個商人的家裡苟活。

父親對我母親所求不得，就棄之不用。

哪裡的閑情去養花呢？

但拿著那顆蓮子卻覺得它托生著什麼希望似的。讓我不忍心棄置不顧。

回到家裡，彷彿過去的一切都是過眼雲煙。

但並不是說不存在了，只是覺得眼前清凈了些許。

然而，我只是從一種苦難中脫身罷了，為了生存，我還要把自己放到另一種苦難中去。

生活不過這樣，苦難不來找你，你就要自己去經歷苦難。

part.8

我夢到那個女孩的時間少了，連我都恨自己的薄情。

自那天火場中脫身，就再沒見過她。

也沒有回去找，就這樣，我還能騙騙自己，也就讓我良心上過得去。

說聲這樣也不錯。我最近要娶我的表妹了。

一個連臉都沒有記住的女孩。我獻上了我桌上的那株碗蓮，看著那株碗蓮最終落坐在王府大堂上，就像是和過去做個了斷。

但是，誰又能和過去，說斷就斷。

part.9

其實沒有要成親的感覺。要是再深究的話，也沒有要和一個陌生人過一輩子的自覺。

送走碗蓮已經幾日了，就覺得一直心神不寧。

頻繁的夢到那一晚的大火和螢火蟲。

一邊是她笑著在火中一邊消失一邊說好，一邊是她伸手去捉那群被我放走的螢火蟲，我摸摸她的臉，濕的。

後來醒來才發現我摸的，也是我的臉。

晚間讀書，一隻飛蛾撲到我的燭台上，我忽然覺得，其實沒有什麼。

我的人生就這樣了，難道，還要為一份虛無縹緲的感情，付出多少嗎？

我終究是個懦弱又俗氣的人。

part.10

二兒子最像我，長相和性格。

他成親的那天，我坐在高堂的位置上。

看著他和我相似的臉上浮現著掙扎又有些認命的表情，忽然，就有些忍不住了。

總算是，有一天，我明白了，自己的可悲。前人做不到的事情，還是想讓後人替自己完成的。

我讓他走了，看著這有些混亂的一切，我恍惚中，想起了那個女孩子。

是不是，終有弱水，不為滄海？

是不是，人面桃花，依舊當年？

那麼多次，我思考的答案，就像是在現在一一達現。

還是哭了。

青娥。

青娥!

青娥……

我一遍遍的在心底嘶吼。

就像當年，我看著那盞燃盡了那青蛾的燈，煢煢的坐了一夜。